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露出真心
第046章 露出真心
是夜, 明月清輝撒了一地。
霍無咎躺在臨春閣的拔步床上,心口一陣陣發疼。
他自知身體康健如虎豹,更沒有心疾, 此時卻止不住的發疼,罪魁禍首就是那個可惡的!
“哮天。”
躺在外頭梢間榻上的哮天原也沒敢睡,知道今夜一定有事, 聽得召喚立時就爬起來, 輕輕推開門走了進來。
“殿下。”
“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騙子, 你信不信?”
哮天弓着腰賠笑, 一時拿不準,不知該怎麽說。
“你坐下說, 我想聽實話。”
哮天就在腳踏上坐了,斟酌片刻後笑道:“殿下,若秦主兒果真是個騙子,那她的騙術可了不得了, 咱得請陛下給秦主兒封個使臣的官,讓秦主兒出使北元,豈不是就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把北元餘孽給騙回來殺幹淨?”
霍無咎輕哼, “我也是這般想。依你看, 她是為什麽死活不跟我回來了?”
“殿下,奴婢說實話了?”
“這半夜三更的又沒有別人, 咱們主仆閑話而已,說什麽都不要緊,說。”
“那日在金枝堂上,秦秋月說那些污蔑秦主兒的話的時候, 殿下心裏動搖沒有?”
霍無咎心口一窒,抿抿唇才道:“那老虔婆的話我如何會信, 我只是有一瞬害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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哮天就道:“秦主兒是個極聰慧的人,奴婢猜想,定是殿下那一瞬的遲疑,讓秦主兒看出來了,秦主兒和您生大氣呢。您往回想想秦主兒和您鬧的那幾回都是為的什麽?奴婢猜想,這回秦主兒生這般大的氣,還是在這個根子上。”
霍無咎還真往回細細想了一遍,“她第一回跟我動裁紙刀,是因為夜裏我去了椒華殿一趟,第二回是因為太子妃賜下的兩個侍妾。到她有孕以後,睡覺都揪着我的袖子,生怕我跑了似的。”
想到這裏,霍無咎無意識的揚起唇角笑了一下。
哮天也笑起來,“殿下局內人看不透徹,奴婢在外頭卻是看的明白些,咱們在運河上遇上刺殺那次,秦主兒發現殿下落水,那真是一點不猶豫的就跳下去救了,若這也是騙術的一環,奴婢不知道怎麽說了。”
“那她就是惱我不信任她,這才故意說那些話氣我!”霍無咎頓覺冤枉,“當時、當時就是有個念頭閃過,從初遇就知道她心裏她母親是最重要的,她攀上我目的也很明确,進京報仇,一瞬間我想到,她愛我占幾分?心裏就不舒服起來。”
理清了頭緒,霍無咎揉揉心口,竟就覺得不疼了。
“殿下,這恰恰說明,秦主兒對您的感情真摯,容不得半點沙粒。”哮天小心翼翼道:“椒華殿那位是奔着郡王妃、太子妃,乃至于将來的皇後之位去的,t她就死占着,反觀秦主兒,得了長公主做靠山了,又有您的寵愛,絕對能與椒華殿抗衡了吧,結果呢,秦主兒不回來了,秦主兒難道是個傻的,不知道将來能入宮為妃、為貴妃?秦主兒說扔下臨春閣的一切就扔下了,何等的決絕。”
“我有主意了。”霍無咎一笑,躺下就道:“我要睡了,你也到外面眯一會兒,到點叫我,明日照常上朝,且讓她在姑祖母那裏養身子吧。”
“是。”
兩日後,休沐日,霍郁弗把霍無咎叫了過去。
金枝堂上,祖孫對坐,霍郁弗道:“昨日成國公到我這裏來,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他休了謝寶珠,顧念着夏靈雨,給謝寶珠在別處買了一塊墓地安葬了;第二件,讓我派人去清點給謝寶珠的嫁妝。姑祖母素來拿你當親孫子疼的,思來想去,還是讓你去辦這件事最合适,謝寶珠死之前說過,那圖冊子不止兩本,其餘的你去找出來銷毀。”
霍無咎點頭,“謝寶珠一死,舅舅也算解脫了。”
霍郁弗頓了頓又道:“謝寶珠的心腹雲芝在我這裏關着,交給你審一審,把劉得財這個人審出來,然後……”
祖孫倆對視,霍無咎道:“姑祖母放心,我會處理幹淨。”
霍郁弗欣慰的點點頭,“到底是歷練出來了,有模有樣了。”
霍無咎想起秦秋月就問道:“姑祖母準備拿那個老虔婆怎麽辦?”
