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天際挂着一輪彎月，月色皎潔無塵，淡淡的瑩白散落在暗藍色的海面上，映出一個孤單的黑影。
孫海樓漫無目的地飄在天空中，看着底下茫茫無際的深海。
遠處的千丈海崖牽引住孫海樓飄忽的目光。
孫海樓定睛瞧去，海崖上似乎坐着一名漁夫。漁夫帶着草帽，陰影籠罩住他的上半張臉，月光滑落帽檐，灑在唇邊的刀疤上。
孫海樓記得，照片上的漁夫唇邊也有一道刀疤。乍看他的下半張臉和照片上的漁夫是有幾分相像。
孫海樓飄向那人，那人似乎有所察覺，擡頭看向飄浮在崖邊的孫海樓。
孫海樓一怔，眼前的人和照片上的漁夫長得一模一樣。
二十年都過去了，為什麽他還是和二十年前長得一樣？
他是人類嗎？
孫海樓正要開口，那漁夫卻先一步起身，走向孫海樓。
“公子，是您嗎？”漁夫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眼中盈水，像是突然看見了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般。
“你認識我嗎？”孫海樓詫異地問。
漁夫雙膝跪地，伏拜孫海樓，“鳌寺拜見公子。”
“你叫鳌寺？”
孫海樓仔細地回想着，發現腦海中竟一點也想不起來這個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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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什麽人？”
“公子，您不記得了嗎？我是您的侍從。自您十歲起，我便一直相伴您左右。”
“那我叫什麽名字？”
“您是公子留夷。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是姜姬夫人當年為您取的名。”
鳌寺頓了下，“公子是失憶了嗎？”
孫海樓飄到懸崖上，眺望東海，長嘆一聲：“我如今是一只失憶的鬼魂。”
“鬼魂……”鳌寺一怔，目光掃過孫海樓身上的異裝，落在孫海樓懸在半空的雙腳。
淚水一滴一滴地掉落，浸濕灰黃色的塵土，“是啊，我早該發現了……”
“你是人類嗎？”
鳌寺點頭，又搖頭，“我已經不算是人類了。當初別人告訴我，說您已經跳海而亡，可我不信。因為公子承諾過我，說一定會來找我。于是我便一直在這裏等着公子。我記得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像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這裏。”
“你等多久了？”孫海樓看向鳌寺，眼裏滿溢着不忍。
“反正很久很久，久到我也記不清了。”鳌寺俯視腳下的刻痕，“這些是我刻下的，每過一年我便會用樹枝在地上刻下一道痕跡。”
孫海樓環顧遍布海崖上的刻痕，“這……恐怕數也數不清了。”
“謝謝你……等我這麽久。”孫海樓誠懇地說。
“等公子，本就是當初我與公子的約定。”
“可這世間很少有同你這般執着的人。”孫海樓的眼底倒映着清澈的海天一色。
鳌寺低下頭，“我是甘願的。”
“你能和我講講我生前的故事嗎？”孫海樓飄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當然可以。”
孫海樓拍拍一旁的石墩，示意鳌寺坐下。
那一年的漢城五谷豐登，富庶繁華。
漢城侯喜得貴子，姜姬夫人為其取名“留夷”。公子留夷的誕生，讓漢城持續十年的災荒終于停息。
所以漢城的百姓都視公子留夷為漢城的祥瑞。
二十年後，漢城侯為公子留夷舉辦了一場恢宏壯大的成人禮。
