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蝸牛與黃鹂鳥》

第4章 《蝸牛與黃鹂鳥》

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

阿嫩阿嫩綠地剛發芽

蝸牛背着那重重的殼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吳淑敏·《蝸牛與黃鹂鳥》

聞人一諾剛要睡覺,又收到了新的消息,薩爽發來一串號碼,後面跟了一句,【你是把電話打到這個號上了嗎?】

聞人一諾看了兩遍那個號碼,回複:【是,确實打錯了,怎麽了?】

【世界很小,這是我朋友新換的號。】薩爽回複。

【你朋友?那你沒聽出來?】聞人一諾回了這句,他覺得薩爽這對話突兀又別扭。

【他生病嗓子倒了,我剛收到他消息,才聽出來。】

聞人一諾想了想,剛才那個聲音确實沙啞,還帶着濃重的鼻音,大概薩爽是真沒說謊。他回道:【什麽意思?】

薩爽:【等他好了見一面,說真的,你倆挺合适的,應該也有很多共同話題。】

薩爽是個爽快人,也是個實誠人,她其實很不喜歡攬這種事情,但只要她開口的,就算最後沒成,也一定是能做朋友的人。聞人一諾回道:【最近比較忙,等閑下來吧。】

薩爽看着那條消息,在心裏暗暗感慨,這次終于不是直接拒絕了,看來老鐵樹要準備重新開花了。這件事薩爽确實沒想錯,在知道前任已經步入新的生活之後,聞人一諾終于也有了些松動。這倒不是說他之前那些年對前任還有什麽遐想和期待,只是今天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驚覺時間飛逝。從25歲到35歲的十年他一心撲在事業上,可人這一生不能只有事業。

在混亂的圈子裏搞純愛,在商業公司裏堅持情懷,在一頭沖勁的時候遇到的都是随遇而安的合作夥伴,在開始求穩的時候卻被推着拉着拼命往前跑,聞人一諾的人生仿佛一直在錯位,也就勝在他心态好。

仝湖睡了一覺,再睜眼時,人已經在醫院了。他迷迷糊糊地想要起來,卻被薩爽一嗓子喝止。薩爽沒怎麽說話,倒是在她旁邊的那人絮絮叨叨說了好多。那人叫李予之,是他的大學同學,也是為數不多的,還保持聯系的,依舊在做音樂的朋友,之前仝湖趕的單就是他給的。不走對公賬戶,李予之就直接給仝湖轉了錢,讓他注意查收。結果等了一天,到周日下午都沒收到仝湖的回複,李予之覺得不太對勁,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他就趕緊聯系了薩爽,倆人一合計,直接上門了。好在是住在了薩爽家,仝湖沒改密碼,倆人一進屋就看見已經燒得不省人事的仝湖,趕緊叫了救護車把人拉到了醫院。醫生的診斷是肺炎,好在送醫還算及時,沒造成太嚴重的後果,就是得繼續住院治療。

仝湖聽完李予之的絮叨,緩緩開了口:“真是意外,我沒想不開。”

“你這嗓子都啞出電音來了,閉嘴吧。”李予之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把吸管送到仝湖的嘴邊,“喝水。”

仝湖沒争辯,支起頭就着吸管喝了幾口,然後又躺回了枕頭上。

薩爽插着手坐在椅子上,語氣明顯不悅:“天底下男人那麽多,有必要為了個垃圾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嗎?”

