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師娘惡女(13)

師娘惡女(13)

鎮魔塔遺跡不同峰的弟子将幹活的區域劃分開, 各自由一位師兄或師姐帶領着,撿拾碎掉的材料,聚攏到一起,好運往煉器峰。

趙青松正是劍峰的領隊人, 他近日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其一, 作為天衍宗年輕一輩的翹楚, 唯一礙着他眼, 勉強能與他比拼一二的薛钰,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頭。

啊哈, 這下再不會有人說他是內門試煉的萬年老二,薛钰的手下敗将了。

其二嘛, 那個性格跟木頭一樣傻得可憐的呆子,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噩夢中了,現在的她, 連他一劍都接不住,也就只能幹幹掃地的粗活了。

不過, 也不是沒有壞消息,就比如那個他不怎麽放在眼裏的竹院凡女,居然突然結丹了, 把他天衍宗金丹第一人的風頭搶了個幹淨。

趙青松抱着劍, 狹長的眉眼掃視劍峰的弟子, 被他盯着的弟子很上道地接過了他手裏的石料, 谄媚道:“師兄天生劍骨,哪能幹這種活,我來就是。”

趙青松心裏頗為得意, 他最愛別人誇他這一身劍骨,只因為清霄劍尊也是天生劍骨, 而他最崇拜清霄劍尊。他一直認為,若不是薛钰,拜入清霄劍尊門下的人就該是他。

那般玉質冰心的人物,哪個少年人沒曾妄想過

哼,那個女人居然敢膽大到非議清霄劍尊,都去當雜役了,還那麽心高氣傲。那人一直是趙青松心裏橫生的一根刺。

該殺了她,永絕後患的。若不是父親心軟,非要留那女修一條性命。

趙青松眼神陰鸷,劍峰弟子站在他旁邊不禁心裏發顫,這位大師兄慣來沒有好名聲,奈何出生好,有個劍峰長老親兒子的身份,是以沒人敢觸他黴頭。

趙青松招了招手,示意那弟子過來身側,眼神盯着邊緣抱團的一小撮女修:“讓她們搬。”

弟子意會,不敢抗拒,立刻獰笑着吩咐下去,就讓那些女修搬,其他的人都成了監工。

為首的女修,青絲絞短只到耳邊,她生得玉雪可愛,常因為此被同門男修調笑。她心裏惡心至極,卻為了留在劍峰而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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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師姐,一劍打掉那些人的劍,高大的身影如同港灣,讓人生出濡慕之心。

慕雪扛起石料,不再柔弱的身軀狠狠将那滿嘴髒污的男修撞倒在地。這些年,師姐走了,她過得很不好。但她就像師姐教得一樣,手中劍寧折不彎。

“若他人侵犯你,傷害你,哪怕你再弱小,也要報複回去。不管這報複能不能成功,這都是一種态度。”

“這種态度便代表着,你不是好惹的。不管傾軋你的勢力有多強大,你都是會持劍反抗的。”

“這樣,下次他們再試圖欺負你時,就會掂量,就會思考,是不是承受得起你的報複。”

“而不是一味忍讓,讓別人以為欺負你也沒什麽大不了,反正你也只會忍氣吞聲。”

“拿起你的劍,站起來,再來!”

