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師娘惡女(16)
師娘惡女(16)
掌門禪讓的儀式繁瑣, 葉無道忙了一夜定下章程。接下來至少還得有個兩三年的時間去籌備祭品以及通知雲游在外的同門。
林芝在夜雪深重時,上無極峰拜訪黎月。
明月高懸,黎月盤腿坐在屋頂上修煉,閉着的眼睜開, 見到林芝, 彎了彎唇角。
“今日如何?”
今晨, 林芝和衆位以前就很熟識的長老們一起出現在議事堂。只不過, 以前她是在門外階梯站着,今天她是在玉堂金椅上坐着。
她個子小, 但大而圓的眼卻是明亮的,總讓她看起來睡不醒的眼袋, 這幾日倒是減輕了些。林芝足尖一點,飛身到黎月身旁,笑道:“黎姑娘, 往日我做夢都不敢夢這麽大的。”
林芝起初,只不過是見清霄劍尊的夫人貌美又性情堅毅, 便起了結個善緣的心思。後來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超出了她的預料,但是……
黎月調侃她:“哦?那可是覺得這擔子太重,不想做這個夢了?”
林芝站在凜冽寒風中, 雪落肩頭, 聲音卻是堅定無比, 铿锵有力的:“若我在其位一日, 那這便不會只是一個夢。”
廣招女修,從此符箓,丹藥, 煉器,劍法……不論何種道法, 都會有女修的一席之地。
“我要讓天衍宗,變成我們的天衍宗。”
江穗被用二兩銀子買回劍峰,成了劍峰第一個女弟子。
林芝從市井一路爬到碧華閣執事,成了天衍宗第一個女性執事。
“黎姑娘,要是有一日,這大道真的能不論男女,一視同仁,不必再加上一個‘女’字作為限定,人人就能知道江穗是這世間數一數二的劍修,而我……嘿嘿,也要成為這世間數一數二的掌門,那該多好。”
“會有那樣一天的。”黎月摸了摸林芝的頭發,“穗穗姐一劍挑遍了劍峰後,不也沒人敢置喙了麽?”
Advertisement
要說實打實的戰力,江穗絕對是她們三人中竄得最快的,不久前便兩級跳,直接碎丹成嬰,一路直逼化神。
畢竟劍女早就在幾百年前證了劍道,如今又拿回了封存在金冊中的記憶與神通更是如虎添翼,只要靈氣足夠,江穗就可以一路直接到t飛升。
當然了,這是最理想的情況,還差一個前置條件——改天換日,讓此界天道真正做到公平。
江穗絕對的武力保障加上黎月對葉無道和謝霜寒的控制,才讓林芝有了最大限度的發揮空間。
林芝是自己摸爬滾打一路走上來的人自然最珍惜機會。
臨走時,她雙手作揖朝黎月深深一拜:“芝,只願不負黎姑娘所托。”
黎月怔然,望着雪地裏消失的瘦小身影,忽而有感。
誰說女修脆弱是誰一直給她們灌輸這樣的思想,女修不能持重錘,不能舞刀劍?女修不能坐金堂,掌權力,立高位?
又是誰讓女修便成了只會争風吃醋的附庸,不允許友誼發生在女人間?
