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又是一年中元節,一批接着一批身穿鬥篷的鬼魂從鬼門關裏飄出來,其中一位二十上下的少年沖了出去,高喊:“可算是盼到中元節了,去收錢喽!”

鬼門關外便是一座鋪滿了彼岸花的天橋,一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血紅。天橋下,又是一望無際的深淵,透過層層雲霧,隐隐約約可以看到白色的骷髅和屍骨,時不時地發出陣陣呻吟聲。

城樓上,伫立着兩位鎮守鬼門關的将軍,東為皓,西為玄。

“皓,看來今夜我們又可以不醉不歸了,走,喝酒去!”只見玄看着最後一波鬼魂出了鬼門關,便拎起了地上早已準備好的一筐酒,走向皓。

皓卻平靜地注視着底下一個孤零零的灰影,“再等等。”

玄順着皓的目光看去,不禁輕嘆道:“害,每次都要等他出去了,你才願意離開。”

“他也是個可憐人,無名無姓,四處漂泊。”皓的眼眸裏有了一絲波瀾,語氣卻依舊平和。

“我看吶,你就是心軟,怪不得那些小鬼們都喜歡你。”玄打開了地上的一壺酒,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皓微側了下眼,又看向天橋,沒有再說話。

那個孤零零的灰影走至天橋,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城樓上的皓。深沉的眼睛裏倒映着一個銀白色的身影,微微擡起的眼角流露出一絲感激,喃喃道了一句“謝謝”便離開了。

皓目送着灰影消失在了茫茫花海中,低垂下目光,緩緩轉身,“走吧。”

玄這才揚起嘴角,拎着酒筐跟着皓走進宮殿。

此時的人間燃起一片火光,黑夜裏,無數只孔明燈照亮了鬼魂們回家的路,指引着他們走向各自的家。

眼見着一個又一個鬼魂找到他們的家人,灰影卻只能走走停停,遠遠地觀望着他們與家人的相聚。

不知為何,有那麽一瞬間,灰影的心底顫動了下,一顆灰色的淚珠怦然掉落,反應過來的灰影下意識地接住掉落的淚珠,生怕砸到路過的一個小書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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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影看見小書童歡快地走過去,一只手拎着個小竹籃,竹籃裏裝滿了香燭和紙錢,另一只手提着一盞小瓜燈。

“那是什麽?”灰影的目光被書童手中的小瓜燈吸引了去,脫口問了句,便跟着書童走了過去。

過了許久,小書童撥開蘆葦叢,漆黑的夜幕裏終于看見了一片月光。

只聽小書童高興地喊了句:“哥哥!”灰影望過去,小書童跑向河邊,河上有一座小木橋,走過木橋,便是一棵玉蘭樹。

玉蘭樹下伫立着一位身着水青色長衫的書生,書生笑着蹲下,接過小書童手裏的竹籃,便牽着小書童的手走進身後的小竹屋。

書生關上竹門的那一刻,灰影突然問了句:“你叫什麽名字?”

書生似乎聽見了灰影的話,疑惑地擡頭望去:清冷的月光下,一位身披鬥篷的年輕男子伫立在玉蘭樹下,看上去與自己年紀相仿,只不過那人的臉上像是布了一層灰蒙蒙的霧霭,雙眼空洞,整個灰色身影都模糊不清。

“你是誰?”書生問道。

灰影的眼裏透着一絲驚訝,甚至有了半分喜色, “你能看見我?”

“什麽意思?”書生有些不解,“難道別人看不見你?”

灰影正欲說話,小書童跑了過來,拽了下書生的袖子,“哥哥,哥哥,你怎麽還不來?再不燒紙,娘親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想見娘親。”

書生輕柔地撫摸着書童的腦袋,安撫道:“好,哥哥馬上就來,你先去河邊放瓜燈,好不好?”

“嗯,那哥哥你要快點哦。”書童說完便跑走了。

灰影又問了句:“你娘親叫什麽名字?”

書生卻笑了笑,“中元節你都不回家燒紙錢嗎?你快回家吧,別讓家人等急了。”說完書生關上了門。

“可我不知道家在哪裏……”伫立在原地的灰影喃喃自語。

微風吹拂,一片潔白的花瓣從樹上掉落,灰影欲伸手接住飄落的花瓣,卻落了空。灰影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這時,遠處傳來一段悠長的玉笛聲,聲音似低沉綿長的哀吟,悲怨戚戚。

灰影循着玉笛聲行去,穿過小竹屋,穿過後院,來到小河邊。

小書童坐在河邊,默默地燒着紙錢。書生站在一旁吹着玉笛,注視着平靜的河面,似乎在等待着什麽。書生面前還有一張桌子,桌面上呈置着筆墨紙硯。

灰影環視了一眼四周,沒有看見鬼魂的身影。

玉笛聲漸漸平息,少頃,書生放下玉笛,坐在書桌旁,“哥哥,娘親來了嗎?”

