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諸夏】
花眠有心想要解釋一下眼前的情況, 但是話到了嘴邊, 對視上玄極的眼時,她又因為想到了之前自己開的玩笑而硬生生地把話吞了下去——
打從跟随玄極至今, 他從未用過這樣的眼神看她:有些意外, 有些失望, 更多的是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的無可奈何……
花眠被這樣的眼神刺了下,下意識地縮起肩,尴尬地将善水的腦袋從水裏拿出來,濕漉漉的還在往下吧嗒吧嗒滴水……還好她是汐族, 至少不用擔心她被誰嗆死,只是這會兒失去了法術保護,她渾身冷的像冰棍, 臉蒼白的像紙。
當花眠單手把她推開, 那條魚尾有氣無力地耷拉在冰層上——
花眠:“'……”
不要裝死魚。
我的手也脫臼了很疼的。
我也沒有兩眼一閉裝暈啊!
剛才不是雄赳赳氣昂昂地怼我麽, 你起來,繼續怼, 我保證不還嘴……
花眠有些心無力。
不知道眼下的情況算什麽, 全世界都知道善水在和她搶男人,現在又在全世界的目光下,她和善水打起來了,而且看上去還是她單方面暴揍……
“嘎吱””嘎吱”厚重軍靴踩在雪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花眠擡起頭,看着腰間挂着無歸劍的男人站在她的跟前,想了想, 用嘶啞的聲音說:“先回去,古寺廟裏的是邪神荒的鎖妖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最好以後搞清楚她想要什麽,然後再……”
玄極彎腰,将陷入昏迷的善水抱起,那深色的鱗片垂在他的手臂,雪光反射之下好像還有些刺眼……花眠深呼吸一口氣,像是一下子忘記了接下來該說的話。
“……她被鎖妖塔附身了。”花眠無力地解釋,“我不是故意要打她的。”
玄極沉默了三秒,片刻之後終于開口,似極其壓抑道:“如果我們趕來前,你已經發現她解除附身狀态,你會停下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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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眠一愣,下意識地想要回答“會”,但是話到嘴邊她又猶豫了,幾乎要忍不住問自己:真的會嗎?
……很難說啊。
最多不會把她打死,要主動停下來,似乎有些要求高了。
看着花眠沉默,玄極那張原本緊繃的臉瞬間更加陰沉,他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們二人聽得見的冷漠聲音道:“花眠,我知你本為無歸劍魄,對諸夏安危,天下事并不關心,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勉強你——”
“……”
“但是我一早跟你說過,能将千年玄鐵取出的,只有善水,事到如今,你是不是憑着意氣用事,只要圖一時快意,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
“我……”
花眠被教訓得垂下頭,只能看見善水軟軟的、垂下的長發在她眼前伴随着抱着她的男人呼吸而微微搖晃……她面色泛紅,整個人糾結得快要瘋掉,一方面為自己心底難以抑制的瘋狂惡意羞愧;另一方面卻十分不服,她本為劍鞘,并非諸夏生靈,他何苦對她要求這麽多?
這和那些嘴碎的宮娥、侍衛有何不同?
想到這,一腦袋的憤怒終于占據了上風,她撇過頭不肯再看玄極……玄極垂眼看她片刻,見她執意擰開頭不肯看向自己,最終還是嘆息一聲“是我沒教好你”,之後轉身,抱着奄奄一息的善水匆匆離去。
花眠還半跪坐在冰層上,玄極最後的嘆息,那一字字像是活生生地刺在她的心裏,連帶着渾身冰冷,頭痛欲裂。
然而直到男人徹底離開,她還是偏着臉,一臉倔強卻偏偏可憐得像是被主人抛棄的小貓。
此時衆人心知,到了湖泊跟前,易玄極轉身打道回府除了因為善水狀态不佳急需治療外,未必不是因為下意識信了花眠關于“鎖妖塔”的話盡管他們連一根鎖妖塔的毛都沒看見……
只是眼下衆人也不接穿,只是上官濯月一臉慵懶,見這對主仆終于吵架,心中卻殘忍地升起一股不可謂之不痛快的情緒,翹了翹唇角,又迅速放下。
上官濯月走到她的跟前,蹲下來,伸手想要将她拉起來。
然而在觸碰到她手腕時,感覺到面前的人抖了抖,下意識地躲開他的觸碰——愉快的心情稍稍收斂,上官濯月伸出手一把扣住花眠的手臂将她的衣袖拉起來,這便看見了她軟綿綿垂下、又紅又腫的手腕子。
“斷了?”
