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謝時鳶冷冷挑起了唇:“他自願待在裏面,你管什麽閑事。”

宋忱被堵得無話可說,氣鼓鼓地扭過頭不想理他。可他把人晾在一邊,竟也沒忘謝時鳶的問話,過了一會兒,宋忱小聲說:“你母親和我說,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她傷心得都要哭啦。”

謝時鳶身形一側,耳朵豎起來。

宋忱看不到他的臉色,卻說:“其實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你是個好人。”

說完這話,屋裏靜得像一灘水,謝時鳶的呼吸清晰可聞。外面愈發昏暗了,屋裏沒有點燭火,濃稠的墨色無聲蔓延,宋忱心裏一慌,去看謝時鳶,他的身影被吞沒在暗處,看不真切。

不知過了多久,謝時鳶轉身正對着他,居高臨下,唇角勾起淡淡的嘲諷:“別自以為是了,我就是這樣的人,不擇手段,沒有底線可言。”

宋忱眼神落到他袖口,假裝沒看見他顫抖的手,去櫃子裏拿了幾塊糖果,擺在謝時鳶面前:“吃個糖吧。”

謝時鳶不動,宋忱想了想,把紙殼褪了,又放到他嘴邊。他比宋忱高小半個頭,宋忱平視着,直勾勾盯着他的紅唇:“我吃過,很甜。”

謝時鳶目光下沉,那塊糖就停在那,不知是生活太苦,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借着夜色的掩飾,謝時鳶鬼使神差張開了唇瓣。

宋忱抿唇一笑,往前塞了塞。

“公子,怎麽不點燈啊?”

黑暗中響起連末的聲音,伴着這句話,裏面猝然亮如白晝。

謝時鳶猛地向後退開,所有情緒在瞬間一掃而空,重新戴上厚厚的面具,像孤山上的冰雕,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宋忱遞過去的糖果落了空,掉在地上滾了滾,粘上一層灰,髒兮兮的。

連末這才看清房裏的情形,見到謝時鳶這個不速之客,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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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忱咬了咬唇,把糖果抛在一邊,一邊朝連末眨眼,一邊問:“你怎麽來了?”

連末明白他的意思,不情不願向謝時鳶行了禮,談不上恭敬,連針帶刺。謝時鳶卻沒有計較,杵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

連末撇了撇嘴,全當沒有這個人,走到宋忱身旁告知道:“公子,宮裏來了人,太後召你明日觐見。”

宋忱聽罷一想,太後三天兩頭就要召見他,進侯府這幾天卻一直沒找過自己,此時宣他也不奇怪。他不以為然應下來,只叫連末安排好。

主仆二人都沒發現謝時鳶遽然變了的臉色。

……

次日一早,宋忱乘車趕往宮中,時下已快入冬,風吹得疾,時不時将帷幔吹起幾道縫隙,車裏的暖意被卷走,宋忱縮了縮脖子。

馬車停在宮門口,穿過那道紅色宮牆,宋忱攜連末在慈寧宮面見太後。

當今皇帝後宮尚且無人,所以早上沒有請安的妃嫔,太後一般這時也不會在慈寧宮,而是在前朝垂簾聽政。

今日大概朝堂無事,宮女引他們進去時,太後面前擺着幾盆木芙蓉,她正提着剪刀漫不經心地修枝剪葉,偶爾有幾朵花掉在地上,紅得灼人。

她穿着織金正紅宮袍,長尾曳地,四十多歲的年紀,卻保養得宛如少女。妩媚的眉眼間依稀可窺見年輕時的風韻,曾經必然是個絕世美人,否則也不會讓先帝在六十多歲時還将她一介庶女封為皇後。

太後一見宋忱,便露出個和善的笑容,親切道:“忱兒來了。”

太後早已免了他的禮,但宋忱依然彎下腰,恭敬道:“見過表姑母。”

太後露出嗔怒的表情,像往常一般笑着責怪他。她命人把花端走,牽着宋忱的手落座,自責道:“你成婚那日,本宮被宮中瑣事纏住,沒能到場,真是太遺憾了。”

宋忱輕嗯了一聲,安慰她:“不要緊,忱兒成婚是小事,父親知道姑母忙,本來也不用勞煩您。”

太後笑了笑,眼中流露出關心,好像只作為一個普通長輩聊起家長裏短:“你成婚這些日子,姑母也不知你過的好不好,那鎮北侯小世子,對你如何?”

宋忱想起父親的叮囑,垂下眼睛:“世子待我很好,我在侯府就和在家裏一樣。”

太後似乎來了興致,細問道:“哦?他對你怎麽個好法?”

這就真是難為宋忱了,他編不出來,含糊其辭。太後眼神一閃,沒有捅破,甚至還符合道:“這麽看來,世子的确不錯。”

宋忱以為騙過了她,臉上不禁紅了。

太後突然朝他朝了朝手,宋忱湊近了,她輕聲細語問:“你和他有沒有夫妻之實?”

宋忱乍一聽到新鮮的詞語,愣了愣,疑惑不解:“什麽是夫妻之實?”

