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空心
空心
“趙芸,你他媽多管閑事兒是吧?別以為你有個社會哥就了不起了,指不定跟人睡了好幾次呢!”陳克勤哈哈笑起來,一群人眼神上上下下瞟着趙芸,目光狎昵。趙芸擰着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袖子,“趙芸,謝謝,這事你別管。”趙芸是葉今白的同桌。之前,趙芸給葉今白遞了表白信,他沒答應。沒想到,這個小姑娘還願意幫他出頭。
葉今白站起身,看向教室後排那群男生,走到他們面前,湊在陳克勤的耳邊,輕聲道:“我不希望再從你肮髒的口中,聽到對我父母不敬的詞語。否則,我不介意讓你這張嘴永遠閉上。你大概不知道,這世上有幾萬種方法,可以讓人死得悄無聲息。你說呢?”然後轉頭,盯着他身後那群男生,目光銳利地紮在身上。有承受不住的,已經開始發抖,要扶着桌子才能站穩。
然後,葉今白邁着步子,走出了教室。
“媽的,他的眼神好可怕。”“他看我一眼,我差點把上星期偷了我爸十塊錢的事兒交代了。”一群人抹着冷汗,陳克勤又氣又怕,罵了一聲,“同性戀真他媽惡心,是吧?”急于證明自己似的,男生從旁邊揪過一個人的領子,那人連忙小雞崽似的點頭,“是,是的,同性戀真惡心,我也最讨厭同性戀了。”陳克勤松開他的領子,拍拍他的肩,“算你識相,吳文清。”
此時,岑因坐在心理咨詢室外邊,手裏拿着文件,目光有些散亂。宋故明終于答應接受治療了。要不是因為杜顏心疼兒子,他真想把這不聽話的小崽子給五花大綁。他手指捏着文件的一角,卻沒什麽心思看,不禁又想起那個倔強的少年。三個月前,他們在那個小鎮上的最後一天,葉今白給他打了電話……
“你好,葉今白。”聽着岑因的聲音,葉今白有些恍惚,“岑先生,宋故明現在應該會答應和你們走了。他可能會去河邊,你要是找不到,就去河邊的橋洞和西區最大的那片灌木林看看。他沒吃午飯,現在可能會餓。他早餐喜歡甜的東西,豆沙包、奶黃包都可以。午晚餐不挑食,除了不喜歡吃饅頭。聽阿婆說,他的生日在3月21。上次路過蛋糕店,我答應明年給他買。明年……你買吧,記得買個大的,奶油要多。他很單純,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你記得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最重要的一條,他很乖的。所以……無論如何,不要放棄他,可以嗎?”
岑因沉默了好久,“岑先生,可以嗎?”話筒中傳來的聲音帶着祈求,很可憐,很難和那個倔強的少年聯系在一起,他忍不住開口詢問:“你……最近還好嗎?”葉今白固執地問着:“岑先生,可不可以,不要放棄他,任何時候。可以嗎?”岑因深深嘆了口氣,“好。”電話那頭的人像是松了口氣,岑因似乎可以看見他的肩膀松弛下來的樣子。
門開了,岑因的思緒被拉回現實。“怎麽樣?”心理醫生走出門,嘆了口氣,“現在睡着了。他還是有點抗拒,不太好辦。慢慢來吧,給孩子一點時間。”岑因點點頭,等宋故明醒了,就帶他回了家。剛把車開進地下車庫,杜顏早在門口焦急地等待,岑因上前摟着她的肩,“怎麽到門口來了?天氣轉涼了,也不多穿幾件……”
“岑哥,阿明他……”杜顏看着站在岑因身旁的宋故明,想上前擁抱他,宋故明卻躲在了岑因身後,岑因瞥了他一眼,轉過頭對杜顏輕聲道:“別着急,進屋說。”
經過一次次心理診療,宋故明對心理醫生也沒那麽抗拒了。漸漸地,杜顏發現,宋故明的脾氣好了許多,也開始慢慢接受她的肢體觸碰。然後是摸臉、擁抱……杜顏至今都還記得,在第二年山上的楓葉變紅的時候,宋故明站在樹下,第一次叫她“媽媽”。她當時愣住了,不知不覺中,眼淚糊了一臉,宋故明伸手,輕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淚,“別哭。”
高三了,大家的壓力都挺大的。課餘時間,都喜歡找點樂子,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距離“葉今白是同性戀”的話題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經過那次“恐吓”,很少有人當面惹葉今白了。葉今白脾氣好,成績也好,從前圍在他身邊的人很多。那次事件後,無論是對同性戀感到惡心的,還是怕和同性戀染上關系而名譽受損的,都開始遠離葉今白。從前,葉今白站在人群中,心是空白的;現在,連身邊的空間也是空白的了。
