第78章 章
第 78 章
白楚攸喘勻氣息，問林焉：“不怕把你也殺了嗎？”
林焉想起來了，白楚攸跟他說過的，在水雲間死去的人不問死因，死了便死了，任何人不得私查。
林焉沉默片刻，回答道：“你舍不得殺我，你說我是你徒弟。”
白楚攸嗤笑一聲，不置可否，轉身回屋。
“小師叔。”沐沐不知什麽時候去而複返。
林焉替白楚攸問：“還有事嗎？”
“有啊。”沐沐淺淺一笑，“小師叔能抱抱我嗎？”
白楚攸不明所以，但還是下來臺階，伸手抱住他。
“小師叔與師父同等重要。”沐沐笑道，“小師叔，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白楚攸眉心一蹙，腰部傳來疼痛，抱住沐沐的手有些發軟。
“對不起小師叔，我要為我師父報仇。”沐沐聲音都在顫抖，顫着哭腔，聲淚俱下，“可是我是真的好喜歡你 ，你為什麽要殺他！”
林焉覺出不對，上前分開他們，靠近的瞬間聞到惱人的血腥，剛把沐沐推開，白楚攸已經沒力氣自己站穩，無力地跪倒在地，全靠林焉眼疾手快扶着才不至于倒下，擡頭望向沐沐的眼光疑惑，不解，但很平靜。
“你瘋了！”林焉驚地瞪大雙眼訓斥沐沐，難以置信沐沐手裏的靈劍正是白楚攸送給他的那把。
劍身在沐沐被推開的剎那遠離白楚攸的身體，劍尖還淌着血，那樣鮮紅滾燙的血，都從白楚攸身體裏流出。
“白樂樂！你怎麽樣？”林焉着急地捂着白楚攸傷處，臉上表情又驚又懼，“撐住，我給你療傷！”
變動喚回剛離去的人群，在場的人見到這幕無不震驚，沐沐霎時被定身束縛，手裏的劍在看到白楚攸臉色越發蒼白、已經虛弱到連話都說不出時再也拿不穩，掉落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阿楚！”柯昭最先趕來，和林焉一起費力止血，可是這是靈劍帶來的傷口，本就不易愈合，更何況白楚攸的血本來也不容易止住，一時間，林焉手心争先恐後冒出越來越多的熱血，指縫裏全是血，鼻翼呼吸間全是血腥。
沐沐有些後悔。
他的劍式是小師叔教的，用的靈劍是小師叔贈的，他殺的第一個人是小師叔。
他們曾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他要玩，小師叔帶他一起捉蝴蝶，他在花田裏奔跑，小師叔視線一直在他身上……
小師叔不愛笑，但對他很好，把他當自己徒弟一樣，師父沒空時，都是小師叔在教他。
現在小師叔流了好多血，都是他弄的。
明知道小師叔的血不容易止住，但他還是選擇傷害小師叔。
“白樂樂！”
“阿楚！”
師姐和林焉一直在叫白楚攸，他很想回應一聲說他沒事，可他哪裏像沒事的樣子，他已經連話都說不出口，始終低垂着腦袋，眼前視線逐漸模糊。
“阿楚不要閉眼！看着師姐！不許睡！”柯昭扶住白楚攸兩邊肩頭要他清醒，身邊人越聚越多，師兄們都滿臉嚴肅過來幫忙，可是白楚攸撐不住了，遏制不住地吐出大口血來，身體一軟倒向柯昭肩頭，徹底失去意識。
“阿楚！”
“白樂樂！”
“小師弟！”
無數道聲音混在一起，無不叫着同一個人，其中一道含着無比的悔意撕心裂肺喊着：“小師叔！”
沐沐哭得眼睛紅腫，也想靠近，卻被束縛無法動彈，眼睜睜看着他的小師叔沒了生氣，心中沒有絲毫為師父報仇的喜悅，反而多了無法卸下的沉重與悔意。
或許是搞錯了呢？或許師父不是小師叔殺的，沐沐心想着，師父對小師叔那麽好，小師叔沒理由殺他，完全沒理由！
“小師叔……”沐沐哭到眼睛睜不開，淚水模糊雙眼，再看不清眼前視線，好像有人把小師叔抱走了，帶去了裏屋，剩下一個人負責看管他。
“對不起……”
沐沐被人抱住，聲音從那人胸腔裏傳來，悶悶的。
眼前淚水被人抹去，他看清給他擦淚的人是六師叔，越過六師叔身影朝前望去，本該是一片綠意的青青草地，此刻占據着大片大片刺目的紅。
“六師叔……我殺了小師叔……”沐沐哽咽道，“你快救救小師叔，別讓他死，你救救他……”
六師叔嘆息一聲，道：“他們都進去了，會沒事的。”
沐沐搖頭，執着道：“你也進去，你救救他，我求求你了六師叔，你快救他！”
沐沐後悔了，深深地後悔。
“師父叫我潛心修煉，懲惡揚善，我都做了些什麽？我只是想給師父報仇，我只是想報仇而已，可為什麽那人是小師叔，為什麽偏偏是他！”
