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宋忱穿着精致的丹紅錦鍛,頭戴玉冠,眼神清亮,叫四周一切都黯然失色。路上全是鞭炮鑼鼓聲,絲竹夾雜着歡聲笑語,可他被帶出來時,父親正與媒人僵持不下。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宋父也穿得格外體面,此時卻吹胡子瞪眼,宋忱一聽才知道,父親不想讓他上花轎。

身後那頂火紅的花轎在夕陽下泛着鎏金般的光輝,四角都挂着彩金色的鈴铛,轎子極為寬敞,坐幾個人綽綽有餘,宋忱眨了眨眼睛,上前輕輕拉住父親的袖子。

大紅袖袍上的四指白得晃眼,宋父一轉頭,撞入宋忱純然的眼瞳,一個哽咽,說不出話來了。他含辛茹苦把宋忱養大,如今謝家逼婚,要讓宋忱像大姑娘一樣被擡出去,他怎會願意。

圍觀者看熱鬧不嫌事大,不知是誰開了口,話語間滿是嘲諷:“嫁都嫁了,又争什麽臉面,那可是鎮北侯的世子,八輩子修不來的福氣。”

“就是,他不過一個癡兒……”

“你!”宋父剛歇下去的火氣蹭地冒了上來,氣得指着那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雙方劍拔弩張,空氣瞬間凝滞,媒人捏了把冷汗,宋父吼道:“不嫁了,我們不嫁了!”他甩着袖子,“就算是忤逆聖旨,我宋家也受不得這委屈!”

衆人交頭接耳,不知在讨論什麽,須臾道路盡頭傳來唢吶聲,打破了緊張的氣氛。

新郎官來了。

宋忱擡眸望去,一道修長的身影漸漸清晰。

謝時鳶高坐馬頭,在一片敲鑼打鼓聲中走來。他長發如水流瀉在身後,鳳眸微垂,唇若丹朱,好看得有些昳麗,卻因身上的貴氣叫人無法産生亵渎之意。

這是他一身素白也遮不住的盛世容顏,宋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喜服,不明所以。

待隊伍停下,謝時鳶下了馬,宋忱才發現他眉頭微蹙,臉色略顯蒼白。再一看,謝時鳶的神情被盡數斂去,剛才仿佛只是他的錯覺。

宋忱還站在花轎旁,謝時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削薄的嘴唇勾了勾,對宋父說:“岳父大人,可是對令郎還有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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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父冷哼一聲。

媒人看他不再提悔婚的事,趕忙上前解圍:“宋大人實在是愛子心切,不過同在天子腳下,以後相見的機會多着呢。”她手朝花轎擺出個請的姿勢,“既然新郎官來了,就讓郎君走吧,免得誤了吉時!”

宋父冷靜下來,也不想再糾纏,誰知他剛側身,就有人不合時宜地諷道:“小郎君金貴,坐不得花轎。”

媒人眼神一下子變了,朝那邊狠狠瞪過去。

謝時鳶笑意漸淡,啓唇問:“發生了何事?”

媒人額頭不自主地冒冷汗,只得跟他解釋來龍去脈。宋忱見他眉目間冷意上湧,邁步擋在宋父前面。

兩人面對面,呈對峙的姿态,謝時鳶凝視他良久,好一會兒笑了,比牡丹還華美,仿佛對此一點也不介懷:“是我考慮不周。”

他讓出身後駿馬,對宋忱說:“你騎着它,我牽你回去吧。”

宋忱怔了片刻,馬兒還吐着氣,謝時鳶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到他面前,一臉溫和地等着他。宋忱回頭,見父親輕颔首,于是他牽住謝時鳶的手,謝時鳶一用力,把他攔腰抱上馬。

宋忱穩穩坐在馬上,謝時鳶朝宋父拜了拜,将馬兒調了個頭。

迎親隊伍這才出發,宋父老淚縱橫。

人馬逐漸走遠了,出了宋府的街道,謝時鳶就揮手讓樂聲停下來,宋忱抓着馬背,安靜瞧着自己的夫君。他手裏牽着缰繩,卻總是無意識往旁邊走,不讓馬兒碰到他,還容易被它發出的動靜吓到。