太後看他呆呆的樣子,一拍腦門,似乎才反應過來:“瞧我,竟然問你這事。”說着,她起身拿了兩本冊子,遞到宋忱手裏。

封面上什麽也沒寫,宋忱剛想翻,太後忙按住他的手,那染着寇丹的長指陷在宋忱手心裏,掐得他生疼:“不急着翻,等回了侯府你再與世子一起看。”

宋忱掙開太後的手,把冊子收起來。

太後會心一笑:“還沒用早膳吧,姑母這就讓人擺。”她朝太監吩咐幾句,拉着宋忱往裏走,狀似不經意:“等過幾日,你與世子一起來宮裏吃頓飯吧,好讓我見見他。”

宋忱考量了一下,覺得自己叫不動謝時鳶,但又不想拂了太後好意,遲疑着說:“我問問他吧。”

宮人很快準備好食物,在太後宮裏連雙筷子都是金嵌玉著,宮人手下的綠松石瑪瑙勺在碗中規律磕碰着,一舉一動,每個動作都是精心設計好的。

宋忱其實不喜歡留在宮裏吃飯,即使在這吃過很多次還是覺得不自在。太後親自給他夾了東西,滿懷笑意看着他,宋忱盡量忽視宮人的眼神,小口小口嚼着。

在這一片祥和中,外面不合時宜地響起一道不動聽的聲音:“皇上駕到!”

太後笑意淡了,用勺子攪着碗裏的粥,沒有起來。

宋忱卻不得不放下筷子,和宮人一起行禮,餘光瞥見有人走進來,頭頂同時傳來那人好聽的聲音:“起來吧。”

薛霁卿頭上仍帶着冕旒,大雍以玄色為尊,他的黑袍袖口以金钿滾邊,胸前的龍紋爪牙淩厲,此時唇角勾着一抹缱绻的笑意,眼底卻滿是沉着冷靜。

他在宋忱面前停下來,抱着手舒懶地瞥了一眼,話卻是對着太後說的:“朕聽說宋家公子來了,便也來母後這兒湊個熱鬧,不知母後歡不歡迎?”

宋忱在宮裏見過他幾次,印象中他與太後并不合,很少主動過來,聽到他的話,不禁有些詫異。

太後心中冷笑一聲,長大了就是翅膀硬。薛霁卿近來在朝堂上鋒芒畢露,從前她不将對方放在眼裏,現在卻不得不與他虛以委蛇,她面上未有絲毫破綻:“你難得來一趟,本宮自然是歡喜的,坐吧。”

薛霁卿神色不變,命宮人添了副碗筷。

宋忱又坐了回來,兩人在飯桌上你來我往,說着他聽不懂的話語,暗流湧動,他自顧自地吃完飯,靜靜坐在一邊。

薛霁卿的話頭不知怎麽轉到了他身上,打趣道:“小公子新婚燕爾,不與夫君多聚聚,怎麽舍得跑來宮裏啊?”

宋忱面色繃緊了,他知道自己和謝時鳶的婚約就是皇帝賜的,不太清楚該用什麽樣的态度面對他,最後只結結巴巴說了句:“我夫君他……他很忙。”

薛霁卿忍不住笑了,宋忱臉跟着一紅,似乎覺得逗弄他好玩,他又接着說:“你夫君如今是朕的得力助手,确實很忙。”

宋忱連連點頭。

“不過……”薛霁卿話頭一轉,洋裝惱怒,“再忙也要有個限度,怎麽能抛下夫人呢,看來朕得收拾收拾他了。”

宋忱慌了,忙擺手,不敢反駁他,說話也不利索,最後只得看向太後,面帶求助。

太後看出他的窘迫,打起圓場:“行了,忱兒不禁逗,你莫要惹他了。”

薛霁卿輕挑眉頭,果然沒再說話。

太後吃好了,把筷子放下,雙手交疊在腹前,借機提起另一事:“陛下也老大不小,本宮方才見你談起婚姻很是欣然,不如讓欽天監批個命,或是讓适齡貴女參加選秀?後宮空寂,這些事情該提上日程了。”

薛霁卿手一頓,眼神漸深,顯然太後已經不滿意他這個不聽話的傀儡了。大多不好掌控就想換個小的,若從了她的意,屆時新妃誕下皇子,焉有他的活路。

這回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若無其事盛了碗粥:“兒臣尚封妃的打算,此事再議吧。”

太後估計也沒想讓他一下就答應,閉起雙目不鹹不淡嗯了一聲。

薛霁卿沒別的事,用完膳就離開了,宋忱見太後興致不高,也跟着請退。

等殿裏人影空了,太後才睜開眼,臉色有些陰沉,向着心腹伸手,全公公忙扶她起來,聽見她不怒自威的聲音:“你可聽見陛下說的話了?”

全公公低下身子,恭恭敬敬:“請娘娘指教。”

太後涼涼瞥了外面一眼:“他不過得了個世子,就迫不及待跑來本宮面前炫耀,到底是黃毛小兒,不成氣候。”

全公公沉吟問:“娘娘想?”

太後輕輕一笑,擡起自己的手指左右看了看,眼裏閃過勢在必得:“鎮北侯世子手握重兵,做一個區區中尉豈不屈才?他既然娶了我宋家的人,那就合該為本宮做事,若是成了本宮的人,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他。”

全公公:“可需要奴才前去敲打一二?”

太後擡手輕飄飄制止了:“不必,凡事講究先禮後兵。下次忱兒帶他來時,好好招待他,高官厚祿,一無所有,聰明人知道怎麽選,若他不識好歹……”

大殿裏,幾株盛開的木芙蓉紅得滴血,太後一句話輕描淡寫決定了別人生死:“便想辦法把謝家軍奪過來,讓他去陪老侯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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