過往的地母月神先走出來了一條女修的道,這條道并不會就此斷絕,後來者會如過江之鲫,連綿不絕。
金冊飛懸在黎月手中,嘩啦啦作響,無風自動,翻到空白的一頁,顯現出半段未竟的文字。
“文昌之女君林芝,幼貧,棄于林中,風餐露宿,行九萬天梯而拜于仙門,為掌門……”
這張金頁上的文字是半透明的,好像沒有衍化完成的規則。淡金色的輝光流轉,黎月心生喜意,金冊不止能讓她尋回前世之女君,現在又有了培養後繼者的功能。
看這段文字,不難猜想,林芝登上女仙金冊,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時間,真是個好東西。
既能夠磨平一切傷痕,又能夠讓量變成為質變。
謝霜寒在林芝走後方才推門而出,他煮了一碗小吊梨湯,讓黎月從屋頂下來,趁熱喝。
妻子穿着他改良後繡成女款的衣袍,同樣白色的衣袖融在一起,仿佛天生就是一體。
黎月覺得,謝霜寒這做什麽都很好的設定,有些時候用起來是真的很方便。就比如,讓他鑽研廚藝,給她做做漂亮衣服什麽的,完全免費的勞動力,壓榨起來她也不心疼。
于是,兩個人在無極峰過上了,可以說是閑适的日子。
白日,謝霜寒為黎月講道。謝霜寒是名師,但從來都是一個寡言少語的,無論是門派要求開經布道,還是給薛钰一對一授課,他都是那種一個字一個字地蹦,讓人聽得雲裏霧裏。
不是他不想教,而是修道這種事情,一個階段便是一種全新的看法,低一個階段的人,不經歷一番徹骨寒般的折磨,很難聽懂前輩傳授的經驗。
但他教黎月時,卻不會感覺到傳道的滞澀。初時,還只是謝霜寒講,黎月聽;後來,便是謝霜寒講,黎月反問,常常讓得天獨厚,天賦異禀的道子也啞口無言,白霜般的睫毛遮蓋住琉璃色的眼,低聲嗫嚅道:“吾亦不知。”
然後就是修煉,漫長的修煉。除了《太陰真經》以外,謝霜寒所修的《太上忘情訣》也被黎月一并納入自己的修煉體系。
謝霜寒做飯洗菜,黎月在修煉;謝霜寒給桃樹澆水除蟲時,黎月在修煉;謝霜寒給黎月洗衣服時,黎月繼續在修煉。
天衍宗陸陸續續發生了許多變革,林芝設定了嚴格的考核制度,通過每半年一次的公開考核,決定弟子的任職。公開透明的競争方式,并沒有得到長老們的反對,他們本不覺得,這會對既得利益者有什麽影響……直到後起的女修如同雨後春筍般湧起,屍位素餐的人被一個接一個擠下臺,他們才開始吹胡子瞪眼地反抗。
本想要找葉無道讨個說法,結果得知葉無道閉關了,只等着再過一年半載正式宣布林芝的繼位。
還有要鬧事的,還有想要以權逼人,拿資歷說事的,都被江穗武力鎮壓了。
天衍宗的男女比例發現了明顯的變化。當還有沒醒悟的男弟子,想要将身旁的同門女修當成調戲對象時,卻驚恐發現,修道者以實力為尊,他所謂的性別優勢,在高等級的女修手下,不過是攔路的紙老虎,輕輕一戳就破了。
外面的風言風語,開始傳天衍宗要養出一群“女羅剎”,但這也并不妨礙,天下女修将天衍宗視為歸處,心向往之。
黎月在修道之餘,便會時不時出無極峰,歸還金頁。這些恢複記憶的女君,無疑成了她們最重要的夥伴,讓黎月對天衍宗的掌控更加深刻。
人們是健忘的……幾年前,還流行着劍修不招女弟子,女人不配學劍;女子做不得掌門,只會讓門派一團糟這樣的說法。現在,欣欣向榮的天衍宗,便以絕對的實力向修界宣告了,被天道遺棄的女修,可以做成任何她們想做的事。
傳聞中閉關的葉無道,正坐在荷池中的一葉小舟上。夕陽将殘餘的光輝鋪在澄澈透明的河水上,波光粼粼,荷香陣陣。
他穿了件單薄的衣衫,外袍掉在了水裏,青綠的顏色洇濕,一頭烏發未加冠束,蹙眉垂眼,看着魚戲蓮葉間。
黎月從岸邊躍起,落在小舟上,蕩起的漣漪,一圈一圈向外擴散,帶着周遭荷葉荷花一同晃動。
幾條小魚被驚走,葉無道也擡起頭來看她:“月月,我是不是很沒用”
“就像你說的那樣,我處處不如師弟,也做不好掌門。”
林芝近日的動作他都看在眼裏,才發現他從前尊敬的長老,背地裏都蠅營狗茍,拉幫結派,整個天衍宗藏污納垢,只他這個光風霁月的掌門一事不知。
“我曾以為我修衆生道,便能見天地衆生,知世間浩渺。”
“而如今,別說天地,便是我眼前的半畝方塘,我也許都未能知其全貌,便自以為是地沾沾自喜。”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黎月被荷葉中的露珠沾濕的手,挑起葉無道的下颌。葉無道充滿哀色的眼看向因修煉無情道而愈發沉靜愈發深不可測的雙眸。
白衣勝雪,容色冷淡,那和謝霜寒相像的氣質,讓葉無道心裏泛酸,發苦。修道至如今,他自然也不是什麽脆弱的人,但幾次三番心理防線的崩潰,和對自己的懷疑,讓他有如杯弓蛇影。黎月還沒說什麽,他就好像想象到了她不來見他的這些日子,和謝霜寒是如何同進同出,同吃同住。
她也會咬師弟的唇嗎?誇師弟的唇吃起來像春日櫻桃麽?