謝時鳶怕馬。

宋忱将寬大的喜袍放下去,擋住謝時鳶與馬兒的接觸,過一會兒,謝時鳶靠得更遠了,宋忱抿唇。

他們到侯府時,謝府門上還挂着白幡,整個府邸巍峨聳立,雕漆大門敞開,飛檐青瓦,從裏到外,沒有一點紅色。

只有院子裏的桌席和客人能證明這裏确實在舉辦一場婚禮。鎮北侯一世榮寵,謝夫人貴為永安公主,如今世子又和如日中天的宋家聯姻,沒了鎮北侯,謝府也依然昌盛,來的人不少。

宋忱被謝時鳶牽着,穿過大道,燒紅的晚霞似華美的錦緞,映在他們身上,一個似紅楓桃林,一個似梅落雪山,枝頭有鳥兒叽喳報喜。

兩人走到正堂,叩首相拜。

高堂上空無一人,謝母傷了心脈,胎像不穩,無法來受拜禮。賓客們望着謝時鳶,心道可惜,如此良君,為了給母親沖喜,只能把世子夫人之位給一個男人,還偏偏是宋家沒人要的傻兒子。

可憐多少世家貴女暗自傷神,終究可望不可及,賓客們唏噓不已,舉杯對酌。忽地,謝府門外響起噠噠的馬蹄聲,管家得命出去迎。

是宮裏來人了,在場的誠惶誠恐跪下,心道只怕是封官的旨意來了。果不其然,皇上身邊的大公公橫眉掃視一圈,揣着聖旨慢步走到謝時鳶面前,徐徐展開。

宋忱膝蓋着地盯着地面,聽見頭頂大公公尖細的嗓音:“鎮北侯世子謝時鳶在——”

謝時鳶應了一聲。

“謝氏時鳶,嘉智善謀……以特封為執金吾,望為用,不負朕冀。”

執金吾?!地上的官員一臉震驚,這實打實的官位,怎麽會給謝時鳶?

謝時鳶接過聖旨:“臣領旨謝恩。”

衆人看謝時鳶的眼神變了,又猝不及防瞥見宋忱,心念一轉。本朝太後勢大,皇帝可搶不下這塊肉,想必是太後的主意,看來宋家小兒當年替太後擋毒還真有幾分用。

不論如何,謝時鳶前程無量。有人臉上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擡起酒恭賀謝時鳶,也有人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

……

是夜,宋忱乖乖坐在床上,謝時鳶在外忙,現在也沒回來,他有些困了。侍女給他端來了小食和果盤,宋忱拿起一個紅棗塞進嘴裏。

沒吃幾個,宋忱實在困得眼皮打架,他睜開濕漉漉的眼睛,仰起頭看着侍女,嗓音清朗軟潤的:“你們先下去吧。”

侍女走後,宋忱摘了頭頂的發飾,把脫掉的鞋放好,就着喜服鑽進被子裏迷迷糊糊睡着了。

窗外挂起大風,月色被濃稠的墨色掩蓋,閃電撕破黑夜,天邊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謝時鳶撐着紙傘從祠堂走出,腳步驟然一頓,疾風掀起他的長發,四周寒光四射,照亮了謝時鳶的眉眼,雨點在刀劍上炸開了花。

