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Take me
第3章 Take me
So take me and let me in
Don’t break me and shut me out
————Papa Roach·Take me
仝湖點了導出按鈕,而後從椅子上站起來,抓起手機發了個語音:“完工了,可以結賬了。”
很快就收到了對面的語音回複:“我的天!你這嗓子是怎麽了?別是為了我這單熬的吧?”
仝湖去接了杯溫水,一口氣喝了大半,之後才回複道:“跟你沒關系,感冒了。我現在見錢眼開,你趕緊給我結賬。”
“放心吧老板,周一到賬,先錢後貨,我懂。”
“不走公賬,我把賬號發你。”仝湖直接發了銀行卡號過去,沒再跟對方寒暄,洗了個澡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睡前查看手機,微信只有薩爽發來的消息:【大佬別在家宅了,新生活在向你招手。】
【什麽新生活?】仝湖回。
【迎接新生活第一站!菩薩蠻,明晚十點,三首歌,來不來?】
仝湖想了想,發了條語音:“嗓子倒了,愛莫能助。等我好了吧。”
有了微信之後,短信就變成了銀行、快遞和運營商刷存在感的地方。仝湖早就把短信塞進了不常用軟件的文件夾裏,不過他有點兒強迫症,看見消息提醒就忍不住想點。他這手機是新買的,提醒設置還沒改好,那個紅圈數字1勾着仝湖點了進去。
【抱歉剛才的叨擾,如有造成什麽損失或影響,可以随時聯系我。】
仝湖回憶了一下,這才想起接到的陌生電話。這年頭,打錯電話認錯人還會發個短信來道歉的人大概也沒幾個了。他沒回複,鎖了屏幕睡覺去了。
回了家也沒多晚,聞人一諾打開平板,點進了軟件。宜歌,英文名Eager,俗稱鴿站,業內有名的視頻平臺,以直播和音樂起家,後續又開始用購買版權、自投自制等方式打開全內容版圖,達到了總站月活數量近億的成績,并在五年前成功上市。而聞人一諾,就是Eager的創始人之一,現在是負責直播版塊的執行副總裁。
其實剛才他跟薩爽說的并不是完全的實情。著名虛拟主播斯寧畢業确實是導致流水斷崖下跌的原因之一,但這并不是讓他發愁的原因,權力的争奪才是關鍵。聞人一諾所在的直播中心是宜歌起家的根本,也是流量最大的版塊。宜歌直播中心一共有三個主要部門,聞人一諾總管直播中心兼任內容部負責人,手下有兩個總監,分別負責産品部和看播端組。聞人一諾手握最大版塊,在宜歌職級體系中與COO同級別,直接向CEO彙報工作。而另一邊,與他的工作有很大交集的文企部負責人秦盛,則是直接向COO彙報工作。文企部全名是文化企劃部,現在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培養發掘Eager自己的虛拟偶像,而虛拟偶像的破圈則需要直播中心的配合扶持。秦盛是空降來的高管,因為過往的經歷豐富,自視甚高,看不上聞人一諾,哪怕聞人一諾是創始人,哪怕他實際上跟聞人一諾還差着級別。
秦盛覺得聞人一諾不給他資源扶持,反倒盡力讨好那些投靠而來的主播群體。而整個直播中心的集體意見卻都是:你也不看看你做出來的那是個什麽垃圾!這資源砸進去就是打水漂!
