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師娘惡女(17)

師娘惡女(17)

三年不過彈指一瞬, 對修仙之人來說仿佛時光長河中不起眼的涓滴。

但于天衍宗來講,卻已經算得上滄海桑田,時移世易。

初二,宜赴任, 開光。

林芝将禪位禮定在這一天, 地點選在了新修好的鎮魔塔。

“靈隐寺那幫佛門弟子說, 明澄法師要辦個開光禮, 啧,這群光頭, 老想從我們這裏掏油水。幹脆,就和禪位禮一起辦, 省下來的靈石,正好用來擴建門派。”

林芝把算盤打得啪啦啪啦響,劍女抱劍站在她旁邊, 聽她算賬。

“對了,明日禪位禮, 月月不會忘出關了吧?”

黎月因為感受到突破契機,于兩年前在無極峰閉關。

她當然不會忘,甚至連賀禮都準備好了。

她閉關的地方是謝霜寒用冷玉做出來的冰洞, 這半年參悟道法, 修煉無情道, 讓她的氣息變得更淡, 與天地間的氣息勾纏更多。

最可喜的是,她靠着天衍宗的藏書閣和對謝霜寒腦子裏的術法的扒拉,成功将大部分神術轉化成了現在這個修煉體系也可以使用的術法。

憑借這, 黎月甚至能把自己的神力,轉化成冰靈根才有的靈氣。

她将這些術法著書為冊, 打算送給林芝當賀禮。

甫一出關,便看見撐傘站在雪地裏的謝霜寒。

他看着清減了不少,從以往的鋒芒畢露,變成了現在的琉璃易碎。雪花斜着飄,越過傘落在他身上,濕潤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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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想走到黎月身邊,旁邊的人掠過謝霜寒先一步開口:“月月,恭喜你結嬰了。”

黎月結嬰并沒有天雷劫。這種事情雖然稀奇,但也不是前無古人。根據典籍的記載,好幾位得天道認可的老祖晉升就從不會遭受天雷劫。

她自然不屬于被天道認可的那類人,甚至結嬰失敗了好幾次。直到她在修煉《太上忘情決》時,借洞府中的冷玉将周身神力化為冰靈氣,問心劫更是以無情道對答……結嬰便水到渠成。

清正的君子,穿着竹綠的衣袍,神姿高徹,眼眸溫柔。葉無道貼心送了一個劍穗:“我自己編的,聽江穗說,你打算去劍庫選劍。”

相同的無情道,相同的冰靈根,相同的術法。葉無道看着黎月的時候,甚至能從那點漆的眉目中瞥見熟悉的冰雪琉璃色。

現在,就連武器,也要和師弟一樣選劍麽。葉無道神情恬淡,心裏酸澀嫉妒得很,面上卻看不來,只将自己編了好幾回,才做成功的銀色劍穗放在黎月掌心。

他沒有立刻收回手,将劍穗和她冰涼的手一起握在手裏,說話的樣子仿佛很有信服力:“你剛出關,天寒地凍的,我幫你暖暖。”

黎月瞥他一眼,看在這劍穗還算合她心意,沒抽開手。

忍無可忍被當做背景板的謝霜寒,将腰間的白霜劍抽出,劍鳴清越,的确是一把難得的好劍。

通體雪白,冰雪般的劍藏于金屬質的劍鞘中,就算沒有被主人注入靈力,也會讓人第一眼看見就知不是凡品。

謝霜寒平淡的樣子,讓人根本猜不出他真實的心緒。但黎月還是能從他眉間細小的褶皺,握着劍發白的骨節看出端倪。

謝霜寒擡眸,視眼前的師兄為無物:“劍庫裏的劍都比不上‘白霜’。”

那當然了,天道給自己親兒子的裝備,還能被別人比下去麽?

都比不上白霜劍,所以呢?

謝霜寒是在炫耀麽?

黎月淡淡将視線掃過去,謝霜寒蹙着眉,琉璃色的眸竟然讓她看出了幾分委屈。他向前走了幾步,手中的傘前傾,遮住她靠護體靈氣就能避開的風雪。

她垂眸,突然間覺得有些微妙,十年前,需要撐傘的人是她,現在沒有靈力,需要撐傘躲避風雪的人成了謝霜寒。

“月月,你若想學劍,便用白霜劍吧。”

他沒有撐傘的手,獻上仿佛他半身的白霜劍。平靜的眼神轉向葉無道,清冷如夾雜雪粒的聲音,仿佛平地驚雷。

都不用謝霜寒說松手,葉無道就有些怔忡到失神。

謝霜寒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将白霜劍也送出去。

黎月接過白霜劍,當着葉無道的面彈了彈劍身:“白霜劍是你的本命武器,夫君,聽說你已經修得人劍一體,撫摸劍就好像……”

她雲絮般的手在白霜劍的劍刃上拂過,便看到謝霜寒握不住傘,紙傘跌進雪地,還是旁邊的葉無道扶住了他。

謝霜寒皺眉厭惡地要推開葉無道,冷冷道:“師兄這種時候,又來裝什麽好心人呢?”