白日裏聖旨剛下,這會兒就有人按耐不住,不知是敲打還是試探,來了兩個人。

謝時鳶閃身,腳步在雨水裏流轉,衣擺沒沾到半點泥。刀鋒從耳畔一劃而過,謝時鳶掏出匕首,插進對方喉嚨。

另一人面上閃過兇光,提起大刀砍來,謝時鳶站在原地不動,冷冷瞧着他。

刀停在了空中,那人茫然低下頭,才看見心口已經被捅穿了,他甚至不知謝時鳶是何時動的手。

“砰——”刺客應聲倒地,死不瞑目。

謝時鳶将那把濺染血的紙傘扔開,暗處倏地現出個人,給他遞上新傘。

風聲漸漸隐匿。

謝時鳶站在門口,面無表情退了鞋襪,赤着腳靠近床上睡熟的人。前世今生,他還是第一次這麽仔細打量對方。

眼前的人貌白勝雪,骨架勻長。并不是小家碧玉的溫順長相,而是擁有一副和他性格不太相符的面容。

謝時鳶掃過他的脖頸,纖細單薄得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擰斷。謝時鳶手探出去,搭上那片皮膚,剛觸摸到皮下蜿蜒着的淡青色血管,宋忱就醒了。

謝時鳶眸光微縮。

宋忱揉了揉鼻子,還帶着初醒的怔松,冷不丁瞧見床邊站着個人,吓了一跳,回過神才說:“你回來了啊。”

新房暈着昏昏暗暗的暖光,謝時鳶一動不動凝視着宋忱,眼神幽深晦暗。

宋忱想到他白日裏喝的酒,當他醉了,便起身從桌上端着碗過來,聲線幹淨:“嬷嬷說讓我給你喝醒酒湯。”

謝時鳶接過碗,冷淡道:“不必。”轉頭就放在櫃子上。

宋忱皺眉,想說什麽,視線突然落到謝時鳶露出的頸側。原本瑩白的地方多了一小道劃痕,正往外冒着血株,明顯極了,但謝時鳶不知情,他小聲說:“有血。”

謝時鳶沒聽清。

于是宋忱上前一步,雙手按在謝時鳶肩頭,張嘴含住那道血痕。每次他手指劃破的時候,爹爹就是這麽做的,效果很好,一會兒就不流血了,也不疼。

脖子上傳來濡濕的粘膩感,謝時鳶愣了一下。下一刻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麽,胃裏霎時湧起翻天覆地的惡心感,他伸手猛然把宋忱推開,捂着自己頸側,神情冰冷地退後兩步,語氣結了寒霜:“你怎麽敢。”

宋忱摔倒在床上,臉上顯而易見的茫然,他縮了縮手指,見謝時鳶捂着傷口,他不知所措地問:“是我弄疼你了嗎?”

謝時鳶閉了閉眼,真是可笑又荒謬。他平靜下來,走到宋忱面前,附身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擡頭。宋忱澄澈的目光撞入謝時鳶眼中,他鳳眸微閃,勾起一抹淺淡的笑:“知道我為什麽娶你嗎?”

宋忱眼睫撲顫,下巴被捏出紅痕,臉上漸漸蒼白。謝時鳶欣賞夠了他狼狽的樣子,才湊到他耳邊,想讓他認清自己的地位:“是為了給我母親沖喜。”

沒有意料之中的反應,宋忱眼裏閃過疑惑,他恐怕連沖喜是什麽意思都不清楚。謝時鳶眉頭一蹙,松開了手。但宋忱再傻這時也知道這個夫君并不喜歡自己,他兩只手按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麽。

謝時鳶袖口垂在身側,等了一會兒,才說:“你在謝府,不需要做多餘的事情,也最好不要做。謝家不缺你一口飯,但你若是惹我生氣,往後就沒有安穩日子了。”

也不管宋忱聽沒聽懂,他繼續道:“主屋留給你,我會到別的地方。沒有要緊的事,我都不會見你。”

宋忱沒回話,謝時鳶轉身欲離開,身後才響起他的聲音:“回門,你去嗎?”

謝時鳶以為自己聽錯了,半側過身:“你說什麽?”

瞧着他端麗修長的側影,宋忱放大聲音:“父親說三天後要一起回去!”

謝時鳶氣笑了,還真是不怕死,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他想起前世的事,低聲說:“你最好祈禱我永遠不要進宋府的門。”

宋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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