霍郁弗冷笑道:“送到莊子上去了,桑桑說那老婆子喜歡啃豬肘子,往後餘生我安排人頓頓給她吃豬肘子,直到她死。”
霍無咎想到,秦秋月雖惡,可終究占着一個祖母的名分,殺是不能殺的。
“姑祖母這個法子極好。”
這時從後面的庭院裏傳來歡快的笑聲。
霍無咎站起來,尋聲繞過正堂槅斷,透過窗紗瞧見,薔薇花架下,鋪設錦褥,秦桑正趴在杏紅色圓枕上看書,穿着湖水藍廣袖紗衫,翹着腳,不知看的什麽書,開心時,雪白的小腿輕搖亂晃,刺眼的很。
霍無咎走回來,用興師問罪的語氣道:“怎麽不在屋裏養着,姑祖母就由着她?”
“秋老虎這般的厲害,她又不能用冰,熱的直淌汗,我瞧着今日也沒什麽風,就讓她挪到那裏涼快去了。”
“你趕緊辦事去吧,等她養好身子再說。”
霍無咎:“才說的拿我當親孫子疼,事兒還沒替您老人家辦好呢,就為了親外孫女攆我了?”
霍郁弗笑道:“你皇祖父又把寧國的封號還我了,靖南侯府改成我的寧國長公主府,秦桑改姓謝,從今往後,秦桑就是謝婉柔招贅所生,至于那無中生有的贅婿,早早就病死了,往後沒有秦桑,只有謝桑桑,是我的親孫女。”
“這樣好,将來也省事。”
“将來省什麽事,有你什麽事兒,快走吧。”
“姑祖母心知肚明,且等她養好身子咱們再算總賬。”
說完,徑自走了。
霍郁弗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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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無憂的時光如白駒過隙,在逍遙山莊生活的那十幾年仿佛只是噩夢一場。
這日,秋高氣爽,薔薇花恣意盛放,香氣馥郁芬芳。
霍郁弗拾掇庫房,翻出一鬥珍珠來,随手丢給桑桑,讓她串珠子玩。
薔薇花架下,桑桑耳畔簪戴着一朵小粉花,盤腿坐在錦褥上串珠簾,謝婉柔就坐在一旁,守着茶桌吃櫻桃餡的葡萄果子,用竹節小金叉插起一顆送進嘴裏,細嚼慢咽,淺啜一口清茶,“這日子過的,真跟做夢似的。”
桑桑捏起一顆葡萄大的珍珠串到彩線長針上,笑道:“怎麽會是夢,是咱們母女倆一步一步,踏踏實實走出來的。”
謝婉柔望着自己興致勃勃串珍珠簾的女兒,滿心的幸福溢出來化作淚水濕潤雙眸,“是,虧得你不像我,若是屈服在秦鲲制造的恐懼和淫威之下,咱們娘倆只會爛在逍遙山莊那片污泥裏。”
桑桑在一旁珠寶匣子裏扒拉出一個銀鈴铛系在一串珍珠尾巴上,笑道:“娘,你其實懂得很多道理,你都當成哄我睡覺的小故事講給我聽,我記得最深的是娘說,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我就想啊,秦鲲在逍遙山莊的确是一手遮天的存在,但是我見他對着武縣尉和王縣令點頭哈腰時,我就知道,在逍遙山莊之外,秦鲲也不過是個小蝦米,所以只要逃出逍遙山莊,有的是法子扳倒秦鲲。娘是懂得道理,我是踐行道理,所以這一路,是咱們母女倆一同走出來的。”
這時凝玉匆匆走來,“縣主、鄉君,皇後娘娘和永安郡王到訪,現正在金枝堂,皇後娘娘指名要見鄉君,長公主讓奴婢過來告訴鄉君一句話,心裏有什麽就說什麽,不必怕。”
謝婉柔臉色微變,心頭惴惴,喃喃道:“大魚來了。”
桑桑緩緩起身,微抿唇,“走吧,去見。”
金枝堂上,皇後坐在左尊位上,霍郁弗陪坐,霍無咎在皇後身畔站着。
“阿弗,我入中宮為後時,你才十歲,咱們明面上是姑嫂,可情分上不比母女差什麽,你這個年歲卻已落得滿頭白發,和我們對你的嬌縱撇不開關系,然而人總是要成長的吧,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秦桑是我下了懿旨晉封的郡王府夫人,是你想扣留就扣留的嗎?真就不把我這中宮皇後放在眼裏?”
霍郁弗起身下跪,連道兩聲“不敢”。
徐皇後親自把霍郁弗扶起來,請她安坐,“昨日我命太醫下來給你和秦桑請平安脈,知道你因禍得福,吐出了堵在髒腑裏的淤血,身子日漸向好,秦桑也因底子好,養了這個把月,已是氣血充盈,我這才登門,和你說兩句重話,你心裏應該也清楚,這個小子對秦桑入了心,他是不可能放手的,是吧?”