這次流水下跌的實際影響沒有那麽大,但讓直播中心頭疼的是,這件事一定會被秦盛抓住不放,即便股價波動跟斯寧畢業沒有直接關系,秦盛也會七拐八繞地把這件事栽在自己頭上。不怕跟坦蕩人鬥争失敗,就怕被小人抓住由頭,這事說難聽些就是癞蛤蟆上腳面,不咬人但是膈應人。
聞人一諾的賬號平常用來關注幾個自己還比較喜歡的內容輸出向的博主,當然也有不少虛拟主播,斯寧也是其中之一。他點開動态欄,看到十天前斯寧發的最後一條動态,心裏無限惆悵——
“訃告
“來自C世界瑪瑙森林深處的白玉蝸牛斯寧Snyder于3月20日淩晨壽終正寝。感謝五年來摯愛砗磲們的精心喂養,讓白玉蝸牛達到壽命極限。斯寧的超夢能量已回收至森林沃土安放。五年陪伴,承蒙厚愛,不勝感激。江湖路遠,就此告別。
“C世界瑪瑙森林沃土管理處。”
就連最後的告別都是帶着人設,斯寧有完整的背景故事,開始的時候是從C世界瑪瑙森林蘇醒,結束的時候回歸C世界瑪瑙森林沃土,屬于斯寧的設定在這一刻完成了閉環。
那天早上刷到這條動态的時候,聞人一諾整個人都是懵的。上班之後跟負責人溝通咨詢才知道,當天淩晨三點多,斯寧突然無預兆無通知突襲開播,虛拟形象挂在屏幕上,但是沒有動态面捕,只有一段清晰的争吵聲,一個是斯寧的聲音,另一個并不為人所知,只能聽出是個男性。直播持續了十分鐘就被夜巡管理後臺下線了,原本以為只是一次誤操作,結果第二天早上,斯寧就直接宣布畢業。
從後臺能夠看到數據,最高峰時直播間同時觀看人數一萬二,有一萬多人聽到了斯寧與一個男人的争吵。虛拟主播這個行業,暴露中之人的三次元生活是大忌,更何況是粉絲體量這麽大的頭部主播。這段直播的回放被夜巡管理組攔截下來,沒有自動上傳,也就避免了更多次數的觀看。但虛拟主播還有個衍生行業,叫做“切片”,意思是把主播直播中的有趣片段切出來單獨成片,用來引流宣傳。頭部主播們有粉絲會做無償切片,純粹為愛發電,同時還有一群人專門做虛拟主播的切片彙總給自己引流,那些人大多會用插件同時捕捉好幾個直播間,只要開播就自動錄制。所以即便沒有官方直播回放,那十分鐘的争吵內容也已經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傳播開來。幸好是半夜,視頻的播放量并沒有達到斯寧平時切片的那種動辄幾十上百萬的程度,但這個影響力也已經不小了。
事發之後,負責對接斯寧的運營發消息詢問,只得到了很簡單的一句:“确定畢業,不會轉生,切片删不删都可以,一切由平臺做主。”
最後拍板決定删除相關視頻的,是聞人一諾。他當然知道這樣一個爆炸性的事件能給平臺帶來多少流量,能激活多少日活和話題,但他有自己的底線,拿人家的隐私給自己平臺引流,這種往大了說是吃人血饅頭的事情,他做不出來。人可以愛錢,但不能為了錢什麽都不要。
那段十分鐘的直播回放後臺是有數據保存的,聞人一諾完整地聽了五遍。其中很多都是來自陌生男人無意義的情緒爆發和根本聽不清的胡言亂語。但最關鍵的內容,那男人卻說得很清楚。總結來說有三點,第一,斯寧和那男人在現實生活中是情侶,兩個人在一起七年了,但已經分手數月。第二,那個男人很多次清晰地叫了一個名字,發音是tóng hú,甚至還非常明确地問了一句“你是要做tóng hú還是要做斯寧”。第三,則是非常清脆的巴掌聲,還有斯寧說的“你有完沒完”,按照聲音遠近來分析,這巴掌不是斯寧挨的,理論上也不會是他打的,因為非常清晰的巴掌聲後面只有很短的停頓,接着就是離麥克風明顯有一定距離的屬于斯寧的聲音。但聽到的只是聲音,沒有視頻佐證,自然也不能完全确定當時發生了什麽。