沐沐難受得厲害，一邊想為師父報仇，一邊又為自己傷了小師叔自責。
白楚攸從榻上坐起，聽到耳邊哭聲時微微一愣。
他看見自己躺着一動不動，從身體裏流出的血弄髒被褥，也弄髒師姐和林曜生的衣裳。
他抱歉地望着柯昭，低聲道一句“對不起”。
他該走了。
眉心突然被人一點，額頭好疼，他摸着額頭看向讓他疼痛的罪惡來源，林曜生正怒氣沖沖地在瞪他。
他別過臉去不看林焉，林焉卻發了狠似的推着他躺下，用心聲兇巴巴道：“哪裏也別想去！”
白楚攸也生氣，想叫師姐揍林曜生，可他被推着躺下後，意識模糊不堪，眉心被注入溫柔的靈力，他再也起不來，與肉身融為一體。
他猛然意識到什麽，再次掙紮着醒來，柯昭哭着叫他：“阿楚醒了？”
白楚攸去找林焉視線，果然見到那人還是很生氣地盯着他。
白楚攸猶豫着，主動示好道：“我不走了。”
其他人聽不明白，林焉卻知道這是白楚攸在服軟，當即放松下來，耐心道：“你走了，柯昭會難過的。”
不止柯昭。
白楚攸不敢去看柯昭的臉。
他好疼。
血似乎都止住了，腰間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他聽見外面哭聲，在心中無聲嘆氣。
他倔強地讓柯昭扶着他起來，門外天已經黑了，他竟是從早上昏到現在。
沐沐在門外不走，聽說掌門下令要将他逐出逶迤山，他哭着請求再見小師叔一面，小師叔一直不醒，他一直在等。
門開時外面只有清涼的月色照耀，沐沐穿得少，夜風拂過時凍得直發抖，跪趴在地上小小的一團，聽見開門聲慌張擡頭，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小師叔……”
見到白楚攸沒事，沐沐懸着的心終于放下，委屈到哭。
“對不起小師叔。”沐沐沒敢起身。
白楚攸走下臺階向他靠近，被林焉攔住時反堅持說：“沐沐沒錯。”他在沐沐面前彎腰要牽他起來，動作太大牽到傷口，疼得他伸出的手一頓，好半天才繼續。
沐沐在他面前瑟瑟地哭。
“對不起，沐沐。”白楚攸說，“或許我們算是，兩清了。”
他把身上的鬥篷解下給沐沐披上，回身不再看他，聲色清冷道：“回去吧，別哭了。”
沐沐哭了一天本哭不出來，聽到這些話，還是難過地又哭出幾滴淚珠，難過道：“小師叔能原諒我嗎？”
白楚攸沒說話。
好半天才道：“原諒你，但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白楚攸知曉逶迤山規矩，今日沐沐所為，應當百杖責罰後逐出逶迤山，念在沐沐年紀尚小，杖責能免，逶迤山卻是不能讓他再待。白楚攸跟三師兄說：“煩請三師兄出去後告知我師父，水雲間之事，便按水雲間的規矩，不問緣由，沐沐無罪。”
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沐沐不會被逐出逶迤山。
但白楚攸也是真的不想再見他。每見一次，總會想起二師兄來。
後來沐沐閉了關，閉關之前來水雲間最後一次看白楚攸，被拒在結界之外不讓進。林焉陪着白楚攸在院子裏曬太陽，聽見結界之外沐沐的聲音傳來：“小師叔，我能再抱抱你嗎？”
他想像小時候一樣，最後一次抱抱他的小師叔。
白楚攸理智道：“不了，我們兩清了。”
從此再沒見過沐沐。
靈劍的傷很不容易愈合，白楚攸還不願意喝藥，柯昭不在時，林焉每天想着法騙他喝藥，騙到最後心一橫，把藥裝進茶盞中遞給白楚攸喝，卻總能被識破。
林焉像個無比孝敬的徒弟，專心侍奉師父，別無二心，破天荒地讓水雲間安靜了幾日。
白楚攸傷好得很快。
林焉很是懷疑，又不知道疑惑在哪兒。
白楚攸後腦的發絲經常會白幾縷，莫名其妙，林焉問起時，白楚攸說：“靈力耗費太多，就這樣了。”
但林焉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直至他們下山去到無愛之城也沒覺出到底哪裏不對勁。
無愛之城的城主親自迎接他們，與城主一同而來的，還有少主葉子慕，以及擅長用蠱的少年思清，林焉還懵着，葉子慕已經客客氣氣叫他：“師兄。”
思清躲在葉子慕背後沖他扮鬼臉，發現白楚攸在看他時悻悻撅嘴，移開目光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