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La Mer

第12章 La Mer

La mer,

Les a berce,

Le long des golfes clairs,

Et d'une chanson d'amour.

————Chantal Chamberland·La Mer

生活中離開了設備,也沒有那麽多“營業”狀态,情緒平穩的時候,仝湖本人的聲音就有點兒娓娓道來的意思,很抓耳朵,适合講故事。意外見到了他生病的狀态,那聲音更是勾人,黏黏糊糊的,但不是那種嬌弱的狀态,他越逞強,就越讓人憐惜。所以那天聞人一諾整顆心都被吊着,還得強裝鎮定,他自己也是個周全的人,特別怕讓人難受,尤其是那天仝湖原本就身體不舒服。

至于唱歌的時候,仝湖的聲音狀态又完全不一樣。

第一次見面時,仝湖唱的那首《打錯了》就比直播時候好聽太多。後來那晚倆人打電話時候,他唱了一首《矜持》,沒伴奏沒修飾,再經過通話音質的削弱,反倒更像老式電臺。而現在,現場麥克風和音響把他的低音區表達得更加準确,再加上現在這首歌的訴說感,聞人一諾覺得自己仿佛浸在溫水裏,周身毛孔都在呼吸,舒緩濕潤,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這首歌結尾有兩分多鐘的吉他solo,沒有人聲,只有電吉他的聲音反複在酒吧內回蕩。仝湖長得好看,準确地說是很帥,眉眼下颌輪廓硬朗分明,讓聞人一諾挪不開眼。此時站在聚光燈下的仝湖,随着節奏輕輕晃動着身體,垂下頭時,前額的劉海落在眉骨上,被燈光照出一片陰影,那原本透亮的眸子就隐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但很美。不是具象的漂亮,而是,美好。

電吉他收尾,伴奏漸弱,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這裏不是表演性質的酒吧,駐唱也就唱個氛圍,來酒吧的人真為了聽歌的太少了,大多數時候換了歌手都不知道,稍微有點兒名氣,或者端着“藝術家”“音樂人”架子的人都不屑于接這種活兒,覺得沒面子,不受人尊重。但仝湖沒覺得,他唱歌唱的是自己開心。有人聽挺好,沒人聽也沒關系,自己唱了,開心了,這就值。

仝湖下臺摘了裝備就到吧臺旁邊去跟調酒師說話了,聞人一諾叫了服務員,沒過一會兒服務員就走到吧臺旁下了單,調酒師看了眼單子,一邊操作,一邊跟仝湖說:“三個月了,我今天可開單了。”

“嗯?”

“有人點了拉莫斯金菲士。”調酒師轉身從冰箱裏拿了雞蛋出來,伸展了下手臂,“今天讓你見識見識我的麒麟臂。”

“我以為調酒師都讨厭做這酒。”仝湖歪着頭想了想,“诶我記得這有省事的做法,你還用傳統搖法?”

調酒師伸了三根手指出來:“客人出了三倍價,就為了看我搖酒,再用省事的方法投機取巧是不是不合适?”

仝湖彎了眼角,托着腮看向調酒師:“那我今天掙了,一分錢沒花,還看了你炫技。”

“可不止呢。”調酒師操作着,卻沒再把話說完。仝湖也沒問,撐在吧臺上看操作。

拉莫斯金菲士,傳說中是調酒師的噩夢,跟酒品種類和配方都沒關系,主要是這酒得搖,力度均勻且連續不停地搖,八到十分鐘起步,才能把泡沫搖得能從酒杯中“長”出來。這酒起初是幾名調酒師接力搖酒,一人搖兩三分鐘,幾個人一平均也沒那麽累,但像啤薩契塔這種規模的酒吧,能有一兩名會技術的調酒師撐場子就行了,沒那麽多人,也就沒有替換,一個人連續不停搖十分鐘,确實挺要命的。

仝湖看了眼表,這杯酒調酒師一共搖了12分鐘,最後入杯的泡沫綿密細膩,确實是好技術。調酒師甩了甩手,拿出一個玫瑰花造型的吸管夾,夾在了彩虹色的吸管上端,最後把吸管垂直插進泡沫裏,讓玫瑰花正好落在泡沫的上面。

調酒師擦了吧臺,把酒杯推到了仝湖面前:“你的。”

“我的……?”

“人家給你點的。”

仝湖四下尋找,這才看到坐在角落裏的聞人一諾。他笑了起來,端起酒杯向調酒師打了個招呼,就往角落的卡座方向走去。

“來了也不說一聲。”仝湖放下酒杯,坐到了聞人一諾對面。

“臨時起意,沒想打擾你,來的時候你正在唱歌。”

“聽了幾首?”