這片灌木林,是葉今白上下學的必經之路,是他帶那個人回家的地方。“小黃——”葉今白輕聲喊着,沒人陪他,只有小狗仍然喜愛他。你說,為什麽小狗不嫌棄同性戀呢?葉今白時常這樣想。大概……小狗不知道什麽是“同性戀”,它只知道“葉今白”。
葉今白皺着眉,手心裏攥着一根火腿腸。今天,小黃怎麽來得這麽慢?“小黃——”葉今白又喊了一聲,那條黃色的小狗還是沒有來。“怎麽——”葉今白撥開灌木叢,聲音戛然而止。
一群男生圍成一圈,臉上帶着愉快而殘忍的笑容。看見他走過來,一群人臉色瞬間變得心虛而難看起來。包圍圈漸漸打開,一只黃色的,不,一只紅黃交雜的小狗躺在地上,腹部微微起伏着。站在旁邊的是陳克勤,他拿着棍子,棍子的前端染了血,看起來有些猙獰。陳克勤……
“喲,看誰來了?”陳克勤随手把棍子往地上一拄,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葉今白,別以為你威脅老子,老子就怕了你。動不了你,動一條畜生還是可以的。”葉今白盯着陳克勤,捏緊了拳頭,氣氛開始不對勁,陳克勤拿着棍子的手緊了緊,“你,咳咳……”他清了清因為緊張而發緊的嗓子,“你幹嘛?還想打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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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陳克勤拉長的脖子,葉今白心想:小黃被他們害死了,唯一喜歡你的,被害死了。葉今白,我知道你受夠了,為什麽你不放肆一把呢?這張令人厭惡的嘴臉,應該拿刀子捅進他的心髒。你背包裏帶了準備用來削火腿腸的水果刀,不是嗎?你知道怎麽拿刀捅進心窩,六年前,你不是親眼見過嗎?那些人将刀子插進心髒,你的爸爸媽媽就倒下了,你為什麽不能和他們一樣呢?
葉今白心底有一只魔鬼在瘋狂叫嚣着,陳克勤終于感到害怕,開始一步步後退,結結巴巴道:“別忘了,你爸爸媽媽可是警察,警察的兒子是不可以打人的……”一群人在葉今白殺人般的目光中慢慢四下逃散開去。只留下一團孤孤單單的紅色,蜷縮在草地上。葉今白松開拳頭,走了過去,然後蹲下身子。心想:為什麽警察的兒子不可以打人呢……
小黃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葉今白将臉湊過去,用唇不斷蹭着小黃的鼻尖。小狗“嗚嗚”地叫了幾聲,伸出粉嫩的舌尖,輕輕舔在葉今白的眼睛上,濕濕的,然後不動了。葉今白跪在草地上,目光聚在那失去了生機的舌尖,上面有一顆晶瑩的淚水。
心髒……不太對勁。葉今白攥着胸前的衣服,腳下一軟,趴跪在草地上,汗珠從額邊滾落。他大口喘着氣,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倒在草地上,将自己蜷成一團。他伸着手,在草地上摸索着,摸到冰涼的一團,半凝固的紅染上指尖。葉今白就這麽躺在微涼而安靜的秋風裏,半睜着眼,頭頂是灰白的天。
“什麽?今白,你想轉學,為什麽?”老趙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葉今白,疑惑道。“是有人欺負你嗎?”“趙叔……”葉今白嘆了口氣,“我只是累了,我想換一換環境。”老趙張了張嘴,又沉默了。“你一向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決定好了,那就去吧。”葉今白笑了笑,“謝謝趙叔,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你這孩子……”老趙拍了拍他的肩,“高三那麽辛苦,就別兩頭跑了,安心學習。平時有空了,給叔打個電話就行。”葉今白笑着,“好,到時候我天天打電話,絕對不讓您這個空巢老人清淨下來。”老趙笑着在他肩上打了一拳,“你這小子……”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想要麻煩趙叔。”葉今白收了笑容,嚴肅起來,“你說。”“如果……”葉今白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如果,宋故明回來了,麻煩趙叔讓他來找我。如果,他還會回來的話。”老趙看着葉今白的臉,嘆了口氣,當初這倆孩子玩得多好啊。可惜後來……那孩子,還會回來嗎……老趙見過了太多從前過慣了苦日子,飛黃騰達之後就不認窮親戚的人了。這……看着葉今白略帶期望的眼神,老趙點點頭,“放心,他回來了,我讓他找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