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chapter10
夏沂爾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昨天晚上幹什麽了。
她數着整整齊齊的七個柚子,表情相當惶恐。
房間裏沒人,她踩下鞋後跟權當拖鞋,趿着走到了桌子邊。
賀楮留下了一張紙條,字跡清俊又有風骨:“衛生間裏準備了新毛巾和牙刷,廚房裏可以燒開水,出去給你買早飯。我等下就回來。”
署名是一個畫得跟太陽似的橙紅楮實子,醜醜的。
夏沂爾觑了一眼七個柚子,心下只覺得不妙,指不定昨晚自己說禿嚕了什麽話。
她到衛生間裏撲了把冷水,也沒想着用他新買的東西,幹脆利落地把鯊魚夾一推,胡亂收拾一通後就跑了。
賀楮勾着七八袋早餐回來的時候,房間裏空空蕩蕩,仿佛沒有人來過。
他一直微微上翹的嘴角終于放平了。
早餐被他扔在桌面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七盒連動都沒動過的柚子。
……他昨晚趕回來以後,搜了半個小時的剝柚子教程,就為了保證這柚子剃得幹幹淨淨、完完整整。
結果這小王八蛋早就伏在床面睡了,睡前還卷走了他常穿的夾克外套蓋在身上,整個人縮成一團,面上鋪滿霞色,額上的發還因為酒力發作出汗而黏在上頭,一绺一绺的。
賀楮就坐着,支着下巴打量了她很久,然後用手指把柚子一個一個敲過來,跟敲西瓜似的聽個聲響,不怎麽确定地甩骰子選定了第一個試驗品。
殺柚子的時候他慎之又慎,一出手就結結實實地解剖了完美的柚子。
七個柚子依次一命嗚呼,他剝完的時候都快淩晨三點了。在裝盤的過程中他想了很多第二天的後果,自嘲地想大約會是最差的結果。
然後第二天真的就是最差的結果,她連柚子都沒吃一口就被吓跑了。
她帶走了那一捧的碎冰藍,只有一朵被摧殘的花安安靜靜地貼在桌面上,仿佛還殘留着昨晚他耳尖上滾燙的溫度。
小撒謊精。
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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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沂爾在寝室拾掇好自己後,拿着手機就往昨天的那家山城火鍋店走去。
她昨晚雖然暈得厲害,但對賀楮布置的那個任務有了新的理解。
她緩慢地蹲在魚缸前,指尖抵在又糾纏在一起的接吻魚身上,看了半晌。
店裏的老板還記得她,笑呵呵地說:“姑娘,還打算再來吃一頓嗎?”
夏沂爾不太習慣和認識但不熟悉的人打交道,但對于這種陌生人,她還是有一套自己的社交邏輯,覺得不會太難受:“下回吧。這回是看您家魚好看,想用它拍個作業——老板您拍照拍得好看嗎?”
火鍋店工作日白天生意偏蕭條,又沒到飯點,清閑得很:“這樣,我們店的一個姑娘拍照特別好看,我喊她一下啊。”
一個梳着高馬尾的女孩子沖夏沂爾笑了一下,走到她身邊,溫溫柔柔地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夏沂爾跟她詳細地講了一下構圖和設想,女孩子不斷點頭。
夏沂爾雙手搭在桌沿,魚缸的水位恰好遮到她的額頭過。
照片裏,一線陽光從外爬來,在少女的面頰上切出光影分割線,流金的光躍動在水面,躍動在她的黑發間,在她的瞳孔鍍了一圈的金色。她的眼神很專注,牢牢地鎖定在兩位接吻魚上,眼神被穩定無瀾的水放大。
照片整體明度偏低,半明半暗,在映射某種經年的不可說;放大的眼是追随,是無處不在的注視,萬物的一切都能成為思念追憶的證據。
暗戀是視線的追随,想象的美化,随處存在的詩興,欲說還休的唇,不知是否能見天光的孤注一擲。
她很喜歡這張照片,非常認真地道了謝。
走在路上的時候,嗅到路邊的桂花的氣味。
手機上的黑白頭像冷冷淡淡地抛來一個句號,孤零零地在對話框躺了很久。
夏沂爾因為這張照片而興奮地顧不上他的心情,立刻把它發過去:“這是我交給你的作業!”