“……沒有。”
男人一只手掐住她的手掌,拿起她的手翻看了一下,又想起什麽似的看向她的臉,果然也是被頭發遮擋的地方紅腫一片,一看就是硬生生承了不少耳刮子,看着也沒占到多少便宜的樣子……
上官濯月毫無同情心地笑了起來,伸手,一撈一抱将那一身冰雪氣息的少女抱起來,在她的驚呼聲中懶洋洋道:“別叫,再叫吻你了。”
而後抱着她,跟着玄極離開的方向也大搖大擺離去——
這次的探秘行動并不算成功,衆人萬萬沒想到剛接觸密林中央就發生這種幺蛾子,也不知道花眠口中說得很厲害的“鎖妖塔”到底是怎麽回事,只好留了一部分死士繼續深入,另外的人跟着打道回府。
後來這些死士再也沒有回來,這都是後話。
……
上官濯月抱着花眠回到她所住偏殿,兩人大門不走直接從窗子一躍而入,花眠一眼就看見了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擺放着的小瓷瓶。
掙紮着從上官濯月懷中落地,花眠三步走到桌子跟前,将小瓷瓶拿起來嗅了嗅,藥味撲鼻而來,正是之前她受傷時玄極給她摸的那種活血化瘀之藥——
往日甜蜜湧上心頭,卻化為薄刃,生生在胸膛割上兩道,留下傷口,又酸又疼。
而眼下,這東西出現在這肯定并非憑空,而是某人相識知曉她會直接回來,特意拐回來放在這的……花眠知曉他怕是一眼看穿她的傷勢,偏偏當下什麽也沒說,也不知道安慰兩句,頓時心中火起!
完好的那邊手抓起那藥瓶,回到床邊,洩憤一般用力扔向窗外!
“哼!”
花眠怒得雙眼通紅,哪裏還有心思去琢磨玄極最後說到善水之事相關她本身性命,伸手拎起桌上那壺早已冰冷的隔夜茶咕嚕咕嚕兩口下肚,這下子五髒六腑和身上都變得一般冰冷——
倒也合适。
花眠轉過頭,目光似刀子般看向此時坐在她身後床邊的上官濯月,後者猝不及防被這冰冷的目光盯着,臉上笑容差點挂不住:“瞪我做什麽,把你扔下的可是易玄極。”
話雖這麽說,聲音之中卻充滿“大仇得報”的快意。
如果不是上官濯月執意要把她和善水分在一組,今天也不會出這種事,還有那個鎖妖塔,她到底為什麽出現,卻又等在城外密林,她在等待什麽,還是在密謀什麽……
花眠心情很糟糕。
想起了鎖妖塔,就不小心想起了自己與她同樣糟糕的感情運。
“近日謝謝二皇子殿下送我回來,”花眠微微蹙眉,“夜深了,想必皇子殿下也頗疲憊,請回吧。”
“我什麽都沒幹,疲憊什麽?”
“……”
這人聽不懂人話。
當花眠在心中腹诽,這時候卻看見上官濯月笑吟吟地對自己招手,她僵硬着臉走過去,正想問他做什麽,下一秒便被扯着完好的那只手,天地反轉,猛地被摁上了床榻——
男人那修長纖細,實際卻沉重的身軀壓上來,一只手壓制着花眠完好的那邊手不讓她亂動,在她微微抽氣時,拉過她那早就高高腫起像饅頭般的手……
花眠心中狂跳,正欲問他作何——
片刻,只聽見“咔嚓”一聲輕響,伴随着鑽心的疼痛,被男人穩穩壓制住的少女渾身緊繃像是離水之魚蹦起來又被生生壓下去!