“最後一首。”聞人一諾說,“來得晚,你別介意。”

仝湖搖頭:“又不是定好時間的約會,有什麽可介意的?我唱完了你也不出聲,讓我在那邊坐着跟別人聊天,看人家搖十分鐘,有這時間我跟你聊會兒不好嗎?”

“反正也沒事,不差這十分鐘,唱完了你也歇會兒,省得你跟我在一起緊張。”

仝湖失笑:“沒緊張,你現在在我這裏已經不是戴耳機的流氓兔了。”

聞人一諾也笑了起來:“我是餓了,先墊墊肚子,吃飽了再聊。而且我沒怎麽見過你跟別人交往的樣子,想多看看。”

仝湖:“有區別嗎?”

“第三視角會有不一樣的感覺。”聞人一諾回答,“鴿會那天,你那個朋友給你打電話,能猜出來你們平時說話的狀态,反正和跟我在一起時候不一樣,和跟薩爽還有上次見過的那位朋友也不一樣。”

“那天打電話那個是醉卧,你知道吧?”

“醉卧松下石?”

“對。”仝湖開始講述來。

醉卧松下石本名宋秋石,這句詩是他父母遇見的契機,正好他家姓宋,就用了這句詩的諧音,又因為他出生時候過了預産期,從夏天拖到了秋天,于是父母就把原定的宋夏石改成了宋秋石。他是一直知道這段故事的,後來起網名的時候就拿這句詩來用了。醉卧松下石也是鴿站主播,音樂區的,粉絲八十幾萬。仝湖的工作室在鴿站也有號,聯合制作的時候都會挂上名,也會上傳一些原創曲。醉卧松下石是刷到了工作室的視頻,找上門來談合作的,那時候兩個人都算是剛起步,還沒什麽防備意識,沒怎麽保密,先是知道了都是本地的,再一聊下去,兩個人初中是同一個學校,都是同年生人,不過仝湖是六月份生日,醉卧是九月份生日,所以差了一屆。倆人交換了真實姓名,發現在上學的時候就都知道對方的名字了,在醉卧耳中,仝湖就是老師口中“你們上一屆那個學長多優秀,再看看你們!”而在仝湖的記憶裏,醉卧則是“下一屆那個宋秋石太淘了!真沒法管!”

誰也沒想到,老師口中的好學生和壞孩子畢業之後湊到了一起,有共同的愛好,還成了好朋友。

聞人一諾喝了口水,問:“醉卧這名字挺有意義,那你呢?怎麽想起用這個ID了?”

“上學的時候爽姐老叫我人工湖,開始做歌的時候是我和老李還有爽姐,人工是仝,爽姐和老李都是環藝景觀設計方向的,名字就這麽來的。再後來老李自己做公司,爽姐開酒吧,這名字就給了我的工作室。人工景觀這四個字,也就‘小景’聽着像是個人名,注冊微博的時候發現跟‘小景’倆字沾邊的id都被注冊得差不多了,我就改了叫景致,跟我真名有關系但又不一樣。”

“第一次見面就知道你真名了,我待遇還不錯。”

“畢竟是爽姐介紹的。而且咱們認識的目的不一樣,對吧?”

聞人一諾笑了笑:“對,我目的不純。”

“我這心裏也不怎麽幹淨。”仝湖自然地接了一句。倆人相視一笑,就又開啓了別的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說鴿站,說那些博主,說些只有在圈內人才知道并且感興趣的八卦轶事,說着說着就到了深夜。

酒吧是早起才關門,自然不會趕客,但仝湖一直盯着時間,到了十點多,他又一次看了手表,聞人一諾問:“怎麽你一會兒還有安排?”

“沒,我是怕太晚了你回去睡不夠,你明天還得上班。”

“還不晚。我加班的時候兩三點回家都是常事。”

其實不是常事,要真加班到兩三點,他就直接睡公司了。只是今天這氣氛太好了,聞人一諾有些不舍得。“你累嗎?”他問。

仝湖搖頭:“我睡到中午才起。”

“那是昨天熬夜來着。”

“嗯,看了個番,看入迷了。”仝湖看向聞人一諾,“你不會是想勸我早睡早起規律作息吧?”

“不至于,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因為開心的事情熬夜不算熬夜,那是取悅自己。”

“有道理。”仝湖終于把那一杯雞尾酒喝完了,他把早就放在一旁的裝飾用的玫瑰花拿了起來,“這個,也是三倍價錢裏的?”