書生搖了搖頭,看了眼地上已經空了的竹籃。

灰影行至書生身旁,看了眼瓜燈上的字,“你們的娘親是颍川鐘孫氏,全名孫沁蘭?”

書生看向灰影,原本失落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光亮,“你認識我娘?”

灰影沉默了片刻,回道:“見過幾次。”

“那你知道我娘在哪裏嗎?”書生起身欲觸碰灰影,卻撲了空。

“哥哥,你看見娘親了?”小書童聽見了書生的話,匆忙跑到書生旁邊,順着書生的目光看去,驚喜地喊道:“娘,是你嗎?”

書生慢慢握住雙手,震驚地看着灰影,“你也是……”

灰影點了點頭,“所以我才能在鬼門關裏見過你娘親。”

灰影側頭看向漂在水中央的小瓜燈,問道:“那是什麽?”

書生望了去,“小瓜燈嗎?那是只有我們颍川才有的小瓜燈。每逢中元節,人們都會在河邊放瓜燈,将自己的願望寫在上面,祈逝者安息,佑生者安康。”

“好熟悉的話。”灰影的腦海裏不斷地回蕩着“祈逝者安息,佑生者安康”,心底突覺有些傷感。

“這是我娘說的話。”書生的一句話勾起了灰影殘存的記憶,灰影淡淡地說了句:“鐘孫氏已經入了輪回,你們不會再見到她了。”

灰影看着書生,只見書生似乎已經猜想到了這樣的結果,落寞的眼睛裏湧出一滴淚。

“哥哥,你怎麽了?”書童緊握住書生的雙手,清澈的眼睛撲閃着,不解地看向書生。

書生掩飾着內心的悲傷,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撫摸着書童的腦袋,“你先回去睡覺,哥哥再等一會。”

書童松開手,低下頭,呢喃道:“好。”

書生見書童進屋後,便轉身坐在了書桌旁,

灰影見此坐在了書生的身邊,聽着書生緩緩說道:“因為天生靈目,所以我總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這件事傳遍了全村,村民們都把我看作怪物,刻意疏遠、欺負我們。我娘知道後每日郁郁寡歡,在我十歲那年娘實在無法忍受村民的非議,還有……像怪物一樣的兒子,便選擇了投湖自盡……”

書生輕嘆了聲,眼裏流露着愧疚。

一旁的灰影想要擡手撫慰,卻又收了回來,只道了句:“那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書生看向灰影,收起了原先的失落,“你可以和我說說你見到的鐘孫氏嗎?”

灰影緩緩地眨了下眼睛,“第一次見的鐘孫氏,身着一襲白衣,簡單的盤發上只有一朵玉蘭花,一雙眼睛泛着淡淡的憂傷,好像藏着什麽心事。第二次見她,是在鬼門關外的天橋上,她披着白色鬥篷,手裏捧着一團玉蘭花瓣,似是要去看望你們。最後一次見她便是在奈何橋,見她緩緩踏上奈何橋,接下了孟婆手中的忘川水。傳聞飲下忘川水便可忘記前世今生,步入輪回,我看她嘴角帶着笑意飲下忘川水,飲盡後卻又傷心地流下了眼淚。我心中實在不解,便上前問了句,她只答道:今生的路已經走完,惟願來世安樂無憂。”

書生輕嘆了聲,眼角流露出一絲苦澀,随後感激地說道:“這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離我娘這麽近……謝謝你……”

書生看向灰影,朦胧的霧霭籠罩在灰影的臉上,書生看不出灰影的神情,“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灰影搖了搖頭,“不知道。”

“那你的家在哪裏?”

“不知道。”

書生靜靜地凝視着灰影,心裏似乎是覺得他有什麽難言之隐,于是笑着安慰道:“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灰影看着書生真摯的眼神,不自然地擡起嘴角,“那你叫什麽名字?”

書生起身作揖道:“在下鐘雲生。”

書生頓了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麽,“那我該如何稱呼你?”

灰影低下頭,鬥篷掩蓋住了灰影的半張臉,嘴唇輕抿,輕聲說道:“你給我取一個名字吧。”

鐘雲生擡頭看向夜空中的皎月,思索了片刻,緩緩道:“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就喚你,海樓,如何?”

“在下孫海樓。”灰影點了點頭,學着書生的模樣作揖道。

鐘雲生微微一笑,看向河面上的小瓜燈。皎潔的月光溫和地照撫在鐘雲生和孫海樓的身上,陣陣微風拂過鐘雲生的衣袂,潔白的玉蘭花瓣漫天飛舞,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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