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宋忱剛靠近誦雨軒,就聽見一陣騷動,他頓了頓,遲疑着往前走。
靠近門口時,裏面急切的聲音更清晰了,謝時鳶身邊一個小厮急切喊:“別愣着了,快去叫雲醫師!”
話落,又有一道低低的聲音響起來,像驚雷一樣炸得宋忱腦子嗡隆作響,冬日涼風打在他臉上,冰涼,原來是謝時鳶醒了。
門開了,那人跑去找大夫,腳步不停,兩扇門就這麽敞開着。
宋忱從側邊悄無聲息進去,沒有人注意到他。下人忙進忙出,依依從宋忱面前穿過,宋忱目光透過人縫,穿過厚厚的紗簾,落在床上人身上。
謝時鳶坐了起來,半靠在床頭,長卷的睫毛在臉上落下一層陰影,微微阖着眼睛。眼下的青黑在白得透明的臉上格外明顯,細長的手指輕搭在太陽穴上,狀态差極了。
宋忱惶恐不安,把指頭塞進自己齒間,在光滑的皮膚上研磨啃咬,弄出幾個深深的齒痕。
他腳步往前挪了挪。
謝時鳶看了過來,雙目鎖定了他。
宋忱霎時呼吸斷了,他以謝時鳶的視線畫地為牢,僵在了那裏,走不出去。
一息後,謝時鳶輕飄飄移開眼,那像潮水一樣無孔不入的壓迫倏然離去,宋忱重新擁有了身體的控制權。
雲醫師匆匆趕來。
他是個頭發花白,胡須長長的老頭,有幾十年的行醫生涯,現在在侯府坐鎮。
他坐到床邊,攤開醫藥箱,謝時鳶伸出修長光潔的手腕,雲醫師扣住,他的手十分穩,探到謝時鳶虛浮的脈象,罕見地皺起眉頭。
他半天沒吭聲,謝時鳶的小厮急了:“雲老,世子到底怎麽樣,你倒是說句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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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懷仁放下手,撫了撫長須:“這……”
小厮看他磕巴,額頭都冒出了汗:“你快說啊!”
雲懷仁一臉愁然:“世子能醒來,本該無大礙,可老夫看這脈象,屬實不太妙。”
小厮面色緊張:“這又是何意?”
雲懷仁挪過去,轉了轉謝時鳶的腦袋:“世子頭部受創,裏面恐怕是有瘀血,現在什麽也看不出,不知會留下什麽毛病。”
謝時鳶腦袋上的紗布被拆下來,帶血的那面朝上,宋忱不禁上前。
雲懷仁又說:“老夫也別無他法,只能先開些方子給世子先調着,最近這段時間你們需得仔細照看世子,有什麽情況立刻告知老夫。”
小厮對這樣的結果不滿,想說什麽,謝時鳶擺了擺手:“先帶雲老出去吧。”
小厮只得噤聲,幾人和雲老一同退下,屋子便空了,一直被忽視的宋忱驀地轉到臺前,突兀地站在謝時鳶不遠處。
宋忱小指一抖,謝時鳶和他一起穿到前世,謝時鳶是不是已經知道他知道了真相,他會做什麽?
謝時鳶突然啓唇:“湖水的滋味好受嗎,只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要尋死覓活,我還真是高看了你。”
他沒有提起前世的事情,宋忱心髒胡亂顫動,小聲反駁:“我沒有尋死,我只是不小心落了水,而且我父親被關起來,這不是小事。”
謝時鳶輕嗤一聲:“彈劾你父親的證據是我找的,你該是很怨我吧?”
宋忱一頓,謝時鳶這麽說,他怎麽好像……宋忱遲疑試探道:“你現在醒來,還記得自己昏迷後發生的事情嗎?”
謝時鳶皺起眉:“什麽意思,昏迷了當然什麽也不知道,你想說什麽?”
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宋忱往後一個踉跄,難掩驚疑。怎麽會呢,他身體裏的明明就是謝時鳶,那時他幾次提起什麽怪異的感覺,不就是兩人換了身份嗎。
他瞟到謝時鳶腦袋上的傷口,心中一震,難道是因為腦子裏的瘀血,他忘了那些事情?
謝時鳶不明所以,似乎有些不耐:“莫非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宋忱忙搖頭:“沒有。”
謝時鳶只盯着他看。
宋忱咽了咽口水,端詳着他的表情,突然就放松了,謝時鳶好像真是不記得。這樣也好,謝時鳶以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那他面對對方就沒有那麽羞愧,以後可以偷偷補償他。
宋忱迎着謝時鳶的目光走到床前,要去摸他的額頭。
謝時鳶沒讓他成功,一把锢住他的手腕,目光如炬:“想做什麽?”
謝時鳶的力道一點也不輕,捏得他腕骨生疼,宋忱輕吟一聲:“我只是想看看你怎麽樣。”
謝時鳶沒有松手,他的臉色在光影下忽明忽暗,不知道在想什麽。
宋忱維持這個姿勢有些累,就坐到了床上,安撫他:“我真的不會做什麽,你不要害怕。”
謝時鳶回神,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惡意道:“我親手把你父親送進監獄,算是你的仇人,你卻跑來關心我,不覺得自己很荒唐嗎?”