“真不是為了他。”喝過水後仝湖的嗓子比剛才好了一些,能勉強說出完整的音節來,“真的就是感冒。”

“肺炎,不是感冒。你給我好好養着,不把病養好了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待着。”薩爽說。

“知道了。”

李予之在旁說:“還有,知會你一聲,我給你爸媽打了電話,他們說下午過來看你。”

“嗯。”

“放心,不該說的我沒說。”

“說了也沒事,而且也沒什麽不該說的。”

仝湖跟父母的關系其實一直都還不錯,這幾年雖然他在外邊住,但最少一個月會回趟家,這種相處模式已經十多年了。要說這一家子唯一的隔閡,就是仝湖的私人生活,父母開明,對仝湖的取向沒有什麽意見,而且這麽多年過去,再有意見也都接受了。只是,他們對仝湖的另一半有意見。

前任叫楊俊,是仝湖大學畢業之後第一家公司的老板,比仝湖大八歲,當年仝湖跟他在一起,在父母看來就是自家孩子涉世不深,被老油條騙了。可是說到底,仝湖也已經步入社會了,打不得罵不得,也不能關起來限制自由,感情這事只能自己去經歷。知道父母不喜歡楊俊,仝湖夾在中間兩頭哄,日子過得磕磕絆絆,可他一頭紮進去,甘之如饴。看到兒子這樣,父母最後也就只能妥協,畢竟還是不想讓兒子為難。只是楊俊不願意見仝湖的父母,這些年能碰上的幾率屈指可數,他跟自己家裏的關系也很疏離,所以仝湖也沒怎麽見過楊家人,于是兩家人就處在一種“知道兒子談了戀愛有了對象但是跟陌生人也沒什麽區別”的狀态中。

随着仝湖的直播越來越火,強大的落差感讓楊俊變得喜怒無常。有些人就是永遠要在一段關系中做強者,楊俊就是這種人。從楊俊負責生活開銷,變成了仝湖給楊俊轉錢,仝湖自己心裏沒有太大變化,但楊俊接受不了了。

後來楊俊的公司倒閉,他不再上班,就在家裏給仝湖幫忙,說是幫忙,但實際上幫倒忙還差不多。仝湖有個音樂工作室,養着幾個員工,每年營收不算太多,但也足夠生活,直播火了之後仝湖兩邊顧不過來,就讓楊俊去管工作室。管了小半年,員工們投訴,老顧客流失,楊俊幾乎把所有合作方都得罪了遍。仝湖無奈,只好兩邊安撫道歉,親自維護關系,然後不再讓楊俊插手工作室的事情。因此,楊俊又鬧了好久。後來仝湖開始做直播的形象周邊,他不想讓工作室和直播混在一起,所以關于周邊運營和收發快遞以及商業對接的事情就都交給楊俊,但是楊俊就連發快遞這種小事都做得馬馬虎虎,經常錯發漏發,每個月都會有那麽幾次補發,為此又貼錢又費時間還影響口碑。再後來,仝湖就不讓楊俊碰自己的事業了。

他們倆收入差距最大的那一年,正趕上仝湖母親生日做壽,仝湖自己花錢買了燕窩交給楊俊,讓他在自己父母面前別說漏嘴。那一場壽宴最開始還挺正常,只是後面楊俊大概是為了撐面子,說那燕窩是30塊錢一盞,可實際上,燕窩是30塊錢一克。父母當時什麽都沒說,但仝湖已經滿身冷汗了,可楊俊還不知自己犯了錯,在父母面前表現出關心他的樣子,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那一年的年尾,在家過年時,母親才狀若無意地提起,用玩笑的語氣詢問着,那盒燕窩是不是仝湖自己買的。仝湖無言以對,只能默認。但後來母親也只是說了一句,“燕窩品質挺好的,是你選的,我吃着也踏實。”

那是仝湖第一次意識到,或許楊俊并非良人。短暫的分手,不過幾個月就又和好。楊俊總是哀求,他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生氣的時候口無遮攔,可服起軟來也絲毫不在意丢不丢臉。哭過鬧過,甚至跪着求過。仝湖習慣了楊俊陪伴在身邊的感覺,他總想着楊俊的好,想着都一起過了這麽多年了,誰家過日子總有拌嘴吵架的時候,還能繼續過下去。

