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趙雲瀾順着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望去,柳夫人眼中淚花閃動,此刻正殷切地望着她。
抿了抿唇,緩緩開口:“夫人不必太過憂心,令媛沒事,尚在我府上養傷呢。”
“傷了,可是要緊?小暖傷到哪兒了?”
“令媛傷在額頭,大夫已經看過了,再養一段時間便可痊愈。”
柳夫人稍稍松了口氣,但心裏還是放心不下,非要親眼看看才行。
松開緊抓着趙雲瀾的手:“趙東家,失禮了,本夫人也是一時情急,可有抓疼你?”
趙雲瀾搖了搖頭,神色始終如一:“無礙。”
“那便好,趙東家可否帶個路,本夫人随你一同去将小女接回來。”
“好。”
柳夫人吩咐丫鬟去準備馬車後,便領着趙雲瀾往外走:“趙東家,走這邊吧。”
趙雲瀾拾起長廊下的油紙傘,跟着她穿過條條相連的長廊,不一會便走到側門口,手上的傘倒成了無用之物。
站在馬車旁邊,柳夫人猶豫了一瞬,到底是思女心切:“趙東家随本夫人一同乘坐馬車吧,也能快些。”
在柳夫人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當中,保持距離是首當第一條,不管異性也好,同性也罷,至少也要保持一臂之遠,剛剛情急之下,抓人手臂已是出格之舉,現又邀她同乘馬車,若是被她那恪守禮法的爹爹知道了,怕是皮都要被他打開花。
趙雲瀾往車夫旁邊看了看,随後擡起纖指:“謝夫人好意,我坐那便可,也好為車夫指路。”
柳夫人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再往車廂上方看了看,車廂前檐大概也能遮點雨,便點點頭:“也可。”
Advertisement
待柳夫人踏上馬車後,趙雲瀾往車夫旁邊随意一坐:“勞煩小哥前面左拐。”
“好嘞。”
柳夫人心急如焚地往客鄉居趕去,倏不知她的寶貝女兒此刻正無憂無慮地享受着蔣奶奶的照顧,還聽着某位無趣之人的糗事。
蘇暖舒舒服服地躺在趙雲瀾的榻上,微眯着眼,嘴角微微上揚。
“哦,對了,還有啊,她十歲那年看到幾個同窗聚在街口鬥蚰蚰,我看她一臉渴望地樣子,便問她:“阿瀾可是也想同她們一起玩?”你猜她怎麽着?”
蔣奶奶一邊給她額頭的傷上着藥,一邊給她說着趙雲瀾小時候的趣事。
“我猜啊,她肯定是嫌人家幼稚,不願與其同玩。”
“哎,還真是,當時她板着張臉,一本正經地說:“稚子之舉,無甚好玩。”哈哈哈,哎喲,你不知道,當時她的身高才到腹部上一點,小小的人兒,奶呼呼的小臉蛋,竟還嫌棄人家幼稚,啊哈哈哈~”
蔣奶奶笑着給她上好藥後,扶着她坐起來,然後拿過一旁幹淨的細布纏在她的傷口上,接着又道:“而且啊,她白天還嫌人家幼稚,晚上趁我睡下後,就自個在院子裏抓起了蛐蛐,哈哈,她還當我不知道呢,殊不知我就躲在窗戶那裏悄悄瞧着她呢,哈哈哈~”
蘇暖摸了一下額頭上新包好的細布,腦海裏不禁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獨自趴在地上抓蛐蛐的場景,抓不到還會扁嘴哭唧唧。
“噗呲!她小時候這麽可愛的嗎?”