宋忱垂下眼睛,謝時鳶現在什麽都不敢相信,他不能多說,多說多錯。但也要找個理由打消他的懷疑,宋忱靈光一閃:“謝時鳶,我看見你書房裏的信了。”
謝時鳶瞳孔驟然一縮,手上握得更緊。
宋忱半真半假道:“我知道是太後指使你的,太後一直想你為她做事,你身不由己,我不怪你。”
謝時鳶聽着這話下颚崩緊了,可笑,那些信是他故意讓宋忱看見的,他和太後共同密謀的事情一清二楚,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覺得他是被逼迫的。可他甚至不需要狡辯,這人就自行把他摘得一幹二淨。
謝時鳶身體輕輕抖動,他不會提醒對方的。
宋忱不需要他的提醒,他這麽說是有原因的,謝時鳶恨太後恨得要死,絕對不可能和她站在一起,這次恐怕只是對付宋家的權宜之計。
宋忱不想謝家重蹈覆轍,但也不可能讓宋家去死。侯府到處都是謝時鳶的人,他遲早會知道自己那天做了什麽,還不如主動交代,降低謝時鳶的疑心。
只要謝時鳶不挑破窗戶紙,自己就不會暴露。
宋忱的手稍微掙了掙,他這次松開了。
謝時鳶別開眼神,嘴唇緊抿着,宋忱靜靜瞧着他。
謝時鳶冷不丁道:“我昏迷這段日子,你去過哪裏?”
宋忱猛地一顫,手心冒出細密的汗水,謝時鳶太敏銳,他察覺到什麽了。他慌了,對方冷厲的雙眸像一把利劍,把他死死地釘住了。
“咳咳——”
謝時鳶突然手捂着口,劇烈地咳嗽。
宋忱找到機會逃開,他急聲說:“我去叫人!”
他還沒走出去,謝時鳶胸膛那股撕心裂肺的痛幹徒然消失,盯着宋忱的背影面沉如水。
他對着空蕩蕩的房間低喚一聲,有個人影出來。
謝時鳶:“去查宋忱近日裏的行蹤,見過什麽人,都一一回來告訴我。”
“是。”
*
暮色降臨,寒涼襲人,謝時鳶派出去的人還沒回來,他就先收到了宮裏那位的來信。
他捏着信紙,眉心凝了起來,薛霁卿原來已經讓宋忱見過宋鴻嘉了。
難怪。
謝時鳶手指握緊了,他與薛霁卿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輕易就可以扳倒宋鴻嘉,太後與宋家沆瀣一氣,将朝中大權獨攬,兩者密不可分。想要瓦解他們的勢力,只有從鐵塔裏面出擊,先斬斷太後與宋家的聯系。
用的就是太後的野心與狠戾。
太後果然不負所望,宋鴻嘉如今體無完膚。當日他給宋忱設套,本是打算讓他給宋父傳信,為二人反目埋下種子,誰知出了意外,宋忱落水壞了事。
昏迷這些天把計劃耽誤了,好在薛霁卿出手接上了。
難怪宋忱會這麽說,想必是宋父囑咐了宋忱,讓他不要在自己面前露出馬腳。
謝時鳶想到宋忱那拙劣的演技,冷嗤一聲,如此蹩腳,連上一世都不如。
不過……
謝時鳶心裏升騰起怪異的感覺,總覺得宋忱很反常,薛霁卿這次越過他與宋忱接觸,他們兩人到底說過什麽?
謝時鳶想不到,他揉了揉眉心,拖着病體去找宋忱,似乎有什麽事情超出掌控,摸不到看不清,他要去探個虛實。
可惜他沒能到聽雪閣,薛舒的人半路攔住了他,讓他立刻去見她。
謝時鳶壓下躁動,面色冷沉轉了腳步。
薛舒病了,下人沒把謝時鳶做的事情瞞住,她在謝時鳶兩人昏迷的第二天被氣暈了,現在躺在床上起不來。
房裏是滿滿的湯藥味,聞着就發苦發澀,可想而知薛舒這幾天喝了多少。
見他來,薛舒一掌打翻床頭解苦的杯盞,啪嗒一聲落在謝時鳶腳邊,水灑了一片,碎片四濺。
薛舒氣血上湧,脖子都氣紅了,厲聲诘問:“謝時鳶,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兒子嗎!你為了上位連自己的岳父都栽贓陷害,你還是人嗎?”
謝時鳶沒有辯駁,只是說:“母親,有許多事情你還不清楚,我無法同你解釋,請您再等等,以後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薛舒哪裏聽得進去:“有什麽事情,能有什麽事情?謝時鳶,你拿我當傻子,什麽也不肯說,連借口都懶得找是嗎?”
謝時鳶閉口不語。
薛舒氣極,不管不顧:“和離!你去把宋忱叫來,現在就與他和離!”
謝時鳶一邊觀察着她的狀态,一邊堅決道:“母親,不可。”
薛舒不敢相信:“我雖不知你為何執意娶他,但你傷他至此,為何還有臉揪着人不放?”
謝時鳶手指握了起來,露出泛白的骨節,宛如一座雕塑靜靜站着。
快足月的胎兒感受到母親激蕩的情緒,在裏面輕輕撓着薛舒的肚皮,似乎是在安撫。薛舒心裏一軟,化做泉水湧到眼睛裏,慢慢平靜下來。
她瞧着謝時鳶失望透頂:“你真卑劣。”
謝時鳶得到母親這樣的評價,只是眼皮微顫,仍然不為所動。
薛舒不再看他,冷漠道:“我只能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麽把宋大人救出來,負荊請罪,并且今夜搬去聽雪閣,往後與宋忱好好過日子,補償他。要麽你現在就拿着和離書去找宋忱,你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