慕雪記憶裏的師姐就像是山,淵渟岳峙;又像是水,海納百川。

她撿起自己被師姐打掉的劍,一次又一次練習,在晨霧裏,在夜空下,比旁人千百倍用功的揮劍。

在劍峰考核中,墊底的慕雪逆襲到了首名。那天太陽很刺眼,慕雪卻不覺得炎熱,開心到都忘了自己可以禦劍,長發在奔跑中飄蕩,她一路興奮跑往師姐的洞府。

她要和師姐說,她做到了,因她手中劍,旁人再不敢看輕她。她還要告訴師姐,一個有關她的秘密,她才不像師姐想得那麽簡單天真,她也是有自己的心機城府的。

可快到師姐洞府門口時,慕雪眼皮一跳,停下了腳步。她對危險的感覺靈敏,這是她們一族與生俱來的能力。

慕雪是夢魇的後代,既能分裂神魂,又能操控他人的夢。她當機立斷分出神魂附身到一只飛蟲裏,操控着飛向師姐的洞府。

禁制被破壞了,血流了一地,師姐的愛劍,那把她日日擦拭的龍骨劍,廢銅爛鐵一樣落在地上,被一只皂靴碾壓着。

小小的飛蟲停在一盆江穗洞府裏的蘭花上。

趙青松踩着那把他恨得牙癢癢,數次把他擊敗的龍骨劍,譏諷道:“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不過是幫我溫養劍骨的劍仆,一個仆人,還裝什麽大師姐,教別人練劍!”

“江穗,你只是我趙青松的一塊墊腳石。”

江穗不為所動,沒什麽表情的臉,就像是趙青松後來噩夢裏來索命的惡鬼一樣。

和光劍尊心懷不忍,這畢竟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一個弟子,也是最勤奮的弟子。她是一塊璞玉,但凡雕琢,假以時日,定能名動天下。

“父親!還等什麽?”趙青松迫不及待得到那一副劍骨。

和光想起早死的妻子,臨終前的托付,只能嘆氣照做。他只有這麽一個兒子,江穗又只是他的妻子從凡間挑來的一個弟子。

原本收她入門就只是為了這副劍骨,一個肉體凡胎的凡女,再怎麽修煉肯定也比不上趙青松這樣有頂級修仙高手指導長大的仙二代,如此這般,拿了這凡女的劍骨,也算不得什麽。

偏偏這個凡女有靈根,偏偏趙青松當時因為貪心,想要靈力蘊養的劍骨,而拜托父親讓江穗修煉。

誰能知道呢,這個原名江招娣在凡間饑荒年間吃不飽飯而被父母以二兩銀子發賣了的女孩,居然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

和光動了惜才之心,但這點不忍太淡薄,不足以支撐他放過江穗。

一只手覆在了江穗的頭頂,和光那不忍心看的表情,讓江穗冷冷嘲諷笑出了聲。

劍氣從和光手心溢出,鑽入江穗頭頂,帶來針紮般的刺痛,從頸椎一路向下貫穿身體。

她疼到渾身冒冷汗,和光收手時,高大的女修好像憑空矮了一節,瘦骨嶙峋,蒼白而失去血色。太痛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她蜷曲在地上,好像死了一樣。

趙青松看着那瑩瑩如玉的劍骨,兩眼發光:“不愧是天生劍骨。”

眼神轉到地上的江穗,不屑得很:“父親,既然她沒用了,還是斬草除根為好。”

和光啞然,不知何時,自己的兒子已經心性狠毒至此。天生劍骨是因為妻子臨終時求他,一定要給兒子一個好的修煉資質。

這對和光來說已是違心之舉,他沉默半晌,終是給出一個站在中間t的答案:“與同門問劍,心生怨憤,遂逐出師門,永為雜役。”

