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章
第 79 章
門外侍從輕手輕腳進屋看過好多次,白楚攸都知道。他們害怕他死在這裏,他們怕出現意外沒法跟林焉交差,可實際上,林焉是很希望跟白楚攸一起死的。
白楚攸想起那場鬧劇一樣的婚宴,他當時只顧着緊張了,沒發現林焉也緊張。他緊張是因為害怕被白樾和師父發現,林焉為什麽緊張呢?
林焉為什麽也緊張?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曜生,難道也知道他做錯了嗎?他在做錯事,所以很緊張。
可白楚攸還是沒想明白林焉錯在哪裏,那只是一場為了逗師姐開心的演習,演習需要一個新娘子和新郎,他們找不到女孩子,所以叫了他去頂替。
林焉沒有任何錯,更何況聽說師姐很開心。
師姐……
師姐在逶迤山還好嗎?
林焉一連幾日不歸,好似忘了這個水雲間與白楚攸的存在,白楚攸便一直昏昏噩噩地昏睡,越發打不起精神,已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到後來林焉終于從如願湖回來,第一時間來看他,握着被子裏他并不溫暖的手,順着他的額頭輕輕撫着,一聲一聲喚他:“白樂樂……”
有時候白楚攸很懷疑這個世間的真實性,因為即使是昏睡,他也能聽見林焉喚他,然後掙紮着從夢中醒來。
他看見林焉眼中閃過抉擇。
搭在額間的手很溫暖,但白楚攸不要,他推開那雙手,自己掀被坐起,瞧着就像什麽病痛都沒有,一如林焉第一次進入水雲間時看見的在瀑布底下練劍的小仙君。
那樣修長白皙的手,好看的劍花,單薄的後背,勻稱但有些瘦弱的身形,無一不讓林焉懷念。
白楚攸穿好衣袍,問:“出去前,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麽?”
林焉歪頭笑着:“糖啊。”
“苦的。”白楚攸說,“不是糖。”
林焉臉上閃過一絲不正常,笑容有些僵硬,本想幫幫白楚攸穿衣服的手也頓住,硬撐道:“就是糖。”
白楚攸自嘲道:“拘魂的吧。”
林焉沒敢承認。
今日天氣不錯,嚴格來說,這裏的每一天天氣都很不錯,不錯到有些不正常。那拘魂的丹藥讓他一直昏睡,此刻倒恢複些體力,他想出去走走。
久不見陽光的手伸進暖陽裏,暖乎乎的,牆角搖曳的樹枝抖下幽暗芳香,風平靜地厲害,白楚攸目光望向逶迤山的方向,神色略顯糾結。
林焉跟了出來。仍舊是那身讓白楚攸不滿好久的缟素,一宗之主,适齡未婚,竟也學着人間的樣子為已亡人守孝,一守不知幾十載。
“還要穿到什麽時候?”白楚攸似是漫不經心問。
“不知道。”林焉回。
身上寒意似乎褪去,白楚攸百無聊賴,目光所至之處皆是高高的圍牆,他被一場春日困住,離不開水雲間。
眼尾餘光裏多出一封信箋,林焉從身後遞給他,他接過拆開,聽見林焉說:“白樾師叔來信說咪咪已經不吃不喝兩天,叫你回去看看。”
還不待白楚攸說什麽,林焉已經先冷哼一聲,道:“那是他叫你回去的借口,別信他。”
咪咪呀……對,水雲間還有一個咪咪,以前見過的,那只總去翠竹林的小貓。
是師兄的小貓。
宛若一部分隐藏的記憶被轟然打開,跟那只小貓的點點滴滴躍于腦海,像夢。白楚攸把信箋上熟悉的字體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情複雜,思緒亂作一團,最後說:“可是,我想回去看看咪咪。”
他反問林焉:“你不想嗎?”