蘇暖簡直不敢相信蔣奶奶嘴裏的趙雲瀾是這麽個口嫌體正直的人,從這兩天的接觸來看,對方明明和她那注重禮法的娘親是一類人。
蔣奶奶将處理傷口的東西放到旁邊的小籃子裏,随後擺了擺手:“嗐,可愛是可愛,就是不會撒嬌,別人家的小女孩,哪個不是撲在長輩的懷裏嬌嬌軟軟地撒着嬌,偏生就她行事規規矩矩的,到現在啊,她牽我手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不會撒嬌也就算了,她還不愛說話,你說說,哪個小孩子不是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我從別人家旁邊路過,都羨慕人家裏面子孫嬉笑的熱鬧,就她是個悶葫蘆……”
蔣奶奶越說越大聲,這吐槽的話開了口,那是收都收不回來了,殊不知被她說成悶葫蘆的人,此刻正渾身僵硬地站在門外。
趙雲瀾臉色難得地浮現出尴尬的神情,餘光偷偷瞄了柳夫人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竟覺得她嘴角微微上揚了一點。
聽着裏面自家奶奶越發高昂的嗓音,趙雲瀾擡手敲門的動作都比平常急促了些。
聽見敲門聲,蔣奶奶沖門口喊了一嗓子:“進來。”随後又繼續說道:“小暖啊,我跟你說,那呆頭鵝今年都一十有七了,竟還不想着娶個媳婦回來,這再過幾年可就到雙十年華咯,到那時啊,看誰還要她……”
這個朝代十五及笄後便可談婚論嫁了,大多數人家都會在女子豆蔻之年定下婚事,待及笄後便開始婚嫁。若是等到雙十年華還依然孑然一身,可是要被街坊鄰居說三道四的,像蔣奶奶這樣一輩子都未娶未嫁的,至今還能被人時不時地拿出來當反面教材教育下一代呢。
趙雲瀾冷不丁聽到這些,手指微微蜷縮了下:“咳,奶奶。”
正說得興起的蔣奶奶連頭都沒回一下,依舊對着蘇暖滔滔不絕着,直到一名美婦人突然出現在她眼前,這才停下叭叭說着的嘴。
柳夫人顧不得失禮了,在看到臉色蒼白,額頭還纏着一圈白布的蘇暖時,眼裏的淚濑濑地往下落,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榻前,擡起手虛虛摸在她臉上:“小暖,你這是怎麽回事啊?”
蘇暖看着突然出現的娘親,心有點虛,手指摳弄着被子,眼神微微向左下方偏移:“我沒事,娘親,您怎麽來了?”
她還想着等額頭上的傷好了之後再回府的,沒想到趙雲瀾竟不聲不響就把她娘親給帶來了,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能就這麽把自己給出賣了呀,想到這裏,狠狠瞪了她一眼。
突然被瞪的趙雲瀾,一臉莫名其秒,站在不遠處無辜地眨了眨眼。
“我不來,你是不是就準備一直賴在這兒,連家都不回了,也不曉得遣個人回來說一聲,害我們一直擔驚受怕,派了大量的人出去找又沒有消息回來,你都不知道,為了你的事,為娘這白頭發都多了幾條,要不是趙東家找上門跟我說你在這,
我就要大張旗鼓地尋你了,才不管你清譽的問題。”
柳夫人擦了擦眼淚,對着她就是一頓數落,剛剛擔心她的模樣蕩然無存。
在自家娘親連番轟炸的責備下,蘇暖的頭埋得越來越低,原本懶洋洋的坐姿慢慢端正起來,微彎的脊柱挺得筆直筆直的,一副乖乖聽訓的模樣。
看見這一變化的趙雲瀾,深邃的眸裏閃過一抹笑意,嘴角微微上揚着。
“哎喲,親,呃,這位夫人,大夫說小暖這傷得好好躺着休養,不得久坐,要不,您先讓她躺好了再好好教育教育。”
蔣奶奶看不得蘇暖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便在一旁插了一句。
她與蘇暖相處了兩天,可是很滿意這小女娃的,嬌嬌軟軟不說,話也多,跟自己這個老太婆很是聊得來,是個做孫媳婦的好人選。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但她已經認準對方了,這會肯定是要護着點的。
哪像那個呆頭鵝,只會站在一邊傻傻地看着,一點都不想要乖媳婦的樣子,蔣奶奶回頭瞪了她一眼。