在家待業的楊俊終于把前幾年的積蓄揮霍得差不多了,看着仝湖的事業蒸蒸日上,他心裏也終于有了點兒想追上仝湖腳步的意思,可是在家待慣了,眼高手低,市場喜好每天都在變,楊俊的想法已經跟不上現在的節奏了。仝湖其實并沒有太逼迫楊俊,就按照他當時的收入和積蓄,也已經足夠兩個人一直不上班的了。可是楊俊卻覺得每次出去仝湖結賬買單時都帶着炫耀的意味,說到底,楊俊是自卑了。兩個人又開始頻繁争吵,鬧分手,然後又複合,這一次,楊俊說了心裏話,他知道直播賺錢,也知道仝湖特別能賺錢,他想跟着一起,但是仝湖拒絕了。

在仝湖看來,虛拟主播這個行業,可以湊cp,可以炒cp固粉,但不能把中之人的感情生活代入,否則那就不是虛拟主播,而是不露臉的套皮主播。雖然外人看起來這倆沒什麽區別,但對于仝湖來說,這是完全不同的。

斯寧是一個獨立的人格,有完整的人物背景和成長故事。斯寧是斯寧,是活在虛拟世界的白玉蝸牛,他有拟人态,有Q版形象,有完全動物形态,有各種好看的衣服,好玩的配飾,雖然他的聲音是仝湖的,但他不是仝湖,仝湖也不是斯寧。當打開面捕軟件,推流直播,對着麥克風說出“大家好,我是斯寧Snyder,來自C世界瑪瑙森林的白玉蝸牛”這句話,放出《蝸牛與黃鹂鳥》當背景音樂時,仝湖就只是一個演員。他的工作是給斯寧提供聲音,而不是成為斯寧。

可這種事情,楊俊是不能理解的,那是兩個人爆發的最大的一次争吵,楊俊動手砸了仝湖直播用的房間,即便這樣,仝湖也還是沒有選擇分手。他默默收拾了混亂的房間,給楊俊發了消息說冷靜一陣,然後去找了薩爽,薩爽偶爾也會開直播唱唱歌,設備都很齊全。那一個月,仝湖是在薩爽的排練室裏完成的直播。後來,仝湖回家拿東西,才發現家裏煥然一新,連他的直播設備都換了全新的,楊俊做了飯,把自己捯饬得很利落,他跟仝湖說自己知道錯了,他願意改,就這樣,仝湖又搬回了家。

可是挽回成功,楊俊就又逐漸變成了老樣子。再深的愛,也經不住這樣來回磋磨,反反複複分手和好,楊俊似乎沒覺得怎麽樣,但仝湖的心已經被磨得薄了,平了。習慣成自然,七年的感情,沉沒成本太高了,仝湖不知道自己要堅持到什麽程度,就只是覺得,有個人能這麽鬧着,或許也是好的。可生活,往往總是不遂人願的。楊俊的父親得了癌症,發現時已經晚期了,從發現到離世,滿打滿算也不到三個月,楊俊根本沒告訴仝湖,哪怕仝湖的父母都是醫生,能夠提供相對有保證的資源支持。直到楊父咽氣那天,楊俊把後事都安排妥當,才給仝湖打了個電話,只說了一句:“我爸沒了,三天後火化,你來嗎?”

仝湖當然會去。

入土為安,死者為大。仝湖包了個白包交給楊母,無論怎樣都是晚輩的心意。可楊母卻并沒有接,只是平靜地說道:“需要的時候沒有出現,這個時候再給錢又有什麽用?你永遠比不上桐桐。”

原來,在楊父确診之後,楊母就曾讓楊俊跟仝湖說,想借着關系尋求幫助。醫院這種地方,越是資歷老的說話就越好使,即便病治不好,最後能讓人走得舒服不受罪也是好的。楊俊沒有跟仝湖說,卻也沒有跟楊母說實話,只是糊弄着。

那天回家,仝湖只問了楊俊一個問題:阿姨說我永遠比不上的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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