林焉沒回答,又回到那副不近人情的宗主模樣,冷漠至死。咪咪不過是一只再普通不過的小貓,是因為原主人是白樾,所以白楚攸格外上心,林焉就不開心。
那座世人擠破腦袋想上山拜師的逶迤山,林焉不想去,也不希望白楚攸去,可拒絕的話語說不出口,林焉也有點想念那只蠢貓。
最後林焉說:“晚點我去接你。”
……
還是熟悉的房間,白楚攸又回到白樾關他的地方,門外有盛開的桃花,看守他的人從門口排到桃樹之外。
曾幾何時,咪咪也是沿着這條小道,從他懷裏掙脫出去,路過桃樹,一步三回頭看他。
咪咪有氣無力地趴在案桌上,眼眸死寂,不知在想些什麽,白楚攸把它抱在懷裏,給它順毛,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咪咪見到他來時眼睛亮了一瞬,只是一瞬,又失望地喵嗚一聲,沉入死寂。它任白楚攸把它抱入懷裏,已至暮年的雙眼浮現某種人類看不懂的悲傷,它在悲傷,哪怕白楚攸已經回來看它。
“咪咪……”白楚攸叫它,“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咪咪也“喵嗚”一聲,算是回應。
“你把我當作是他吧。”白楚攸低聲哄着,看咪咪越來越虛弱,眼睛都快睜不開,也很難過,“咪咪乖,我是阿楚。咪咪別難過了。”
咪咪好似已經撐不下去,費力睜眼,兩只小爪子稍微動了動,白楚攸立即摸摸它的爪子,握在手裏小心翼翼感受着,聽見咪咪斷斷續續無力叫着:“嗚……喵嗚……喵……”
白楚攸紅着眼,說:“好。”
咪咪縮在他懷裏,最後望了他一眼,深深望着,“喵嗚”一聲後,永遠閉上了眼。
白楚攸在它眼裏看見自己的影子,那是咪咪的最後一眼。也許對咪咪來說,這就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它的小主人終于回來看他了。
從窗隙透進來的陽光刺得人眼疼,白楚攸抱着咪咪呆坐了好久,久到意識模糊,感覺有人進來從他懷裏抱走了咪咪,他一擡頭,從僅剩的模糊意識裏看清來人好像是白樾。
再次醒來,林焉在床邊陪他。
“阿楚醒了,我們回去吧。”林焉說。
白楚攸看着他不說話。
林焉又道:“咪咪已經好生安葬了,不用擔心。”
屋內陳設與水雲間的一樣,白樾把那邊的東西搬過來後,再沒搬回去,白楚攸恍惚以為自己是在水雲間,白樾終于讓他回去。
“葬在哪裏?”白楚攸問。
林焉沉默一會兒,說:“水雲間。”
許是害怕白楚攸固執的要回水雲間去看,林焉連忙道:“阿楚是不是還累?那就再休息一會兒,我等你,不急。”
可白楚攸又問:“師兄呢?”
哪個師兄?林焉剛想問,猛然回神,除了白樾,還能有哪個師兄。
林焉本是在山門外等白楚攸,等了好久不見人出來,等到最後出來的是好久不見的掌門,掌門看着他,無可奈何道:“阿楚暈了,白樾叫你進去看着他。”
于是林焉得以進入白樾的地段,在其中一個很像水雲間陳列的房間見到昏睡的白楚攸,以及一直守在身旁的白樾。
白樾病得很嚴重,時不時就會咳嗽幾聲,又為了不吵醒白楚攸只敢壓抑着咳,手帕上沾了星星點點的血,面容蒼白到可怕。
掌門叫白樾出去,說林焉來了,白樾點點頭,讓開位置,卻也不走,只是盯着白楚攸看。
掌門輕聲道:“走了,會沒事的。”
白樾點點頭,卻問林焉:“你給他吃了什麽?”
林焉在白樾的位置坐下,混不在意道:“聚魂丹。”
林焉還在抱最後一絲希望,渴望聚魂還魂,故人歸來。
白樾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恍若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全靠掌門扶着才不至于倒下,掌門讓他回去喝藥,他沒再說什麽,跟着掌門出去,于是守着白楚攸的人成了林焉。
白楚攸想起來坐着,林焉扶他起來,耐心道:“白樾師叔如今是長老,山門事多,他有空了就會來看你。”
白楚攸朝門外望去,風裏紛飛的桃瓣中,一個人默默無聲站在那裏,與白楚攸對視上的瞬間又低頭離開,好似只是路過。
“師兄有空了也不會來看我。”白楚攸望着那人離開的身影,語氣毫無波瀾,問林焉:“師兄有說我可以離開這間屋子嗎?”
林焉沒說話。
答案是不能。
逶迤山結界太多了,尤其還有一處不想讓白楚攸進的水雲間禁地,白樾不能讓他亂跑。
白楚攸忽地下了床,朝着那個離開的身影追去,門外有人攔他,身後的林焉也去拉他,他眼睜睜望着那個身影過了拐角再也看不見,情急之下大喊出聲:“師兄!”
他努力叫着,希望白樾能聽見,“我要出去!”
為什麽還要關着他?他已經不會害人了,那些瘴氣,早就随着肉身死去也煙消雲散,他出去不會失控,不會害人,為什麽不讓他出去!
他想去水雲間,想看看咪咪的冢,想看看那裏的房屋被林焉拆成什麽樣子,想看看半死的木樨巨樹還能不能活!
“師兄!”
他奮力推着攔他的人,那些人怕傷害到他,沒敢使勁,居然真讓他推開一條道出去,他甩開林焉去追白樾,轉過拐角時望見掌門那間熟悉的寝殿,昔日噩夢奔湧而來,他恍惚看見好多血,從他身體流出的血,還有暗處師兄壓抑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