“沒有。這小把戲連二十歲的小朋友都騙不到。”

“倒也不一定,主要得看是誰,你往這兒一坐,不用說話就能迷死一堆小朋友了。”仝湖誇張地吸了吸鼻子,“這一股鑽石王老五的味道,遮不住,真遮不住。”

“鑽石王老五不都是油膩味嗎?”

聞人一諾這冷不丁的玩笑讓仝湖有些意外,接着就笑了起來:“你還會這麽說話?”

“那你覺得我該怎麽說話?”聞人一諾反問。

仝湖托腮想了想,說:“也對,那會兒爬麥你也是挺活潑的,以前限制少,什麽都能說。我記得有一次是都喝挺多的,你們互相扯閑篇罵人,後來有人專門把你罵人的片段截下來做了彙總。然後那段時間你一上麥,版聊就在刷男神求罵。”

“這段音頻你也有?”聞人一諾問。

“我還真有。”仝湖順勢捂了臉,“我說了你在我網盤裏有單獨文件夾。”

“我真有點兒好奇,你還有什麽?”

“最刺激的那段也有。就是……咳……”仝湖捂着一半臉,哼哼唧唧地說,“你還記得那場著名的顏色pia戲嗎?”

“我靠!”聞人一諾的表情有點兒豐富,他說,“我覺得現在該捂臉的是我。”

“太羞恥了。真的太羞恥了。那段我一直存着,但是我真沒聽完。”

“說件更羞恥的事。”聞人一諾把身體向前微傾,離仝湖近了一些,低聲說,“pia那段的時候我沒關門。”

“啊?!”

“我家五口人都在門口圍觀。”

仝湖驚道:“那不是……超級社死嗎?”

“對,超級社死。當時我以為家裏沒人,但沒想到他們回家了我沒聽見。”聞人一諾現在說起來還覺得渾身發麻,“關鍵是,我一直背對着門口,不知道門沒關嚴,我錄完之後說去接水先關了麥,一轉身,五個人站在門口盯着我。”

“啊……不行了,光聽着我就要尴尬死了!後來怎麽樣?”

“沒怎麽樣,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我就說我還沒完事,等完了再跟他們說。實際上我當時手心都是汗。後來我妹把他們帶下樓,先跟爸媽解釋了一下配音,等我下麥之後這事好像就過去了,他們就說讓我以後記得關門,不行再弄點兒隔音設備。”

“那還好。”仝湖嘆道,“我以前也想玩配音的,但是家裏沒條件。你剛才說下樓,家裏有二層吧?而且你還有自己的房間,條件肯定比我好了。我小時候跟爺爺奶奶住,老樓都不隔音,我屋子挨着廚房近,後來家裏添置了大冰箱沒地方放,就放我卧室裏。我床尾是冰箱,壓縮機一工作嗡嗡的。”

“我記得你說叔叔阿姨都是醫生,你還學鋼琴,條件也還不好嗎?勉強學的?”

“錢是有,不勉強,就是沒房,也沒買房的意識。那會兒覺得有個地方住就行了,反正回家就是睡個覺,誰也沒想到現在房價能漲得這麽離譜。而且這二位是聖人,真的,沒誇張,活菩薩似的。援疆援藏,哪窮哪苦往哪去,去了就忍不住,又治病又貼錢的。我長大了之後跟着去過一次,真的特別窮,一個破屋子,四面漏風,一家六口人就兩張單人床,你知道怎麽睡嗎?”

聞人一諾搖頭。

“男的一張床,女的一張床。跟睡炕似的,豎着睡,單人床不夠寬,在側面搭凳子搭桌子。基本就是上半身在床上,下半身在桌子上。”仝湖嘆了一聲,“你說咱城市裏的人哪見過窮得揭不開鍋的地方啊?以前聽我爸媽說,有地方住你就比別人幸福多了,一直沒感受,等真親眼看見了才知道,這話是真的。見過那樣的地方那樣的生活,也就明白他們為什麽對物質沒那麽高要求了,是真的知足。”

“能懂。”聞人一諾點頭。鴿站做的公益項目他都實地考察過,也去過窮地方,确實是見了就會被觸動的。都是心裏有愛的人,不會無動于衷。

這個話題說起來就沉重了,仝湖怕氣氛冷下來,就端了杯,留了個氣口,再放下杯子時仝湖問:“對了,剛才聽你那話,你還有個妹妹?親的?”

“嗯,我妹妹叫無辭。我們倆是龍鳳胎。我還有哥哥姐姐,也是龍鳳胎,我姐叫孚尹,我哥叫旁達。”

“一諾無辭,孚尹旁達。”仝湖感嘆道,“你們一家人的名字都好好聽!太有文化了!”

“那倒也沒有,我爸單名一個‘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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