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意向我

第045章 天意向我

翌日, 天陰,下起蒙蒙小雨來。

金枝堂院門,門廳下, 謝安平背手在後,來回踱步。

這時一個模樣俏麗的婢女打着山水墨畫油紙傘,穿過庭院走了進來。

“謝族長, 您怎麽又來了, 早上不是和您說過了嗎, 昨兒夜裏長公主沒合眼, 今兒一整日都要補眠養精神,不見客。”

謝安平對着婢女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小心翼翼道:“凝玉姑娘,永安郡王現正坐鎮西院,看着錦衣衛抄家,微臣自是知道緣由, 抄家砍頭都是他活該,只是想請示長公主,微臣該如何對待謝玉臨謝雨柔這兩個罪人子女呢?若沒有長公主的示下, 微臣萬萬不敢收留他們。還有、還有謝安晏和杜氏的屍體……”

凝玉驀的擡手打斷謝安平, 冷笑道:“我雖不是長公主身邊的家生子,卻也聽聞過老靖南侯的一些高瞻遠矚的事跡, 論理,誰承爵誰就是族長,偏偏老靖南侯身故之前力排衆議讓你做了謝氏族長,還讓你們嫡親兄弟早早就分了家, 為何呀?想必謝族長自己心裏清楚。我們長公主心善,肚量寬宏, 不牽連謝氏一族,謝族長反倒有些蹬鼻子上臉的意思了,還想讓我們長公主替那對狗賊安排子女後路不成?!謝族長,請回。”

謝安平心頭一顫,連忙道:“微臣知道該怎麽做了,這就回去開祠堂,把謝安晏除族,請凝玉姑娘轉告長公主,謝安晏杜氏這對狗賊絕不會埋進謝氏陵園。謝玉臨謝念柔兄妹也不會出現在京城了,微臣心向長公主,絕不會給長公主和真鸾縣主添堵,若二位貴主有用得上微臣以及謝氏的,盡管吩咐。”

“原來老靖南侯的遺澤在你身上。”

謝安平回頭看見霍無咎大步走來,連忙拱手作揖。

“你不錯,就照你說的,回去辦吧。”

話落,霍無咎徑直經過他,步下庭院,進入金枝堂,穿過金枝堂,後面又是一個庭院,建有三間闊朗的正房,才是霍郁弗平素寝卧之處。

彼時,秦桑正睡在碧紗櫥裏,霍郁弗在堂下描金黑漆玉堂富貴花紋的三面屏榻床上卧着,謝婉柔坐在一旁打扇。

母女無言,靜悄悄的。

謝婉柔打眼瞧見霍無咎來了,立時緊張的站起來。

“才喝了藥又、又睡下了,您、您行行好,待她養好身子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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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郁弗眼睛沒睜,有氣無力的道:“糊塗,你那小東西巴不得趁着這時候和他說明白呢,乾兒進去,該罵就罵,該打就打,趁她病要她命。”

“姑祖母這就護上了。”霍無咎冷笑一聲,推開碧紗櫥的門就進去了,沒一會兒在裏頭服侍的凝香就被趕了出來。

一張镂雕龍鳳呈祥花紋的架子床,挂着青色鲛绡帳,鋪陳着四季花卉紋秋香色錦褥,彼時,秦桑靠在兩個疊在一起的大圓枕上,蓋着一張百蝶穿花刺繡薄被,烏發如雲,垂在身前,素面白淨,越發凸顯出五官的妩媚豔麗來,這會兒又才小産過,又添兩分嬌憐之态。

霍無咎在床前站定,背手在後,居高臨下睥睨,“你的過往我不介意,你清白與否,我自是知道的,我只當你昨日那一番話是氣話,在姑祖母這裏養兩日就與我回府。”

秦桑原本身子緊繃着,兩手交纏在一起,此時卻忽的放松下來,垂着眼道:“殿下何必自欺欺人,最初和殿下在一起就是為了攀附,攀附上殿下才能進京,才能讨回公道,現如今我攀附殿下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真的不想繼續欺騙下去。”

說到這裏,秦桑輕聲一笑,“難不成殿下喜好與正常人不同,偏就喜歡騙子?可我現在有了尊貴的外祖母,又被封了鄉君,此後定是要金盆洗手的。”

霍無咎驀的坐到床沿,一把捏住秦桑的下巴,迫她仰起臉來,四目相對,秦桑面t帶譏笑,霍無咎面如覆霜。

“聽清楚,我不介意你的過去,不要再故意激怒我!”

秦桑兩手一起用力掰開他捏着她下巴的手,風輕雲淡的道:“郡王爺成了懦夫不成,你心裏分明知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話,其實每一次的哄騙,真的十分耗費心神,以前為了母親,不得不争寵,可是真的太累了,現在就只想過點悠閑自在的日子,強扭的瓜不甜,前例就在跟前,郡王爺不要重蹈覆轍才好。”

霍無咎見她臉上神色涼薄透着不耐煩,只覺心口悶痛上湧,令他喘不上氣,令他想把眼前這個、這個該死的東西活吞了!

“我聽明白了,你現在就是一門心思想離開我。”霍無咎森然一笑,“既然給你臉不要,就別怪我無情。”

秦桑從枕下摸出一把裁紙刀來,塞到他手裏,拿着他的手,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直視他赤紅滴淚的鳳目,“我自知欺騙你是要付出代價的,若你偏要逼我跟你回去,不如殺了我。”

“你以為我還會不舍得嗎!”