她也會滑進師弟的衣袍裏,将雪地紅梅的花苞任性蹂躏嗎?
師弟那樣叛逆的人,高傲的人會像他一樣耐心哄她,将她攏進衣袍裏抱着麽?
葉無道抿着唇,因為被黎月捏住下巴,被迫擡起頭,喉結的滾動便分外明顯。
溫潤如玉的眼潤出點點濕意。
黎月譏诮揚唇道:“天地衆生不,葉無道,你這麽自私的人,從來眼裏都只有自己。”
“如果不是因為救一條小魚能得到功德,有助于道法,你會出手麽?”
“你不是因為衆生皆苦,而欲渡衆生,你只是在修你的一人之道,踩着衆生的感激向上爬而已。”
“的确,你算不上加害者,但旁觀,可算不上見天地如見自己的衆生之道。”
“你所修衆生之道,終不過你一人之道。”
“一人之道” 的論斷,如同巨錘砸在葉無道的脊梁上,讓他半晌不能回過神,滿臉怔然。
黎月踢開腳邊人的膝蓋,冰涼的手探到溫熱的和田玉上,回神的葉無道難堪地抿住唇,興致不太高地對抗身體裏此起彼伏的浪潮,嗚咽着求饒。
今日他,實在是……
心如死灰的前掌門正面仰倒在小舟上,白皙如玉的臉上泛起紅暈,目光空洞看着圓圓的荷葉密密覆蓋池塘,晚風中的荷花身姿搖曳,分明是盛放的荷花,帶着清雅的香氣。
他眼中所見的卻仿佛只是殘荷落葉,一片凄色。
水面的潮氣潤進了眼眶,滾落的淚水被指腹粗暴揩去,黎月扯着葉無道的頭發,讓他半坐起來。
他的視線回落在她冰冷的容顏上。
黎月一巴掌掴在葉無道臉上,紅痕浮現在無暇的肌膚上。
“葉無道,別掃我的興。”
“你現在唯一的用處就是讨好我。”
葉無道手背上的蓮花印記發燙,灼熱的感覺像是某種懲罰,帶着他呼吸急促,恍惚間仿佛有電流劃過,身體震顫,睫毛抖落一滴圓潤的淚珠。
她掐着他的脖子,粗暴壓在他身上。
荷搖葉晃,小舟沉浮。
葉無道想,黎月說得沒錯。他既做不好掌門,也永遠比不上師弟,除了讨好她以外,還能有什麽用處呢?
他撫摸着她柔順的長發,張開身體如同弓弦,送上自己的唇瓣,小心翼翼讨好。
看着黎月冷淡如霜的面容染上t桃花般的淺粉,葉無道伸手抱緊她,将吻落在她的發頂。
他做得足夠好麽?
會比師弟好麽?
好像只有看到黎月因為他的侍候而流露出的風情,才能讓葉無道死寂的眼重新泛起光芒。
她的手段越來越過分,葉無道濕潤的不止是眼眶,單薄衣衫貼着舟壁,脊背浸出汗意,卻還想着竭盡自己的一切,獻上自己的所有去讨好她。
“月月……”
葉無道哀切又破碎的聲音掩映在日暮的蓮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