得到劍骨的趙青松見父親心軟,也不那麽在意了,冷嗤了一聲,用玉盒收好劍骨離去。他急着閉關,将劍骨裝在自己身上。

從此,他就是這劍峰獨一無二的天才,天衍宗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了。

慕雪死死捂住嘴,跑,瘋狂得跑,在趙青松出來之前,先一步離去。直到跑出劍峰,才壓抑着啜泣出聲。

她才發現,她以為的劍峰考核第一,不過是個笑話。

江穗離開後,失去師姐保護的慕雪,以一種悍不畏死的姿态,自己被打也要撕下別人一塊皮的瘋勁兒,從被人惦記的柔弱女修變成了被人畏懼的瘋女人。

她把一頭青絲絞短,搬去了劍峰人煙最稀少的一處懸崖。日夜揮劍,心無他念,除了練劍,就是雷打不動地每月将自己的靈石和丹藥送到江穗的門前。

師姐不肯見她,也不肯再習劍。

慕雪心裏絞痛,恨趙青松入骨,使用禁術,燃燒精血,也要用夢魇的天賦讓趙青松午夜夢回,被噩夢折磨,而神魂衰弱。

她蟄伏着,忍耐着,以估算着趙青松的死期為激勵而活着。

她那樣好,那樣溫柔而強大的師姐,憑什麽被一個賤人毀了劍道

師姐求道的虔誠,她比誰都更清楚。

慕雪不怕死,她怕再也見不到意氣風發的師姐。

當趙青松在骨龍劍破空襲來時,應對不及,而摔了個人仰馬翻時,當周遭弟子吓得屁滾尿流到處亂竄時,當世界喧嘩無比,所有人都在逃離那凜冽劍光時……

慕雪的心卻突然安靜了,好像下起了一場細雪,那是一個冬日,白雪覆蓋山頭。

師姐在雪中舞劍,不像趙青松花裏胡哨只為拉風的劍招,師姐的骨龍劍沉而穩重,不過一招,就打飛了上門挑釁的趙青松的劍。

慕雪的眼裏閃着淚光,她釋然笑了。

師姐還是師姐,那個趙青松從前贏不了現在也贏不了的師姐。

緊随江穗而來的黎月,深知話多浪費時間,不能等事情發酵,和光趕來壞事。一只手抓住趙青松的頭。

趙青松頭皮被扯,疼得龇牙咧嘴,張口要罵,就被刺骨疼痛打斷。黎月可不會什麽精細操作,神力入體就是橫沖直撞,野蠻地劈開趙青松的血肉,寸寸毀滅他的經脈,以清除劍骨旁多餘的髒污,從他身體裏挖出不屬于他的劍骨。

趙青松凄厲的嚎叫傳遍鎮魔塔周圍,和光看見宛如一灘血肉的兒子勃然大怒,正欲問責時,對上了江穗那一雙平靜又讓人難忘的眼。

和光的怒火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

因果報應,輪回往複。

當日他取江穗之劍骨,是因為他強她弱;今日趙青松化為血肉,也不過一句弱肉強食。

和光壓住亂了的心緒,用靈力傳音:“手下留情!”

還不待他話說完,黎月手一用力,那嚎叫不止的人啞了嗓子,她欲殺趙青松,江穗抓住了她的手,沖她搖頭。

“玄女,我來。”

黎月不适合背負殺孽,容易被天道借此生事,江穗擔心她,不能讓她因此有失。

以為江穗怕了和光,才讓黎月停手的趙青松,剛擺出一個趾高氣揚的臉色,就被幹淨利落的一劍穿心。

他曾踩在腳下的黑色骨龍劍貫穿他的心口,江穗殺人從來幹淨利落。

趙青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吐出一口血,死不瞑目。

到死也不明白,已經淪為雜役的江穗,如何能從絕地爬起來,給他致命一擊。

當然,一個死人,也不需要明白這些。

和光眼睜睜看着自己花費心血培養的兒子死于江穗劍下,目眦欲裂,元嬰期的修為拼盡全力就是一掌,試圖把黎月和江穗一起拍死!

站在和光身後的慕雪,心頭大駭,當即就是拔劍向元嬰,她都不怕死了,還怕打一個元嬰嗎?

和光心神俱傷,一時不察,冷不防真被慕雪刺傷了腹部。但同時,将将築基圓滿的慕雪也被一掌拍飛,倒吐三口鮮血,面若金紙。

黎月擲出葉無道的玉簪,不愧是葉家出品,元嬰悲憤下的全力一擊,也能夠完全擋下。

“我要你們為我兒陪葬!”

