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熹平十年十一月,立冬已過,鎮北侯世子攜夫人一同入宮。

寒風凜冽如刀,刮得皮膚生疼,沉甸甸的烏雲間飄落着一粒粒的雪花,世界褪去了顏色,宋忱裹着厚厚的狐裘,鼻尖凍得通紅。

朦胧雪幕下,宋忱目光瞥向他與謝時鳶交握的手。

上次離宮後,他記挂着太後的囑咐,可是又不好開口,便一直拖着,還是謝時鳶提起太後,他才提了這件事。他忐忑不安,卻沒想到謝時鳶直接應下了。

兩人肩并肩踏雪而行,從掌心升騰起一股暖意,宋忱眼裏充滿亮晶晶的光澤,一片雪白的背景裏,倒映着謝時鳶的側顏。素齒丹唇,如海棠醉日,每一筆都像畫筆細細描摹出來的,是無論看多少次都會驚嘆的絕色。

宋忱瞧着他的嫣然之姿,忍不住浮想聯翩,耳朵泛起可疑的紅暈。

一切還得從太後給他的冊子說起,那日回府,他一時好奇,先翻開看了看。每一頁都是赤/裸交纏的人體圖,不知道在幹什麽,宋忱困惑不已。

他差點把冊子盯出花來,正巧連末進來了,他大驚失色,一把奪過那東西,聲嘶力竭:“公子,你怎麽在看這種東西,誰給你的?!”

宋忱表情空茫茫的,滿口無辜:“不能看嗎,這是表姑母給我的。”

連末漲紅了臉,他望着宋忱欲言又止,左右糾結後,才跟他解釋起來。宋忱這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太後所謂的夫妻之實,連末耳提命面,他才知道這種事情只能夫妻間悄悄做,不能向外人透露。

他沒有把冊子給謝時鳶看,可是一見謝時鳶,就會想起那些直白的圖畫,遲來的羞恥感遍布全身,宋忱眼神也不自主閃躲起來。

好在謝時鳶渾然無覺,不過越靠近慈寧宮,宋忱感覺他指尖原本細微的波動就越明顯,振如擂鼓,心緒極其不穩,他握緊了謝時鳶的手,小聲安撫:“你別緊張。”

慈寧宮燒着地龍,兩人一踏進來身子就暖了,全公公笑臉相迎:“世子和小公子,你們可算來了,灑家先帶你們進去。”

謝時鳶牽着宋忱的手,跟在他身後。

全公公待他們極為熱情,各種名貴的糕點擺滿桌子,壓箱底的貢茶也拿來沏了,太後并不在,宋忱頭往外一探,全公公便解釋道:“知道你們要來,娘娘本該早早等着,可惜今早與陛下起了争執,這才耽誤了,只能勞煩二位等上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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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忱聽完他的話,點了下頭。

全公公招來個宮女:“小公子若是無聊,讓她帶你先去別的地方轉轉吧。”

宋忱不想出去,外面正冷,沒什麽好逛的,還不如在這等着。而且謝時鳶第一次來,肯定會不适應,拒絕的話還沒說出來,謝時鳶先一步朝他開口:“去吧。”

宋忱稍一猶豫就改變了主意,跟着宮女離去。

謝時鳶收回目光,擡起茶抿了口,順着全公公方才的話問:“太後娘娘與陛下又起矛盾了?”

全公公心中動了動,打起精神,嘴上卻感嘆着:“兩位主子不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娘娘為朝事鞠躬盡瘁這麽多年,如今陛下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便不似從前與娘娘親近了。”

謝時鳶:“陛下尚且年幼,以後會明白娘娘的苦心。”

全公公嘆了口氣:“陛下總歸不是娘娘親子,有些東西,得抓在自己手裏才安心。”

謝時鳶眼神一閃:“聽公公的意思,娘娘……”

全公公笑了下,由他自個揣摩,不再多說。

全公公籠絡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謝時鳶沉思着,彈指之間有了想法,便向他打探:“敢問公公,娘娘還有多久能到,臣有事情想與太後相商。”

全公公一喜,心道是個識相的主,老臉笑出菊花:“奴才這就差人去看看。”他招來個小太監,附在耳邊說完話,打發他走了。

謝時鳶掩去嘲諷,心裏數着時間。

幾息後,一抹人影出現了,太後與他裝模作樣寒暄了幾句,就高坐臺上,神色冷淡。

謝時鳶先俯首,打着場面話:“臣仰慕娘娘許久,一直沒有機會求見,今日總算如了願。”

太後卻往椅背上一靠,不見喜怒:“是嗎?先前你進宮求娶忱兒,也沒來見見我這個長輩,本宮還以為你不把本宮放在心上呢。”

謝時鳶心知她是對自己投靠皇帝的行為不滿,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他露出惶恐的表情:“臣怎麽敢,只是當時母親危重,沒來得及考慮周全,不過這事兒說到底還是臣的錯,請娘娘責罰。”

可惜這一說法明顯不能讓太後滿意,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你如今是陛下的人,本宮可不敢罰你。”

謝時鳶面作苦惱,不禁看向全公公,想讓他幫忙說幾句好話。全公公會意,端了熱茶給太後:“娘娘,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計較這事了。”

太後輕輕哼了一聲,算是緩和。

全公公又面向謝時鳶:“世子,咱們如今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您要想得太後寬恕,總要拿出點誠意來不是?”