接骨帶來的疼痛讓冷汗順着背脊滑落,痛苦的尖叫被對方覆之而來的薄唇吞咽進了喉嚨裏,他的唇瓣冰冷,舌尖卻溫熱,趁着她不備鑽入口中,盡數掠奪她口中空氣!
“若是委屈,不如跟了我……”男人的大手似有似無地撩過她微微腫起、并不怎麽好看的面頰,“正如之前所言,換做是我,定不像是易玄極那般面硬心冷,我便心甘情願地抛下諸夏蒼生,與你遠走高飛——”
多麽好聽的情話。
花眠盼着玄極說給她聽,也不知道盼了多久……
然而伴随着帶着陌生氣息卻越發灼熱的唇瓣落下,她卻不由得渾身冰冷,顫抖起來——先是震驚,而如今已嘗人事,她再也不是那個任他調戲不知如何的小姑娘,紅腫的面頰染上一抹因為羞惱而來的紅,在男人纏上她的舌尖挑弄時,狠狠地咬了下他的舌!
上官濯月嘶痛一聲,離開她的唇瓣,然後被人順勢用雙手抵着胸口推開。
他站起來,斜斜依靠在床邊,看着床上的少女翻身坐起,狠狠皺着眉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唇角未來得及吞咽的唾液。
上官濯月好整以暇,抱臂挑眉:“你待如何?”
“上官濯月,”花眠擡起頭瞪了他一眼,“你當我街邊被人扔了的貓麽,随随便便等着被你撿回家去?!”
惱羞成怒的質問,反而打破了從密林至回皇宮這一路,她過于反常的沉默。
上官濯月先是微微一愣,随後撫掌大笑,挑起她的下颚,在她怒視之中親吻她狠狠皺起的眉間,扔下一句“我會待你好,你好好考慮”,之後轉身從窗戶……
怎麽進來的,怎麽潇灑飄然離去。
打發走上官濯月,花眠随便擦了把臉,藥也沒抹就爬上床睡了……睡得迷迷糊糊之間感覺到有人站在床前看着自己,半晌,嘆了口氣,小心翼翼拉過她的手腕,翻看一番。
那粗糙的指尖捧在她紅腫的皮膚上讓她在睡夢中發出不情願的低吟。
良久,直到有冰涼的藥抹上手腕,火辣辣的疼痛消散少許,少女那緊緊皺着的眉才松開……站在床邊的人将她袖子小心放下,壓好被子,這才轉身離開。
半夜花眠被渴醒。
朦胧之間睜開眼,習慣性伸手撲了下,卻撲了個空,當下心中涼了一半……再擡頭,只看見卧房外書房,燈影搖曳,有婢女青雀竊竊私語——
“公子,夜深了,不如回房睡……”
“不必。”
拒絕得斬釘截鐵。
之後,花眠只打聽得汐族女祭祀善水從密林回來後不知為何,大病一場,人都消瘦了一圈,別人問她發生了什麽,她也一概不知……那日衆人看見的湖邊一幕,似乎也爛在所有人的肚子裏,也不知是他們約好了緘默不言,還是有人刻意要求他們封口不提——
只是那原本看着花眠就想往上湊的翼族三公子從此對她繞着道走;
只是連續數日,玄極按着平日裏的作息晝伏夜出,卻睡在書房,再未踏入卧房一步;
只是花眠夜晚睡得迷糊,卻還是能感覺到有人坐在床邊,給自己的手和面頰上藥,藥是她熟悉的那種味道,介于這種溫馨又像是奢求的夢,在夢裏她還頗為矯情地抽抽搭搭落下幾滴鱷魚眼淚,又被人用頗為粗糙的指尖抹去……
只是白日裏,夜中夢裏的溫存不複存在。
每日在冰冷的床榻獨自醒來,花眠再傻也意識到,這次男人大概是下定了決心要給她長個記性,而她偏偏膽小黏人之餘又多長了一副不必要的铮铮傲骨,無論如何不肯低頭。
如逐漸變得越發冰冷的寒冬,膩膩歪歪的兩人破天荒陷入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