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宋忱一個激靈,提着籠子站起來,目不轉睛盯着門口。就在謝時鳶踏進門的那一刻,他又忙把鳥籠藏在了身後。
謝時鳶看見他時,頓在原地,他昳麗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手腕收在袖袍裏,像冷冰冰的玉雕矗立着,同那晚虛弱的樣子截然不同:“你來做什麽?”
宋忱藏在身後的手指瑟縮幾分,眼睛直直看着謝時鳶:“我想看看你的傷。”
謝時鳶不說話,繞過他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将他的唇色潤紅了幾分,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眼睛更顯得漂亮。
“現在看到了,還有別的事?”似乎感受到宋忱的視線,謝時鳶語氣又冷了些。
宋忱還沒想好怎麽說,可鳥兒在籠子裏不安分地跳動,已經弄出來些異樣的響動,再不拿出來他就要發現了。
于是宋忱朝謝時鳶走了兩步,飛快把小鳥放到桌子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獻寶似的:“這是我抓的鳥兒,給你玩。”
說完他淺淺笑着,在等謝時鳶誇獎。
謝時鳶看向籠子,眼神卻驟然變了,他像是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忽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倒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宋忱沒料到他這個反應,以為謝時鳶是傷口又疼了,趕忙上前想扶他。誰知還沒碰到他的袖子,就被一把掀開,宋忱踉跄了幾步才站穩,不知怎麽了,只敢細聲問:“你又不好了嗎?”
謝時鳶死死盯着那個籠子,推開他後雙手緊緊握住桌子邊緣,力大到泛白,淡青色的脈絡顯出恐怖的弧度。
籠子觸碰到某個開關,眼前的世界逐漸模糊,他仿佛又回到那片密閉逼仄的地方,一些聲音跨越時空,在謝時鳶腦海裏再度響起。
“什麽高貴的世子,如今不過是喪家之犬,我們公子想騎就騎……”
“謝家人又死了些,不知他還能撐到什麽時候,要是死了我們就沒得玩了。”
“你聽說了嗎,永安公主小産了,誕下一名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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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不過這孩子能活到現在本就是聖上開恩,或許老天也覺得不該留吧……”
……
“行刑!”
謝時鳶的呼吸起伏不定,面色越來越白。
随着最後一道聲音響起,烈馬奔騰時的嘶吼響破天際,他閉上眼捂着頭,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嗚鳴,不堪重負似的,一拳往下砸去,面前的桌子四分五裂。
謝時鳶的手背上滿是木屑,血跡順着指尖留下,清晰的疼痛終于把他叫醒了幾分。
宋忱早就被吓得面色慘白,籠子摔在了地上,鳥兒受了驚,在裏面不停撲騰着,他也沒心思管,站在謝時鳶身側一動不敢動。
“哈……”謝時鳶笑了一聲,周身萦繞着駭人的氣息,血紅的雙眼轉向宋忱,終于找到發洩口。
他指着地上的籠子,語氣森然:“玩?在你眼裏,世上萬物都可以做你的玩具,都可以被肆意踐踏是嗎?”
宋忱急了,謝時鳶為何要這樣說,他不停擺手想否認:“不是,我只是想讓你高興……”
“宋忱。”謝時鳶打斷了他,臉上重歸平淡,好似所有濃墨重彩的情緒彙聚在一起,交織碰撞,最後成為一碗寡淡的清水,“你真讓我惡心。”
宋忱一下失了聲,看着他,眼眶酸酸的,有什麽東西要冒出來了,他眼皮垂下來,看見鳥籠還來來回回地滾着,滑稽又可憐。
他蹲下來,把鳥籠抱進懷裏,不知是蹭到哪裏,還是鳥兒方才一直沖撞,籠子上的小鎖扣開了。
籠中的小鳥咻得飛出去,快得宋忱來不及阻止,它拼命扇動翅膀,接着飛到謝時鳶身前,宋忱有種不好的預感,向前喊道:“不要!”
可是鳥兒沒聽他的話,它迫切地想表達自己的憤怒,張開銳利的鳥喙,猛地向謝時鳶手臂撲去,狠狠啄了一口,要咬掉他一塊肉似的,半天沒松開。這只鳥其實不小,等它飛回來的時候,謝時鳶袖子已經破了,鮮紅的血從裏面流出來。
謝時鳶沒料到自己會被咬,捂着手愣住了。
宋忱站了起來,與他相對,他懷裏捧着小鳥,精神緊繃,既擔心謝時鳶,又怕他對鳥兒做什麽,只盯着他的手,不敢上前。
謝時鳶霜雪般的衣服被染紅大片,他似乎在思考什麽,半天沒有反應。
胳膊上撕裂的疼痛提醒着謝時鳶剛才發生的事情,他的眼裏閃過複雜與不解。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下起傾盆大雨,謝時鳶的聲音迷迷糊糊,宋忱聽不真切:“帶上你的東西,滾出……以後不得踏入半步。”
聽不清他說的話,卻能看見謝時鳶眼裏的嫌惡,宋忱盯了他半晌,之後轉身一步一步走出去。他走在長廊上,兩側的雨太大了,沾在人的衣服上黏糊糊的,好難受。
鳥兒的翅膀也濕了,今天放不了生。
回到房間後宋忱把籠子放在一邊,由着鳥兒在房間裏亂飛。
幾天沒見的連生回來了,他像是生了一場大病,衣服寬松了許多,整個人面色都不太好看,說話也不像以前一樣張揚,彎着腰諾諾嚅嚅的,一副驚弓之鳥的樣子。
不過這些宋忱沒注意到,他手裏拿着一個匣子,呆呆地靠在窗邊,看地上雨點變成小蝴蝶跳舞,看驟雨初歇後彩虹彎成鵲橋,還看暮夜的星星對他眨眼。
……
不知不覺來侯府已經過了好些時日。
外面又起風了,連末過去把窗戶關上,回頭望向宋忱,眉頭擰成死結,在後腦勺不停撓着。
公子已經低迷好幾天了,吃飯也蔫蔫的,他養的那只鳥兒不知怎地,賴着不走了,可公子逗它時依然沒什麽精神。
連生那個家夥也是,整日不知想什麽,心不在焉,這一個兩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連末是個直性子,忍了那麽久實在憋不住了,便走到宋忱身側:“公子,你最近不高興?”