和光一招不得趁,欲出第二招時,林芝帶着謝霜寒和葉無道從天而降。

葉無道拿出青竹板,飛至空中,單手掐訣,青竹板從小變大,浮現出竹林松柏的虛影,将和光困于其間。

謝霜寒快步走到黎月身邊,霜白色的發随着着急的身影晃動着,衆弟子心中古畫一樣被供奉着的劍尊,臉上露出凡人才有的憂慮。

他站到她身邊,上上下下檢查一遍才放下心來,看她手心有血,心又猛然提起,拿出一方錦帕擦拭。

低眉斂目的劍尊,同樣白色的睫毛長而卷翹,他不在意周圍人好奇地打量或者輕聲地低語,好像眼裏只有她一人。

黎月挪了挪手,沒有挪動。

謝霜寒身上都是沒好的傷,葉無道根本沒和謝霜寒一起去藥峰看病,他們沒人拉得下這個臉。

謝霜寒在黎月走後,低頭彎腰收拾了碎裂的茶具,想要再整理整理桌椅時,發現葉無道已經先一步收拾好了。師兄弟面面相觑,彼此無言。還是葉無道推了一罐靈藥,讓謝霜寒先把臉上的傷治好,才又重新維系起了表面的和平。

謝霜寒往日冰雪般的嗓音,近日因為病氣而啞了些,有些簌簌雪落的低沉感:“別動,馬上就好。”

黎月打趙青松太用力,原來不止是趙青松的血,她手心也有傷口在流血。

謝霜寒厭惡看了看腳邊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他現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厭惡妻子身邊出現的一切男人。

妻子美麗動人,豔若桃李,好比蒙塵美玉現世,總有不長眼睛的人靠近她。

謝霜寒當着衆人的面,滿不在意捧起妻子的手心舔舐,陽春白雪般的清霄劍尊在弟子眼裏的濾鏡忽然就碎了。

只見他低着頭,露出一段軟紅的舌,貓一樣舔舐那傷痕,直到愈合。

方才壓制住和光,急匆匆轉身過來的葉無道,還維持着掌門的威嚴,不曾想就看見這一幕。

這下好了,誰也不會擔心死了一個趙青松了。

只會關心清霄劍尊是如何為妻子折下淩霜傲骨,甘為塵泥了。

葉無道所思所想卻比這更深。

他多麽了解師弟,謝霜寒琉璃色的眼眸泛着異光,微微眯眸,舌尖一卷,吞下唇瓣上沾染的鮮血時,上揚的唇角和多年前比劍贏他時連弧度都一致。

謝霜寒是故意的。

借此警告葉無道,他永遠都贏不了。

謝霜寒不在天衍宗任職,可以不在乎別人如何想他。葉無道背負掌門之職,要在門中樹立,便不能不在乎。

謝霜寒還是那個謝霜寒,他可以為求大道,執着不悔,少年離宗出走,奔赴神魔戰場,命懸一線。

也可以為求妻子回心轉意,不擇手段,将尊嚴交由妻子踐踏。他這個人,無論是站在上位淩駕,還是站在下位被掌控,都有一種游刃有餘的感覺。

真是讓人讨厭啊。

黎月一掌拍在謝霜寒的後背,剛剛還在沖師兄放冷氣的人,立刻軟了眉眼,捉住她的手握着,緊張看着她。

謝霜寒以為她在為他挑釁葉無道生氣,心裏泛酸,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央求道:“別生氣,我不這樣了。”

江穗趁事情平定下來,竄到受傷師妹身旁和及時趕到的林芝一起扶起慕雪。

她恢複記憶後,大概知道清霄劍尊是天帝天後合道之後選定的天之道子。也就是要與玄女争奪掌天之權的最大敵人。

劍女不擅長這些事,光是想到天帝天後合道了還不安分,給他們道子下那麽多保障,殺不能殺,傷要看着程度傷,就覺得麻煩無比。

但天有道子,地便有玄女,江穗可不覺得,玄女會輸給把狗鏈子拴在脖子上的道子。

江穗釋然笑笑,給師妹喂下靈丹。慕雪傷得不重,現在趴在師姐肩頭,秋水般的眼眸澄澈好奇看着黎月和謝霜寒。

林芝蒙住慕雪的眼睛,煞有其事囑咐道:“小孩子就別看熱鬧了。”

慕雪有點怕這個林執事,她看起來個子小小,卻連師姐這樣的大塊頭都被訓得服服帖帖的。而且以往她接任務,負責發靈石的就是這位林執事,林執事手一抖,她就得少領幾塊靈石!

這可不得多聽林執事的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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