太後也垂目過來,等到他的回應。

謝時鳶聽完這暗話,似乎下了決心,叩首:“娘娘,卑職向陛下讨得的官職,不過是此時呈給您的投名狀罷了,若娘娘願意,卑職以後就是您的人,自當為您肝腦塗地。”

殿裏悄無聲息,少頃,響起幾聲清脆的掌聲,太後贊賞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是會審時度勢的。”

謝時鳶略帶驚喜謝恩。

太後點頭,吩咐着:“不過世子先別着急,陛下好不容易有自己的人,本宮也不好明目張膽奪人所愛,你先替本宮在皇帝那兒把中尉做穩了,以後加官進爵少不了你。”

這便是想讓他在皇帝身邊蟄伏了,謝時鳶揚唇一笑:“臣謹遵娘娘旨意。”

全公公見事情如此順利,喜上眉梢,接着想起今日主題,出來做主:“時候不早了,請娘娘與世子移步,奴才讓人上菜。”說着又想起什麽,“對了,還有小公子,該喚他回來了。”

宋忱被叫回來時,他們正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他不由得驚奇。尤其是太後,很少見她笑得那麽高興,宋忱試探道:“姑母似乎很喜歡我夫君?”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說夫君二字了,但謝時鳶是第一次聽到,他端着碗的手失态顫抖了兩下,湯也灑了一點出來。

太後逗趣:“忱兒的夫君我當然喜歡,世子這是害羞了呢。”

宋忱不好意思地笑,向宮女要來帕子,拉過謝時鳶的手幫他擦掉污漬,一件小事,他卻很專注,那細致的動作,比尋常人家的小媳婦還溫柔可人。

太後看他們恩愛的樣子,很是滿意。

此次進宮,本來也是設的局,既然目的已經達成,就沒有繼續留人的必要,他們在宮裏待了沒多久,太後就将他們遣散了。

宋忱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個湯婆子,他一只手放在側邊暖了暖,就想像來時一樣去牽謝時鳶的手,卻被他不着痕跡避開了。

宋忱一愣,心裏失落,跟在謝時鳶後面低頭一言不發。

走的時候光看着腳下,脖子露出一大截也不知道,這會兒雪下得又大,如鵝毛紛紛揚揚。雲影屋瓦下,枝頭上殘留的積雪在寒風中簌簌墜落,落在地上發出輕輕的悶響。

不知是哪團雪調皮,直直墜入了宋忱衣領。京城的雪幹燥,一大團堵在後面,凍得他一抖,宋忱停在原地不停縮着脖子,擡起手還差一點才摸得到。

謝時鳶走出去幾米,後知後覺發現身邊空無一人,轉頭看見他可憐巴巴地夠着脖子,不知在玩什麽花樣,謝時鳶擰眉:“好端端的怎麽不走了,你在做什麽?”

宋忱嘟囔:“脖子裏進雪了。”

兩人離得不算近,宋忱聲音又小,謝時鳶沒聽清:“什麽?”

“脖子裏進雪啦!”

謝時鳶走回去,對着他站定,身子往前一傾,借身高的優勢直接把手伸進他的後背。兩人像是環抱在一起,宋忱虛靠在謝時鳶的肩頭,頭一便就能看見瑩白的耳朵,鼻尖萦繞着雪松冷冽的氣味。

謝時鳶把大的雪塊掏出來,又撿去了小碎花,才離開他的脊背,那一剎那,宋忱本能抓住他的袖子,謝時鳶站直了,鳳眸清寒,低垂着無聲詢問。

宋忱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想了想小聲說:“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宋忱覺得這是一句誇獎的話,謝時鳶肯定會喜歡,但他的眼神更冷了,接着瞅了自己一眼,扯開袖子,帶着拒人千裏的寒光棄他而去。

宋忱有些莫名,不知哪裏又惹他生氣了,謝時鳶總是喜怒無常。他走得慢,謝時鳶腿又比他長,轉眼間就看不到人了,車馬在宮門口,還有好遠一段路,宋忱又害怕摔倒,小心翼翼走着。

即便如此,路過轉角時,他與對頭而到的隊伍還差點撞上,後面明晃晃的帝攆被迫停了,宋忱咽了咽口水。太監剛想斥責他,裏面的人掀開簾子,蒼白玉指抓着布帷,氣勢外洩,果然是薛霁卿。

看清沖撞的人,他面上浮現出幾分笑意:“原來是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走着。”

方才擋着宋忱的太監乖覺地退開了,宋忱見薛霁卿不打算追究自己的罪過,便向他解釋原委。

薛霁卿沉吟片刻,對一旁的小太監說了幾句話,接着又看向宋忱,嘴角的弧度十分溫柔:“天寒,路不好走,朕已經命人去擡轎子了,你先在這等一會兒,小心不要着涼。”

說罷,他放下手,太監再次起轎,從宋忱身邊路過。

宋忱有些受寵若驚,但天子的好意不容拒絕,他只能聽話在原地等,好在薛霁卿安排的轎子來地奇快,幾個呵欠的功夫就到了。

宋忱乘上去,等到了宮門口,發現侯府的馬車還靜靜等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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