宋忱偏着的頭轉了回來,嘴唇蠕動了片刻,口是心非道:“沒有啊。”
連末放下手裏的東西,脾氣上來了:“怎麽沒有,你都幾日不說話了!”
宋忱見他生氣,乖乖坐直,同一個受訓的孩子低着頭,不知道說些什麽。
于是連末又心軟,語氣緩和了下來:“我是為公子不值,公子好好的人,成的什麽破親,現在進了侯府跟進了墳一樣!”
宋忱聽着這大逆不道的話,瞪圓了眼睛,趕忙去捂他的嘴,卻被連末一把拉下來,他說起這個來喋喋不休:“公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世子每天都對你冷眼相向!哼,婚明明是他求來的,他憑什麽這麽對你……”
“你別說話了!”宋忱假裝生氣,打斷了連末,再說下去謝時鳶知道肯定要罰他,他那麽兇,到時候連末不會好過。而且哪有每天啊,他根本連謝時鳶的面都見不到。
連末頭扭在一邊,不理他了。
宋忱又一想,覺得連末說的對,謝時鳶太讨厭了,他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他等不到謝時鳶的喜歡就要枯萎了。
他搖了搖連末的手,小臉認真,仿佛做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我們上街去吧。”
以前在宋府的時候,父親擔心他,很少讓他出去,來了侯府,他就更沒想過了。連末一席話提醒了他,反正現在沒人管他,他可以多出去玩玩!
連末思索一會兒,應了,又叫上了連生。主仆三人乘着車就出去,這回車是新的,路上沒出毛病。
今日正好休沐,街上人擠人,宋忱瞧着四周熱熱鬧鬧,開心得不行,轉頭就把謝時鳶抛在腦後。
他慢慢走着,進了幾間鋪子,看了舞獅雜耍,買了個糖人,又去給說書先生捧場,眼裏閃着奕奕的光彩。
把糖人的頭含住,宋忱嘴巴裏甜絲絲的,先生正講着一個書生,書生才高八鬥,卻慘遭奸人迫害,落了榜。他的銀子都用在趕考上了,沒有錢回家,天寒又染了風寒,病得連床都起不來,眼看就要客死他鄉,一個貌美女子如仙女般降臨,不僅治好了他,還一直陪伴他左右。
可是随時間流逝,書生老得掉了牙,女子卻始終容顏如畫,直到書生死去,女子将他送入棺椁安葬完後,整個人消失不見了。
宋忱聽癡了,嘴裏的糖人都化完了,又聽見連末淡淡評價:“前世今生?老掉牙的狐仙報恩。”
宋忱眼睛轉了轉,把糖人往上一塞,繼續聽先生講。
果然那人說:原來這女子是山上修煉數年的狐貍,某天不小心跌落懸崖,被上一世的書生所救,可書生為了救它不幸被毒蛇咬傷,沒多久就咽了氣。狐貍為還上一世的恩情,便幻化成人形找到了書生。
宋忱把糖人吃完,舔了舔嘴巴,叫上連末出去。
剛走出茶樓,不知前面的人沒看清還是走得太快,宋忱被撞得一晃,差點摔倒,幸好連末手快扶住了他。宋忱往那頭一看,只有一個背影,嗯……有點眼熟。
“那不是大公子嗎?”一直不說話的連生突然指着那人呼道。
宋忱又細看幾眼,果真是大伯家的哥哥,想打招呼,但人都快走遠了,就想算了,連生卻急忙拉着他:“上次公子回門,大公子有事想轉告公子,我忘記告訴你了,好不容易遇到他,我們快追上去吧!”
說完不顧連末勸阻,拉着宋忱就沖上去。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宋忱跟着連生跑得氣喘籲籲,不知道他到底要帶自己找大哥做什麽。
連生緊緊盯着宋昌,深怕跟丢,好容易追上宋昌,卻見到他踏進一家賭坊,連生眼前一黑。他看了眼宋忱,咬牙罵宋昌不争氣,要是被老爺知道,他得被拔下一層皮!
眼看連末就要追來,連生咽了咽口水,心一橫,拉着宋忱就跟了進去。管不了那麽多了,侯府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世子是個瘋的,他不想哪天不明不白死在謝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