霍郁弗嘆氣,“不知桑桑是我孫女時,尚且會為了桑桑跑到我面前撕破臉對峙,如今知道桑桑是我孫女了,更合了他心意了,如何肯放手。”
霍無咎便笑,但此時兩個長輩在對談,并不插嘴。
徐皇後笑道:“你可知為何當初你一提讓乾兒娶夏靈雨,你皇兄就同意了?”
霍郁弗斟酌了片刻才道:“夏靈雨是成國公之女,成國公是功勳之後,軍中領頭人之一,想來有一層考慮的是給乾兒增加軍中勢力。”
“成國公是乾兒的親舅舅,有這一層血脈關系在,何必再增加一層。”徐皇後直接挑明,道:“是你皇兄實在疼你,他怕自己走在你前面,他一走,維持你長公主尊榮的威勢驟然下降,怕你受委屈,就想着,夏靈雨既是你疼愛的外孫女,嫁給乾兒,将來為後,你長公主的尊榮才不會降落的太快。”
霍郁弗聽罷,兩眼含淚,哽咽難言。
“夏靈雨現如今被成國公接回家為母守孝去了,三年後出孝,自有她的去處。”徐皇後看向霍無咎,“還不快把你皇祖父給的聖旨拿出來。”
霍無咎嘿然一笑,連忙從懷裏掏出明黃聖旨送到霍郁弗手裏,“皇祖父說了,唯有姑祖母你疼愛的孫女才是我的郡王妃,可見,天意如此,才能撥亂反正,桑桑本該就是我的妻子,姑祖母可不能夾在我們小兩口裏面瞎摻和,棒打鴛鴦。”
霍郁弗接過聖旨一看,心裏敞亮,才要說話,桑桑從後門疾步走出,跪下大禮參拜皇後。
“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萬安。”
“快起來,到我跟前來,我細瞧瞧。”
忍了好些時日不見,此時見了,霍無咎背手在後,拳頭攥的緊緊的,才克制下了想緊緊抱住,恣意狠親的念頭。
徐皇後拉着桑桑的手,笑望霍無咎,打趣道:“怪不得你猴急猴急的催着我來幫你要人,原也該是這樣的品貌,才得你日思夜想,坐卧不安。”
霍郁弗把桑桑拉到自己身邊,把聖旨拿給她看,“你再仔細想一回,想好了再回話。”
桑桑只是看了一眼,就跪下道:“皇後娘娘,我可以說心裏話嗎?”
徐皇後見桑桑并不為聖旨上的內容所動,心裏越發高看,便笑道:“你說,無論說了什麽,恕你無罪。”
“不回郡王府,并非仗着有了祖母做靠山,就妄圖攀升高位,而是為了大家都好。”
徐皇後看一眼着急的霍無咎,好奇的道:“這又作何解?”
桑桑一t咬牙,自污道:“祖母雖為我改姓謝,但終究我身上流着一半歹人的血,骨子裏善妒不容人,郡王若執意将我尋回,我必令他府宅不寧,與其鬧到最後成了仇人,倒不如放手,尚能保留些美好。”
霍無咎聽懂了,一時怔住。
徐皇後聽懂了,霍郁弗亦聽懂了,兩相對視,霍郁弗嘆氣。
徐皇後反而笑道:“你滿打滿算也才十七歲吧,将來必是要嫁人的,你怎敢肯定将來再嫁之人會一生都對你沒有二心呢?”
“只要不是、不是郡王,再嫁之人有二心和離便是,再者說,長公主只我一個親孫女,我必是要招贅的,贅婿若敢有二心,打發兩個錢攆了就是。”
霍無咎氣道:“你竟還真想過再嫁!”
桑桑輕哼,“是招贅!”
徐皇後瞧他們小兒女鬥嘴,不由得就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心中感慨萬千,笑道:“為什麽就乾兒不行?因為他是皇太孫,若他有二心你和離不得,還是別的什麽緣故?”
桑桑驀的咬住唇,胡亂答道:“因為、因為他是恩人。”
在徐皇後和霍郁弗這樣經歷過的人面前,桑桑所思所想就像是透明的。
徐皇後笑道:“你的事跡我都知道,乾兒的确算你的恩人,因為他是恩人,所以你容不得他身邊有別的女人,你又不想在往後的歲月裏活在争風吃醋患得患失的心境下,于是就想着割舍掉這一段真情,留存下美好,是這樣嗎?”
桑桑落淚,咬牙不作聲。
霍郁弗嘆氣,“傻丫頭,露出真心來了。”
霍無咎驀的上前,扛起桑桑便走。
桑桑捶他後背,哭道:“你放我下來!”
霍郁弗連忙叮囑一句,“天黑之前給我送回來!三年後大禮迎娶才許她随你住回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