秦桑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捅,他顫抖着後撤,抵抗。

“秦桑,你竟狠心絕情至此!”

碧紗櫥的動靜鬧大了,霍郁弗躺不住了,靸着鞋就和謝婉柔一塊沖了進來,見二人竟動了刀,霍郁弗連忙上前,“乾兒住手,你竟真想殺她不成!”

謝婉柔哭道:“郡王、郡王,她才落了胎,饒她這一遭吧。”

霍無咎擡起另外一只手來,奪下裁紙刀扔在地上,擡起袖子一抹淚,疾奔而去。

霍郁弗、謝婉柔這才看清,竟是秦桑握着霍無咎的手要自己捅殺自己。

霍郁弗怒斥,“你瘋了?!”

秦桑癱軟在圓枕上,這才捂着臉哭起來。

“當着他的面你怎麽不哭,這會兒哭給誰看!”霍郁弗氣的頭疼,怒聲道:“搬把椅子來,我倒要問問她究竟想做什麽!”

凝香凝玉連忙一起擡着一把玫瑰椅放到霍郁弗身後,攙着她坐下。

又去搬來一個繡墩放在床前,請謝婉柔坐。

秦桑拿着帕子擦眼睛,抽噎道:“秦秋月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松開了我的手,看了我一眼。”

“這又怎麽了?昨日堂上那麽多人,他還能一直和你拉拉扯扯的不成。”

秦桑情緒低落的道:“那意味着,秦秋月的話在他心底撬開了一條縫。”

霍郁弗譏笑道:“你也太聰明了些。”

秦桑用帕子蓋住流淚不止的眼睛,“倘若我沒有這個察言觀色的本事,在逍遙山莊,也不能哄得秦鲲認為我是可以待價而沽的寶貝。”

霍郁弗心口一窒,別開了頭。

秦桑一聲哽咽,又道:“我記得在我十三歲那年冬天,芙蓉河結了冰,沒有商船過來,秦鲲許久沒開張了,桌子上好些日子不見肉菜,夜晚,秦鲲在窗外徘徊,他的影子像惡鬼,我和娘躲在被子裏,吓的瑟瑟發抖。自我記事起就活在恐懼之下,我帶着娘逃出逍遙山莊就是逃離恐懼,可是、可是在我有孕後,我又經歷了那種恐懼。”

謝婉柔心中大恸,坐到床邊摟着秦桑默默垂淚。

霍郁弗怔住,“有孕了恐懼什麽?你懷上皇嗣是喜事。”

“我怕我不能服侍他,他找別人。”

霍郁弗意味深長的看着秦桑,“由愛故生怖。”

秦桑故作輕松一笑,“那又如何,他讓我再次經歷了恐懼,我就逃離他,長痛不如短痛。我滿打滿算有十七歲嗎,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而已。若是沒有昨日的那一番變故,我還會繼續待在他身邊經營,可是天意向着我啊,我親外祖母竟是你,回到你身邊我能過上沒有恐懼的日子吧?”

霍郁弗卻已是怔住了,她忽然想到,嫁給謝安晏以後,謝安晏給她帶來的痛苦遠遠大于那短暫的愛意,她為何從沒想過和離?是本朝從沒有過和離公主的默認規則壓迫,還是自己的偏執自負?就想着,謝安晏是自己哭着喊着要嫁的,落子無悔,竟就這麽葬送了自己大半輩子?

“不值得啊。”

“你說什麽?”

霍郁弗似哭似笑,定定望着秦桑,“回到外祖母身邊了,外祖母絕不會讓你再過恐懼的日子。”

秦桑放心了,長舒一口氣,笑道:“那我再睡一會兒吧,外祖母也再去躺着,咱們祖孫母女三個啊,都得好生修養一段日子才好。”

霍郁弗輕輕點頭,笑道:“是,我也躺着去。晚上讓宋嬷嬷炖燕窩咱們吃。”

“我還想吃芙蓉蝦球,松鼠桂魚,還有、還有桂花酒釀。”

霍郁弗滿口答應,又一頓,看着謝婉柔道:“你想吃什麽?”

謝婉柔呆了呆,“我吃什麽都行。”

霍郁弗和秦桑幾乎是一起道:“不行,你點一樣。”

祖孫倆相視一笑,都看着謝婉柔。

謝婉柔不好意思起來,“那就、就要一碗紅燒肉,桑桑愛吃。”

秦桑佯裝生氣,加重語氣,“娘,點你愛吃的。”

謝婉柔想了想自己愛吃什麽,就試探着道:“以前、以前侯府有一道茶果子,十分精致美味,做成一串葡萄形狀,還有葡萄的香氣,晶瑩剔透,吃起來甜甜糯糯,一口咬下去能吃到櫻桃果醬,忘了這道茶果子叫什麽名字了。”

霍郁弗心上一酸,笑着道:“是跟着我嫁過來的宋六娘做的,宋六娘原是宮裏專門做茶果子的禦廚,我喜歡她做的茶果子就問你皇帝舅舅要了來,我也愛吃,我管這道茶果子就叫櫻桃餡的葡萄果子,工序繁複,今日晚上是做不出來了,明兒晚上就讓你吃到。”

謝婉柔連忙擺手,“那就算了吧。”

霍郁弗不理她,自去躺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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