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間章
間章
太安靜了。
漆黑無邊的牢房中, 她像釘在十字架上的一只白鳥，翅膀折斷，洇出血跡。
滴答。
滴答。
水滴砸在她的頭發，滲進頭皮, 沁入骨髓的冰涼, 讓她在疼痛中必須保持清醒。
意識在渙散的前一秒被強制喚醒, 反反複複。
無邊的安靜裏, 人的大腦忍不住開始想象那一直從頭頂掉落的水滴。
一滴，兩滴, 三滴……一直下去，水滴石穿的會是她的腦袋嗎？血肉和腦漿流出, 那場面一定很難看。
黎月幹澀的唇勾了勾。
這可真是糟糕啊，殺死男主之後，她被星空城除名, 成為了一個徹底的囚徒。
小黑從她身上剝離，那個教訓她的人似乎是想要讓她明白, 什麽是聽話。
炮灰，配角，主角, 然後是信徒, 眷屬, 半神, 神明。
在這間高級的單人間牢房還不是單人間的時候，牢房裏的任務者曾百無聊賴和她聊過。
而神明之間也有高階與低階之分。
主動和她搭話的老婆婆慈眉善目，穿着不是她這個時代的樸素麻衣, 她的語言動作都很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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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隕落，衆神分食其屍。自那以後, 神域形成，中央神域的鏡湖就是主神死後的一只眼睛所化，幾位高階神明聯手将其改造成了監察之眼。”
“你說你在上一個任務世界崩塌時，感到被天邊的什麽東西注視，大概就是主神所化的監察之眼了。”
“不過，監察之眼已經很久沒有起作用了……那些神明也不想想，主神的神軀是那麽好消化的嗎？”
老婆婆故意話說了一半，笑着看被提起了興趣的黎月。
“倒是你，好不容易從配角爬到主角，興許有一天就被神明看上去做個信徒眷屬，犯了什麽事，被送到這裏來”
黎月遲疑看着笑眯眯的老婆婆，頓了一下開口：“也許是因為，我殺死了男主”
老婆婆哼了一聲，拍了拍膝蓋，從牆邊站起身：“就因為這”
“你也太小看這間監獄的等級了，你來之前，這可只是個關押我的單人牢房。”
“一個小世界的男主而已，就算有幾分氣運，大概也比不上你。”
黎月眨眨眼，按下心裏的茫然，順着老婆婆的話說：“婆婆你說話好奇怪，剛剛說我只是個配角，現在又說連男主的氣運都比不上我。我可不覺得，在小世界裏，但凡我針對男女主，都會被劇情反噬。”
老婆婆古怪看了她一眼：“那你知道其他的人，要是像你這麽折騰劇情和男女主之後現在在哪裏嗎？要不是氣運深厚之人，你還能臉色紅潤活到現在”
黎月有些愣神，想起了莫栀莫名其妙遭受針對的人生經歷，想起了林夢溪從勵志學生變成了扭曲性格的豪門養女。
作為配角的人生，好像遇到主角，就沒什麽好事。
黎月搖搖頭，自顧自低聲說了句：“比起相信氣運，我更相信我自己。”
老婆婆的視線轉移到牢房中間的十字架上，巨大的白色十字架和漆黑的玄鐵鎖鏈，黑與白組成的刑具，兼具殘酷與美感。
“你這話倒是說的有意思，知道麽？上一個站在這裏的人，就是被分屍的那位主神。”
“那可真是少見的奇怪神明，他舍棄神軀，只是為了嘗試人的情感。”
“你說，等他的轉世明白人的情感之後，回歸中央神域，那些背叛他的神，會迎來怎樣的結局”
老婆婆平易近人的慈祥笑容簡單，望着白色十字架陷入回憶，她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所以你，是真的氣運深厚。”
“那些神明現在閉門不出，只能依賴高階任務者的信仰存活度日，而你同樣惹了主神，卻還能活蹦亂跳。”
“殺一個男主，可算不上什麽事，任務者裏也不乏手段激烈的。”
“只能說明你殺的是主神的轉世。”老婆婆幹枯的手指虛虛描摹黎月清絕的容顏。
“知道麽？弑神，可是一樁大罪惡。”
“你可來得太巧了。”
老婆婆仄仄的眼皮擡起來，聲音高昂而激動：“在贖罪淵，只有大罪惡者才能被綁上救贖之翼。”
“我在上面被挂了八百年，贖盡了罪惡還不能離開，就是因為那些家夥都躲在自己的領地不出，只靠高階任務者的信仰活着。”
“你看，你來得恰到好處。”
黎月指尖一痛，一滴血躍到空中，被笑容滿面的老婆婆收進一個黃金瓶子裏，一進入瓶口就冒出粉紅色的煙氣，就像在搞什麽戲法。
而真正的戲法，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神的領域不可違抗。”
漆黑的牢房裏漫出粉色的海洋。
這個世界上會有粉色的水嗎？她好像泡在裏又好像遠隔雲端，黑色的長發變成燦燦的金色，一直垂到腳踝，白皙皮膚上粉桃色的臉頰像是春意的使者。
她成了巨大的蚌殼裏的一粒珍珠，在一片粉海的裹挾下落在了白色的沙灘上。
新生的女神從蚌中走出，希臘式的白色長裙柔美飄逸，金色的冠冕和與發色一樣燦金的腰帶讓她顯得高貴不凡。
衆神居住之地，她從兩只巨大的白鳥所拉的花車上下來，潔白無辜的美麗，湛藍溫柔的雙眸，讓衆神為之傾倒。