葉無道柔和笑了一下,驀地松手,看站不穩的謝霜寒跌倒在雪地,單膝跪着,白發貼着臉頰,喉結滾動,琉璃色的眼眸泛出水色。

“師弟說得是。”

葉無道溫潤笑着,吐出尖銳的言辭,已經覺得沒必要再去維持什麽表面的平和,早就碎裂的關系,已經不能回頭了。

“師弟,平常你就是這幅樣子勾引月月的麽?”

謝霜寒眉眼如劍,冷若冰霜的眼神仿佛能将人淩遲,但配合上他唇齒間溢出碎音,只讓人覺得是一種充滿反差的諷刺。

兩個人的眼神交錯,一個虛僞地笑着,一個面若冰霜,只半晌,有兩看相厭。

黎月好奇兩年沒用的春意濃還有沒有用,便在拿着白霜劍的同時調動起身體裏的母蠱,操控謝霜寒被中下的子蠱發作。

他還來不及求饒,就在師兄面前發出一聲顫音:“月月……別……”

葉無道還在看着,他卻要匍匐在雪地裏,像一只她腳邊的狗。

春意濃是痛苦的折磨,白霜劍卻是溫柔的撫慰,兩種感覺交錯,讓變成凡人的謝霜寒頭腦越發錯亂。他琉璃色的眼眸發白失神,即便努力地克制着不想在師兄面前失态,卻還是撐着最後的力氣,爬到她身邊,扯住他繡了銀線的裙角。

“月月……月月……”

“求求你……”

“月月……”

葉無道突然有點不忍心看謝霜寒的樣子,意識到黎月對他,已經算得上溫柔。一邊是少得可憐的對師弟的不忍,一邊是抑制不住的心顫,月月更喜歡的,更溫柔對待的人,是他,而不是師弟。

明日是林芝的禪位禮,黎月心情好,願意給謝霜寒一個面子。

她把劍穗系在劍尾,用腳尖勾起謝霜寒的下颌,冷淡的語氣,平鋪直敘,讓謝霜寒的身體因為餘韻細微的顫栗,指尖還攥着黎月的裙角。

“壞狗狗,我不在的時候沒少自己玩自己吧,敏感成這樣。”

在葉無道面前被這樣羞辱,謝霜寒覺得難堪,但這還不是最讓他難以接受的。真正讓他覺得不能忍受,心生厭惡的是,被妻子這樣踐踏着,他那調/教純熟的身體反而會給出更強烈的渴望。

偏偏這時,春意濃的子蠱已經平息,白霜劍也被黎月挂在了腰間。

他藏在衣袍下的腿,不自然地摩挲,用下巴蹭了蹭黎月的腳尖,反被一腳踢開,栽倒在雪地裏。心在往下沉,是冷的,疼痛的;身體卻好像在向上飛升,是熱的,滾燙的。

黎月擡頭看雪地盡頭的天,萬裏無雲,是個難得的晴日。天道還會認出來祂選中的已經被抽了脊梁,軟了筋骨的道子麽?

黎月蹲下身,揉了揉那頭霜白的發,又把謝霜寒扶起來,溫聲細語道:“我只是想試試看春意濃有沒有失效,夫君不會怪我吧?”

謝霜寒抿着唇,看起來不大高興。

黎月在心裏啧了一聲,覺得他還真夠裝的。都這副模樣了,藏在謝霜寒體內的神格還是一動不動。

教她竊取神格的婆婆說過,要對方心甘情願地獻上最珍貴的東西。最珍貴的東西就會化為神格。

謝霜寒最珍貴的東西難道不是白霜劍麽?

不太高興的謝霜寒還不是不敢對着黎月鬧脾氣,沉默起身,只當看不到葉無道,緊緊握着妻子的手,說話的聲音低沉急促:“明日就是禪位禮,師兄還不去多準備一下麽?”

他是故意t在趕人,但提起的事情是黎月很重視的,所以她也沒阻止。

黎月沉默地同意讓謝霜寒心頭泛起淡淡的喜意,他得寸進尺地和她十指相扣,站在她身旁,讓他們的衣袍交融。

葉無道狀若未聞,視師弟眼裏雖淡但很明顯的得意為無物,附身在黎月淡粉色的唇瓣上厮磨了一下,含糊說,很想她。

結果被眉間青筋直跳的謝霜寒,一拳打在了身上,葉無道仗着修為高深,沒動。謝霜寒打他就會像是打在銅牆鐵壁上一樣。人沒打成,自己的手反而鮮血淋漓,血珠濺在白色袖袍上,漣漪般擴散開。

“葉無道!”