這頭的賀楮端詳着這張照片,好一會兒,屈起指節,保存了這張照片。
然後在雲端備份,網盤備份,最後移入了照片保密櫃。
“怎麽樣?”她問。
賀楮有點想把這張設為壁紙。
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
“挺不錯的。”他敲下這幾個字,随即又删掉,只敲上了矜持的“不錯”。
夏沂爾被他尋常的反應搞得發蔫,手指不斷地點開照片,又退出,再點開,再退出。
屏幕上始終只有冷冷淡淡的“不錯”兩個字。
她後知後覺地開始思考很多問題。
比如這算是一張她的照片。
這是她第一次把照片發給正兒八經的異性,上一回還是拍藍底證件照。後來學校有一回要求紅底的證件照,她煩的幹脆自己p。
夏沂爾其實也挺喜歡拍照的,手機的保密櫃裏留下了很多她的自拍。
然而她的拍照技術特別死亡,化妝技術又不怎麽樣,每一次她都對自己過重的黑眼圈、被拉長拉寬的臉感到焦慮無比,久而久之抗拒拍照,保密櫃裏再沒更新過自拍。
……如果,換一個長得特漂亮的女孩子來,他的反應就不至于這麽平淡無奇了吧。
夏沂爾想點撤回,時間早就過了兩分鐘。
她莫名有些不開心,把手機往兜裏一揣,在路上慢騰騰地走。
今天她有四節連課,老師還是特別嚴厲,幾乎堂堂課點名的那種,她可不能翹掉。
手機連着震動了好幾聲,夏沂爾沒有拿起來,只是在路上走。桂花被冷冽的風垂下來,澆了她滿頭滿肩。
手機鈴聲驀然響起,她瞅了一眼備注:
無良老板。
不是很想接。
但他們畢竟算是雇傭關系,她不能不接老板電話:“喂?”
那頭的聲音不知怎地,聽起來有些啞,還很悶,仿佛一宿沒睡好:“想好選什麽課了麽。”
夏沂爾有點沒料到開頭是這個,不過她早有答案:“想學攝影,還有就是PPT。”
PPT在大學幾乎是必不可少,不過大家都是選擇用模板,她每次也湊合湊合。直到最近賀楮要求她做部分商務單的PPT,她雖然是套用模板,做得也很認真,至少自以為各個細節都比較能過得去。
沒想到還是被他平靜地挑出了二十多處的毛病。
夏沂爾當時虛心請教,問大佬級別的PPT是怎麽樣的。
他就給她發來了一份自己做的一份案例,市場價一頁一萬元。
她瞠目結舌,不死心地點了動畫界面細細拆解。
然後被密密麻麻的動畫浮點給打敗了。
“我這邊可以給你篩選課程。”他的聲音啞得很厲害,夏沂爾也敏銳地感覺出他的心情并不怎麽愉快,“有不會的操作可以問我,但基礎操作就不必問了。”
“攝影的話,我能向你借相機麽?我會很珍惜很愛護的。”夏沂爾問得很小心,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畢竟她聽說過男生對于相機的執着和寶貝。
那頭的聲音沒什麽溫度,連往日的慵懶自洽都被吹散了:“你可以為工作室配置一個專屬你的相機,費用我會報銷。可以作為你的訓t練使用,但它并不屬于你。”
光是這點就已經讓她非常驚喜了,道謝得真心實意:“非常感謝!”
賀楮咳嗽了幾聲,剝了顆薄荷糖塞進嘴裏,眼皮耷着,語氣憊懶:“別急着挂電話,找你有事。”
夏沂爾隐隐察覺到這才是正事,小心翼翼地問:“是什麽事呀。”
她緊張的時候就會帶上很親昵的語氣詞,字音咬得軟軟的,聽起來很甜。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活像是在撒嬌。
賀楮的舌尖頂了頂糖球,沒什麽表情,沉默了十幾秒才有些冷淡地問:“桌子上的柚子為什麽不吃。”
夏沂爾讪笑了一聲,随後問:“我昨天晚上有沒有說什麽奇怪的話啊……”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腦袋也完全斷片了,連微醺狀态下的記憶都差不多蒸發了。
“說了。”賀楮的手指輕輕叩在玻璃盒子上,這頭夏沂爾的心高高地提起來。
“你非要吃柚子。”賀楮慢條斯理地說,“纏着我,讓我用百米沖刺的速度往水果店去買七個柚子,買回來你自己剝了半個,威脅我把剩下六個半全都剝幹淨。”
夏沂爾那口氣不上不下地吊着,聲音更微弱了:“我、我能威脅你什麽啊。”
賀楮:“呵。”
夏沂爾走在路上,猛地打了個激靈,雙眼無神地仰頭望天,等待命運的鍘刀哐當落下。
賀楮擡手捏了捏發酸的後頸,把殘留着點熱意的早餐對應七個玻璃盒子,一格一格地排隊。
紫薯包、素菜粉絲包、燒麥、鹹口豆腐腦、油條、土豆餅、牛油果三明治。
足足七份,全都是她喜歡吃的。
“你當然是威脅我,”賀楮把話撂下一半,故意說得低低慢慢的,“如果不把剩下六個半剝了給你,你就要——脫衣裸.睡。”
夏沂爾冰冰涼涼的手背正貼在臉上。
這下,轟然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