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no.9
樹葉上晶瑩的晨霜随着溫度的升高化為露水,順着柔軟的葉片滑落下來。
“啪。”
落在曾谙的額頂,從眉間滑落,她伸手抹掉,盯着沈辭:“不可能,就算你成了新的債主,合同上也明明白白寫了最後的還款期限是兩年後。”
“你是不滿意價格,還是不滿意時間?如果是這樣,價格随你定,時間也可以縮短。”沈辭攤手,“這樣你總滿意了吧?”
曾谙越發看不透他在想什麽,她緩慢地搖了搖頭堅定地說:“不需要,我不會給你工作的。”
“哦,是嗎?”他漫不經心地到石桌前,倒了一杯冷茶,“但只要你在我這裏工作,四個月還掉所有的錢綽綽有餘了,你難道不想早點兒還債?”
她想,她當然在想。
爸爸走的時候她甚至有一種沖動,跟着他一起離開。
可就是這最後的十萬塊錢将她留下了。他們父女在申城努力了這麽多年,一塊、五塊地省吃儉用,一千兩千将近一百萬還到現在,這不僅僅是她的願望,更是父親的願望。
她不能辜負他。
但是沈辭,這個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她糟糕人生的開啓者的人,憑什麽在現在假惺惺的來幫她?給她一份高薪的工作,幫她還債,他的目的是什麽?
曾谙問出那句話的時候,沈辭也想問問自己,他到底想幹什麽?
他也不知道,可能自己真的瘋了吧。
所有的人都說他快瘋了,那還不如就随心所欲,瘋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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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次拒絕做我的護理,讓我很沒面子。”他将冷茶一飲而盡,茶水灌進身體裏,透涼,“我找來找去也累了,不想找了。”
曾谙沒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接受了他的這個理由。
停頓了一下,她拿出手機翻找出通訊錄:“我認識一個高級護理,她的資歷比我要深很多,客戶服務評價也都很好,是申城大學醫院學出來的,學歷也高······”
沈辭越聽臉色越差。
“夠了!”
“你難道還不清楚我想要的是誰嗎?你以為我找不到那些高級護理?你就這麽讨厭我,給我工作是會掉一塊肉還是脫一層皮?”他脾氣暴躁,一連怼了三個問題。
曾谙放下手機。
真是好笑,他現在是在做什麽,質問自己為什麽讨厭他?
他難道心裏不清楚嗎,自己因為他的幾句話,就遭受了那麽長久的校園暴力。
“我不······”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突然打斷。
“你為什麽還帶着你爸骨灰。”
曾谙愣住,呆呆地看着他:“我······”
“是連自己父親的後事都沒錢料理了嗎?”沈辭嘲諷道,“以前可以說是找不到工作,現在錢就擺在你面前,你也不願意為了你爸拿?”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白色的藥品,倒出兩粒藥,就着冷掉的茶喝了下去:“我記得你爸以前是小學老師,他應該很重視體面的。”
曾谙臉色一點點灰暗了下來。
是啊,這麽多天,她刻意去忽視了這一個事實,爸爸已經走了。
她欺騙好朋友已經把父親送回老家安頓好,實際上把骨灰接回家,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她拒絕舉辦葬禮,拒絕邀請親朋好友,拒絕一切的問候的哀悼。
拒絕祭拜,拒絕流淚。
可實際上,她是在拒絕承認爸爸的死亡。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他已經死了,他應當是一直陪在她身邊的,牽着她的手跨過一個一個的坎。
只是沈辭讓她第一次正視了這一切。
是的,爸爸以前是一名令人尊敬的小學老師,他好面子,講究尊嚴,才會寧願變賣家産,去借高利貸,也不麻煩親戚朋友。
他活着的時候清清白白,走的時候也應該體體面面的。而不應該一直被放在昏暗不見天日的骨灰盒裏,這些日子,他一定很憋屈吧。
眼淚漫了出來,她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就像是再次握緊了爸爸的手。
“好,我答應你。”她妥協了。
沈辭臉上沒什麽表情,又倒了兩顆止痛藥,吞下去,然後推着輪椅回了屋子,留曾谙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院子裏。
李阿姨被喊出來的時候,就看到t她沾了一身的露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鞋面,一動不動。
“哎呦,怎麽站這兒啊,要凍感冒的!”她趕緊把她拉了出去。
曾谙沒有反抗,呆滞地跟随着她進了屋子,換了鞋,坐在沙發上。
最後手裏被塞了一杯暖茶。
“少爺起得晚,有的時候睡到下午才起床,咱們等會兒自己吃飯啊。”李阿姨給她拿了塊毛毯披着,“怎麽凍成了這樣,臉全白了。”
旁邊的桌子上燒着熱水,水壺發出“呼呼——”的沸騰聲響,沒蓋嚴的地方鑽出白色的熱氣,噴薄着蔓延開來。
曾谙呆滞地握着手中溫熱的馬克杯,身上披着的毛毯傳來一陣陣獨屬于沈辭的味道,與他暴躁毒舌的形象不同,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甜味,像是牛奶的味道,她眨了眨眼睛,思緒飄散。
李阿姨已經去廚房做飯了,偌大的客廳裏只剩下她一個人。
那只行李箱靜靜地立在腳邊,她伸出手,細白的指尖搭在黑色破舊的行李箱上,無意識地摩挲。
天亮了起來,今天太陽出來了。
李阿姨把客廳落地窗的厚重窗簾全部拉開,又将綠植挪到院子裏。
她回頭,眼角笑出了褶子:“下了這麽久的雨,天終于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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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辭預支了她一萬塊錢,給她放了一個星期的假。
她沒拒絕,把錢存了起來,翻出爸爸手機裏通訊錄裏那些親朋好友的電話,一個一個打過去親自聯系。
好幾年了,她們和家裏斷了聯系,賣了房子後便了無音信。
輸入完號碼,她的手是抖的,遲遲沒有按下撥出鍵。
害怕,除了害怕還是害怕。
再也沒有一個偉岸的身影站在她前面,幫她抵擋住外界激烈的言語。
李阿姨出門買菜去了,沈辭連續幾天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沒有出現。
她獨自坐在房間裏,一直以來的堅硬僞裝搖搖欲墜。
十分鐘過去了。
電話終于被撥了出去。
“喂,找哪個啊?”是大伯母的聲音。
“是我,小谙。”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就在曾谙以為他要挂了的時候,突然另外一個聲音響起,是大伯,“小谙,是小谙嗎?”
他急切地說。
“是我。”不知怎的,一聽到親人的聲音,她的眼淚就忍不住上湧,怎麽咽都咽不下去。
“最近過的怎麽樣啊,缺不缺錢,你爸爸身體什麽的還好嗎?”他的嗓音聽起來比以前也蒼老了許多。
曾谙努力地克制自己的哭腔,盡量平靜地說:“爸爸,出車禍。”
她緊閉了一下眼睛,眼淚流進了嘴裏:“去世了。”
那頭愣住了,大伯母的哭聲先傳了過來。
明明他們離開前,她還尖酸地諷刺了他們,說以後老死不相往來。随後大伯低沉的嗚咽聲也跟着傳來。
這世間最難承受,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