氣得發瘋又無可奈何的清霄劍尊,往日低沉的聲音現在因為大喊大叫都高昂了起來。

葉無道瞥了師弟一眼,突然就覺得,處處順風順水的師弟,也不過如此。唇角挂着的笑從虛假變得真實了幾分。

他同黎月告辭,直到身影消失在雪地中,謝霜寒還是心裏發堵。

白發神君側過頭,牽着妻子的手,聞到她身上熟悉的冷香,才覺得心安。

但他有點生黎月的氣,于是自以為聲音冷肅,開口道:“我做了飯菜,耽擱這麽久,這次又該冷了。”

卻看不到自己眼尾的緋紅還沒有褪去,挺直的鼻梁沾了雪花,一副秀色可餐的樣子。

他好像總在做不适宜的事,就像冷了的飯菜和不讨喜的性格。

謝霜寒又忍不住為自己上一句說重了點的話描補:“我還給你做了幾身法衣,用了庫房裏的東珠和鲛人紗,明日的典禮,你穿着正合适。”

黎月困惑偏頭,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一開始讓謝霜寒做這些,不過是玩弄他而已,結果兩年不見,他直接發展成愛好了。

她伸出指尖描摹那初見時冷冽的五官,眼看着這張臉在她手下變得溫柔小意。

謝霜寒用鼻梁和唇瓣蹭黎月的手心,以為她的困惑是難得的溫柔,還趁機小心吹耳旁風:“月月,以後能不能不在師兄面前……”

黎月終于明白了,她不用糾結謝霜寒是不是變得溫柔貼心。因為那始終都是他隐藏爪牙的假面。你看,繩子不栓緊,他就會得意忘形地提出要求。

猛地甩開謝霜寒的臉,黎月的眼重新變得清醒而冰冷。

“怎麽,你還想在誰面前這樣”

“薛钰麽?”

好久沒被提起的名字,讓謝霜寒心思複雜,換了以前,他第一反應一定是厭惡。但這些日子裏,午夜的夢和記憶中算得上不錯的師徒回憶,讓謝霜寒動搖起來。

他是堅定的求道者,但因為妻子的反複無常,變得患得患失的他,也更容易被情緒所左右。至少薛钰,從來對他畢恭畢敬。

黎月嗤笑一聲。

一巴掌打醒了謝霜寒,他吐了一口血,複又栽倒在雪地,胸腔震顫,發出悶悶地呼痛聲。

“謝霜寒,你可真讓我失望。”

黎月回了在無極峰的住處,院外移栽來的桃樹,在謝霜寒的精心照料,和隔絕風雪的陣法養護下,成了無極峰漫天白雪裏唯一一抹亮色。

謝霜寒被黎月罰跪,跪在外面的雪地裏。冰冷的雪花貼在他的頸子上,凍得他不經寒的身體微微顫抖。伸手擦掉雪漬,看着院裏那一樹深紅淺紅相間的桃花,冬與春的割裂,讓他精神恍惚。

一會兒是薛钰侍奉在他左右,叫着師尊;一會兒是妻子居高臨下俯視他,冷若冰霜叫他的名字。

哆哆嗦嗦從衣襟裏掏出貼身藏着的一方錦帕,貼着挺直的鼻梁,和凍得發白的唇瓣。他曾用這方錦帕幫睡着的妻子清理,洗淨之後卻舍不得扔掉,一直貼身放着。

妻子的味道讓他發昏的頭腦清醒。

謝霜寒隐隐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卻好像有什麽力量阻止他去想明白,便讓他的思緒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散亂。

妻子的出現,卻連珠成串,讓他有了重新審視自己內心的機會。

自小修無情道,他不是什麽善良心軟的人,卻還是在魔域看到受傷的薛钰時,出手救人,并将薛钰帶回了天衍宗。

他也不是什麽窮奢極欲的人,卻因為薛钰的幾個要求,尋來了天材地寶,對自己的徒弟大方到不止一星半點。

難道他喜歡男子麽?

謝霜寒将手帕捏在手裏,因為突然的寒風,咳了起來,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不可能,不可能……

光是回憶起地下室裏薛钰關押着他,用天山雪水擦拭他唇瓣的畫面就讓還咳着的謝霜寒倒胃到想吐。

又咳又吐的。

這不可能。

他也不可能在明知道自己喜歡男子的情況下,答應和妻子結為秦晉之好。

妻子打在他臉上的傷口還痛得厲害,簌簌落雪快把謝霜寒壓成一個雪人。

他按着鼓噪的心口,忽然間明白:不是的,不管外來的意志如何讓他回憶起薛钰,他喜歡的都是自己的妻子。

謝霜寒琉璃色的眼泛出亮光,很快又暗下去。

可他意識到的太晚。

沒有鳳冠霞帔,也沒有天地見證,謝霜寒突然很後悔,沒有與妻子在萬人祝賀中結同心契,結山海誓。

以至于連她喜歡他的證據都再也找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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