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番外
番外
三十五歲這年,裴行簡再一次夢到了與夫人陸懷月初見的場景。
明明已經過去十多年,他卻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細節。
那天下了雪,外邊很冷,士兵們操練時怨聲載道,有些懈怠。
他這個主将自然看不過去,發了一通脾氣,罰了好幾個士兵,才壓制住底下人的怨言。
練兵結束,幾個副将邀請他一起去吃酒。
他一向不喜歡那樣喧鬧混雜的場合,想也不想就開口拒絕。
回府的路上,人煙稀少,厚厚的積雪足以擋住人們出門閑逛的腳步。
偏偏有人例外。
兩個丫鬟扶着一個姑娘從京郊梅林裏出來,他老遠就看見了。
那個姑娘走路還一瘸一拐,顯然是崴了腳。
他原本不打算管閑事,可看到那姑娘的正臉時,乍然想起,她就是母親為自己挑選的妻子——陸家三小姐陸懷月。
不知為何,他好像并不在意與自己共度一生的妻子是誰。
說來荒誕,他能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迫使這麽想。
與陸懷月瑩潤的黑眸對上的那一刻,裴行簡忽然覺得,妻子是她,感覺也挺不錯。
于是,他派人幫陸懷月找馬車,送她們回府。
Advertisement
陸老爺子說要給他送禮表示謝意,他想起陸懷月手裏提着半籃梅花,鬼使神差地說了句:“真有心感謝,送一碟梅花糕就好。”
然而,這梅花糕到底沒能吃上。
因為他等不及,催促母親早日上門提親。
成親之後,他日日與她待在一起,看她手指細嫩,便舍不得她下廚做什麽梅花糕。
這樣一雙手,若是被熱油燙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會有多心疼。
溫香軟玉在懷,裴行簡似乎也能理解士兵們為何懈怠。
讓他做選擇,他也想時時刻刻陪着夫人,而不是去演武場操練士兵。
然而,老天并沒有給他選這一個選項的機會。
裴行簡忽然發現,自家夫人的身體過于嬌弱。
時常生病,每天都要喝藥。
可他詢問陸懷月的陪嫁丫鬟,得知她尚在閨中時身體十分康健,好幾年都不會感染一次風寒。
嫁入将軍府之後,反倒日日喝藥。
裴行簡并不相信鬼神之說,但陸懷月的病來得蹊跷,他不得不往怪力亂神的方向去想。
他請了許多高僧、道長進府驅邪,但沒有作用。
陸懷月還是一日比一日虛弱。
眼看着她身體越來越差,裴行簡恨不得替她受苦。
可他不能替她受苦,甚至連陪在她身邊都做不到。
皇上下令,派他去幾百裏外剿匪。
聖旨一下,他不能抗旨,只能安排好府裏的一切事宜。
叮囑過母親好好照顧陸懷月,多請了幾個大夫在将軍府候着,他才憂心忡忡地出發去剿匪。
半個月後,裴行簡回來了,滿懷歉意地去向陸懷月請罪。
他以為自己不在府裏,陸懷月心情不好,身體會越來越差。
可他一進內院,看到的是行色匆匆地出府看鋪子的陸懷月。
裴行簡內心狂喜,以為陸懷月徹底恢複了。
可幾天之後,她又開始咳嗽,整夜整夜地咳,人也迅速消瘦。
這一次,裴行簡不再手忙腳亂,而是陷入了更深層次的驚慌。
他隐隐感覺到了,陸懷月生病,好像與他有關。
他離開半個月,陸懷月的身體逐漸恢複,他回來之後,她就複發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在裴行簡細心觀察之下,他終于發現了規律。
他對陸懷月溫柔體貼,表達愛意,陸懷月的病就會加重。
而他冷落陸懷月,讓她感到傷心,身體反而會恢複健康。
若是他順從那股神秘力量,去見楚瑩,陸懷月便會徹底痊愈。
裴行簡沒得選,只能對陸懷月冷臉,漸漸疏遠她。
甚至與她行房,情到深處時都只能叫她的小名“盈盈”。
許是因為她的小名和楚瑩的名字同音,所以他叫她“盈盈”,對她不會有不好的影響。
看着陸懷月失落,他不是不心疼,可一想到她生病時的樣子,裴行簡忍住了哄她的沖動。
後來,陸懷月死了。
找到屍體的那一刻,他感覺天都塌了,将他的心封得嚴絲合縫,透不進半點光亮。
他遷怒于三皇子和楚瑩,不計後果地将三皇子貪污的證據交上去。
功名?
他不在乎。
他的一切隐忍都是為了陸懷月能過得好。
可陸懷月死了。
從此,他再也沒有隐忍的必要。
裴行簡甚至覺得自己也死了。
吃東西感覺不到美味,喝酒沒有醉意,冬日跳進結冰的湖面也不覺得冷,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不知過了多久,他見到一位游歷全國的友人。
對方帶回來一幅畫像,據說是路過一個江南小鎮時,看到兩個游船小娘子煮茶賞景的畫面很是美好,他便随手畫了下來。
他本想将畫送給兩位小娘子,可一轉眼,人就不見了,他只好作罷。
裴行簡看到這幅畫時,直接将畫搶過去,認認真真地辨認畫中人的樣貌。
不管怎麽看,這都是他心心念念的夫人——陸懷月。
裴行簡不敢耽擱,問清楚地址之後,帶人快馬加鞭趕去那個小鎮。
讓人踹開小院大門,看到陸懷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裴行簡才感覺自己好像也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