精神世界裏，不屬于她的海量記憶仿佛要吞噬她身為黎月的人格。
那個老婆婆對她做了什麽，黎月已經沒有空去思考，她要用全部的力氣去避免被所謂的神明同化。
這個過t程，從外部來看是相當驚悚的。
那個從主神時起就活着的老婆婆佝偻着身軀，看着已經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少女，興奮道：“這半個神格放上去，居然融合出來的是愛與美之神。”
“明明占蔔出來更傾向與月與狩獵之神。”
“不對，這種崩壞程度，看起來是兩種屬性在打架……哈，可真是少見，這樣被神明眷顧，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少女的血肉從十字架落下，消融，重組，紅色的血痕像蛛絲一樣彌漫，她像陶瓷一樣碎裂，又重組。
金發與黑發交替演變，時間的維度被無限拉長，這場精神與身體雙重意義上的崩潰似乎沒有盡頭。
直到頭頂的水滴将她打醒。
黎月平靜地在一片黑暗中醒來，她漆黑色的瞳孔，如果仔細看會泛着幽藍色的光。
“婆婆，你可真是了不得的人。”
黎月的眼神落在某個角落，繼承了半個神格之後，她明顯感覺到自己對這片空間的掌握更強了。
神的領域之下沒有秘密。
雖然她只是個被強行制造出來的半神，但也足夠她發現一些端倪了。
“人沒有心髒不能活，神格就相當于神明的心髒。婆婆，送了我這麽貴重的禮物……我們才見第一面，未免不合适。”
老婆婆慈祥的面孔繃不住，她那身低調的麻衣都在随着她顫抖，那是氣的。
“死丫頭！你到底做了什麽。我早就被罪贖清了，只要有人代替我，我就可以離開。你一個弑神的罪犯，比我偷神格的罪重多了，怎麽可能不夠抵”
連主神都挂過的十字架，挂翟月自然是綽綽有餘，但她的臉上看不出慌張，半個神格賦予她的神性，讓人覺得她冷靜到不大像人了。
“當然不夠抵，你把我變成了半神。神明之間的厮殺，可不是什麽大事。”
她傳承的記憶裏，每一個繼承了愛與美之神的神明都擅長玩弄神明與人類的感情，借此謀奪神力的增長。
以下犯上是罪，同級鬥争，卻只能算是技不如人。
老婆婆沉默了，眼神發冷：“貪婪又愚蠢。”
“你以為神格是那麽好要的嗎？”
“那些吃了主神神軀的神都在被主神同化，高階神還能靠信仰彌補，低階神可能都已經變成那位的分身了。”
“半個神格是你的買命錢，不然你以為那十字架是這麽好挂”
黎月看着好脾氣起來，兩個人的态度微妙而巧合地發生了一次轉變。
“是，婆婆送了我一份大禮。”
“我也應當回禮才對。”
體內對沖的兩種力量被黎月放開，疼痛已經被她的身體習慣，乃至于在場的另一個人比她的反應更大。
老婆婆佝偻的身軀一下子立直，她狠狠咬牙：“你這個瘋子!”
“你不要命了？不怕死了？老婆子我待在這裏八百年也沒想過求死，不就是讓你代替我被關着嗎？”
黎月看着自己的血肉掉落了一部分，鮮血淋漓，就像是她喜歡的玫瑰一樣的紅色。
“是啊，那我要等到下一個替死鬼，又該是什麽時候呢？”
“婆婆，我不是不怕死，而是怕死得很啊。”
“被關在這裏，可是生不如死啊……”
老婆婆的面皮一顫，嘴皮子哆嗦了一下沒說出話來。
那少女像是披着人皮的骷髅一樣，在血肉慢慢消融的糜爛中，那雙泛着幽光的眼睛滲人得很。她的皮膚已經從白皙變成了失血過多的蒼白，半個神格也經不住這麽造。
老婆婆掏出一個黃金瓶，正是裝了黎月指尖血的那一個：“就是你想走也走不了，你的心頭血已經被我用來替命了。”
“我們都想活，不如各退一步。我把半個神格給你，再幫你拿回系統，切斷和神域的聯系。只要你盡量去高級世界，有很大可能找到辦法，徹底融合神格。到時候，自然這裏也困不住你了。”
黎月搖搖頭：“婆婆，你在我這裏已經喪失信譽度了，我要你和我簽神契。而且，婆婆，我這是只有一定幾率活下去的可能，我放你走了，你可是天高海闊。”
“你要給我一些保障，我要你做我的眷屬。”
老婆婆差點沒跳起來，指着鼻子罵她癡心妄想：“想都別想！你連個半神都算不上，往回數幾百年，就是真正的神明我都看不上眼！”
黎月很好說話：“可那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老婆婆氣悶地說：“不行。我教你竊取神格的方法，你想辦法在小世界吞點低級神格，再融合我給你的那半塊。”
“別想再從我這裏挖東西了，我被關了八百年，想出去走走，才願意和你在這裏扯皮。要是魚死網破，我也不介意。”
老婆婆聲色俱厲。
黎月漸漸平息了身體裏兩種不同力量的對峙，愛與美，月與狩獵在她體內形成了兩種不同的能量體系。
這已經是沒有參考對象的進階方式了。
“婆婆，你怎麽會這麽想我。”
“婆婆，你再不出手救救我，我血就要流幹了。”
黎月舔了舔幹澀的唇瓣，豔麗的血盛開在白皙的肌膚上，那笑容有種詭異的豔麗。
老婆婆看着覺得眼睛痛，心也痛，庫存也痛，低聲罵罵咧咧道：“真好奇，主神轉世被這死丫頭殺了的時候，是什麽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