趙雲瀾一連被瞪了兩次,依然穩如松地站在那,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看得蔣奶奶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的。
被她提醒的柳夫人,停下數落的攻勢,扶着女兒的肩膀:“哎,快躺下,娘親不說你了,先躺下好好養傷吧。”
給女兒掖了掖被子後,這才轉頭看向坐于榻沿的老妪,黑白相間的華發,用一支簡簡單單的桃木簪子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後,臉上的妝容,比她這個士家之女還要精致得體。
柳夫人站起來向她鞠躬揖了一禮:“多謝老太太對小女的救命之恩。”
蔣奶奶穩坐床榻,伸出手虛扶了下:“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夫人快快坐下吧。”
趙雲瀾看着自家奶奶就這麽坦然自若地受下這麽一禮,一時竟不知該不該告訴她,那是新上任的縣令夫人,讓官家夫人給她行禮,傳出去,怕是要被人诟病了。
士農工商,商為最低等,雖然現在朝廷開始重商了,商人的身份也有所提升,但自古階層分劃便存在,說白了,商人與士族連平起平坐的資格都沒有,又怎受得起這一拜呢。
不過看自家奶奶已經樂呵呵地與柳夫人交談了起來,趙雲瀾決定還是暫時不告知她為好,反正她早晚會知道的。
“呵呵,夫人這保養得可真好啊,這水靈靈的臉蛋,說是小暖的姐姐都有人信了。”
蔣奶奶那誇贊的話跟不要錢似的,一波接一波地往外冒。
好話誰聽了不開心?柳夫人眉開眼笑地握着蔣奶奶的手:“呵呵呵,老太太保養得才好,瞧這小手嫩的,還有這副妝容,連我都及不上啊。”
看着自家娘親又要暴露自身本性了,躺在榻上的蘇暖偷偷地翻了個白眼。
也不知道她娘親是不是小時候被外祖管得太嚴的緣故,嫁給爹爹後,除了自小習慣性保持的儀态之外,其他無一處像外祖說的那樣,端莊、謙和、溫婉。她只看到了話唠、脾氣火爆,不過注重禮法倒是真的,小時候還逼着自已學禮呢,有哪一點出格了還會打她小屁屁,後來自己就學乖了呀,在娘親面前裝出一副大家閨繡的樣子,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不好說了。
如松一般立着的趙雲瀾不經意間瞥見她可愛的眼白,心中微微一動,屈膝上前一步:“蘇姑娘可是不舒服了?方才我好似看見你兩眼一翻就要暈過去的樣子。”
這話可把正在相談甚歡的兩人給吓壞了,紛紛收起臉上的笑容,扭頭向榻上的人兒看去。
柳夫人看着女兒短短兩天便清瘦了許多的臉頰,氣色也極差,心疼地摸着她的臉:“小暖哪裏不舒服?快告訴娘親。”
蘇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趙雲瀾便又開口了:“許是傷口複發了。”說着還往窗外看了一眼,繼而似自言自語又似讓所有人都聽得見:“這段時間,春雨不停,好似有許多百姓感染了風寒,吳大夫現下似乎到別處出診去了。”
“傷口複發了?不行,小暖快随娘親回府,讓鐘大夫給你看看。”柳夫人火急火燎地就要扶她起來。
蔣奶奶一看,這還了得,她看上的孫媳婦還沒稀罕夠就要走了,當即攔下柳夫人:“哎,夫人,小暖現在還不宜移動,夫人放心,老身剛給小暖換過藥,傷口好好的呢,沒有複發。”
說完還瞪了她那不孝孫女一眼,呆頭鵝,淨添亂。
柳夫人扶着蘇暖坐起來:“還是回府讓鐘大夫給看看吧,可別留下了什麽後遺症來。”
替女兒穿戴好後,柳夫人扶着她對蔣奶奶說道:“老太太,我先帶小暖回府了,改日再登門拜謝。”
蔣奶奶眼巴巴地看着她們離開的背影,想攔,卻又沒有立場,只好将氣撒在趙雲瀾身上:“看看你幹的好事,小暖還傷着呢,你怎麽忍心将她趕走的……”
趙雲瀾挺着腰杆,默默收下自家奶奶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待奶奶也走出房間後,才揚着嘴角将榻上的被子都換了一遍,随後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搭在榻沿的手指輕輕敲起了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