無論這tóng hú是哪兩個字,是連名帶姓還是只是名,對于虛拟主播來說也基本沒有差異了,更何況這一段争吵內容不僅包括了名字,還有斯寧中之人的性向,同時還疑似涉及暴力事件。雖然忘關麥和直播失誤也是直播“整活”的一種形式,但這種觸及好幾個紅線的突擊直播和事發之後斯寧立刻畢業的行為則表明這不是玩笑。斯寧的做事風格是很明朗的,如果他決定畢業,絕對不會用這種草率的方式。
點開這條動态的評論區,最新的甚至是前一秒剛剛發布的,大家都在哀嚎和不解,拼命呼喚斯寧回歸。當然,也有不同的聲音,有些說得難聽的下面蓋起了樓中樓,被罵出了好幾百條。看着這烏煙瘴氣的評論區,聞人一諾覺得有些頭疼,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關閉了界面,眼不見為淨。
臨睡前,聞人一諾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看屏幕上的那個名字,還是按下了綠色按鈕。
“Yannis,是我。”幾年沒有聽到過的聲音,再入耳,也還是熟悉的。所以剛才在酒吧裏,短短幾個字他就能聽出接電話的并不是尾醬。
“我知道,你是拿微信打的,我當然知道是你。”他說。
“沒什麽,就是……我剛看到你發的消息,我剛起床。”
“忙得晝夜颠倒了?”聞人一諾問道。
“沒,我回溫哥華了。”尾醬停頓片刻,接着說,“還有,我準備結婚了,7月在這邊辦婚禮,國內就不辦了。原本是想正式發請帖的時候再跟你說的。”
“那挺好的,祝你新婚快樂。”
“謝謝。嗯……”尾醬欲言又止,十多秒後才問出來,“今天讓你打電話的是小和吧?”
“沒關系了,是誰都無所謂。”聞人一諾回答。
“你躲他遠點兒,他不是什麽好人。他追過我,從我們還在一起的時候就開始了。”尾醬說。
“好,知道了。不打擾你了,我也該睡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有空再聊。”在尾醬挂斷電話之前,聞人一諾終于聽出了電話那邊播放的音樂,還是那首熟悉的Take me,這麽多年了,尾醬還是喜歡早起聽重金屬音樂。
沒有意外,尾醬回到了他長大的地方,找到了能接受早起重金屬音樂,還會親切叫他“babe”的那個人。挂斷電話之後,聞人一諾竟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尾醬也曾經是紅極一時的唱見,清亮的嗓音總能在第一時間抓住人的耳朵,天賦和技巧都恰到好處,十年不變的少年音讓他收獲了大批粉絲。而當年他和聽言的cp也讓很多人“嗑生嗑死”,以至于分手這麽多年,被外人提起時還總會配以“意難平”的字眼。
兩個人的相遇相識都是借助網絡,尾醬從溫哥華回國,“為愛奔赴”的行為把這段感情推到了高潮。但是年少時激情滿滿,也抵不過日日相處中逐漸難以彌合的觀念不同。都不是能妥協的人,但也都是理智體面的人,分手分得很平和,甚至後來再見面時也能相視一笑。只是人總要往前走的,這件事無所謂對錯,畢竟分手之後各自安好,沒有人綁着對方不讓對方繼續生活。選擇繼續單身是自由,選擇開始新的關系也是自由。
聞人一諾并不是要一直寡着,只是工作太忙了。剛創業的時候忙,創業成功之後也忙,公司籌備上市忙,上市之後更忙。股權、管理、公司架構……這些都是他要照顧到的。一腔熱血為愛發電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宜歌現在需要的是商業化,要盈利,要數據,這些都是聞人一諾需要克服的。各種壓力之下,讓他抽出時間來維持一段關系,這太難了。他對感情很慎重,也沒有養金絲雀的愛好,所以上一段戀情結束之後他就一直單到了現在。仔細想想,也八年了。
對,他今年本命年,馬上就36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