那一日萬人空巷，百姓們都想要一睹傳聞中風華月貌的公子留夷。
金玉雕飾的辂車上，白紗飄揚，公子留夷的側顏在飛紗間若隐若現。圍觀的百姓無不為公子留夷的容貌所驚嘆。
一時間，公子留夷風華絕代之名響徹中原。
成人禮過後，漢城侯和姜姬夫人滿心歡喜地為公子留夷擇選良妻，王女貴胄卻無一人入得了他的眼。
漢城侯便又将選親範圍擴展至東海沿岸。
東海沿岸有一處名為“紅羅村”的漁村。聽聞紅羅村中多美人，漢城侯便用武力威脅紅羅村的村長，将村中所有适齡美人送往漢城，否則便下令屠殺紅羅村。
此時，紅羅村的村長之子，也就是紅羅出現了。
傳聞紅羅長了一雙美麗絕倫的赤瞳，所見之人無不贊嘆。紅羅不光有一副清風朗月的皮囊，才情也可與公子留夷相媲美。
紅羅為了保護漁村百姓，主動提出讓自己男扮女裝前往漢城參加公子留夷的選親。
因為那雙獨特的赤瞳，公子留夷一眼便相中了紅羅。
漢城侯喜不自勝，立刻選定良辰吉日為二人完婚。
成婚那一晚，紅羅自行掀開蓋頭，并向公子留夷坦白了一切。
他明白，公子留夷品性高潔，心地善良，一定會幫他的。
“紅羅懇請公子救我村民！”紅羅雙膝跪地，擡起眼眸，盈盈淚水滿溢赤瞳。
見紅羅甘願犧牲自己換村民平安，公子留夷深受感動，答應幫紅羅隐瞞他的真實身份。
“只是，這并非長久之計。”
公子留夷想到了隐患，當然，紅羅也考慮到了。
“公子放心，只需三年為期。三年後，還請公子以妻無所出為由休掉我。”
公子留夷點了頭。
此後三年，公子留夷與紅羅朝夕相處。二人才情相通，常常吟詩作畫，酌酒賞月。
直到有一天……
“紅羅，還有一月便是你我分別之際，我想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
“公子請說。”
“如若抛開性別之分，你可曾對我有過半分喜歡？”
紅羅怔住了。
“我想我已經喜歡上你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繼續留在我的身邊，直到永遠。”
紅羅是他第一眼便喜歡的人，初見的時候，他并不知道他是男子之身，他只知道自己喜歡這個人。
他對他的喜歡是純粹的。
紅羅沒有回答公子留夷的問題。
一個月很快過去了，時間來到他們約定的最後一天。
公子留夷再次詢問紅羅同樣的問題。
令他驚喜的是，紅羅這次終于坦率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紅羅與公子結為夫妻三載，公子為人，紅羅心如明鏡。請公子先放紅羅回家，有朝一日，紅羅定會以男子之身堂堂正正地站在公子身側，與公子并肩而立。”
公子留夷露出絢爛的笑容，他聽出了紅羅的言外之意。
他知道，他和紅羅現在的愛情是很難為世人所容。但是，紅羅願意為了他踏出那一步，他是真的高興和感動。
公子留夷立即寫下了放妻書，紅羅平安回到紅羅村。
三年之間，公子留夷只有紅羅一位妻子。
漢城侯想要為公子留夷再娶賢妻，卻被公子留夷婉拒。
他說：“吾此一生，只愛紅羅一人。”
但是公子留夷出身王室，又是王室長子，身負傳宗接代的責任。漢城侯沒有同意。
三日後，漢城侯以紅羅之命威逼公子留夷再娶。
公子留夷終究妥協了。
公子留夷再婚不過一月，新婚妻子便有了身孕。
這件事傳到了紅羅耳中，紅羅心如死灰，以為公子留夷已經抛棄了他。
于是，紅羅狠下心來，實施了原來的計劃。
早在嫁給公子留夷之前，紅羅便開始秘密策劃了。
因為紅羅村地理優越，漢城侯屢屢威逼脅迫紅羅村的百姓，千方百計想要侵占紅羅村。甚至殺害無辜村民。
紅羅不願再讓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中，于是起了造反之心。
一時間，漢城硝煙四起，民不聊生。
連續苦戰了一月，紅羅終于帶軍攻破了漢城。
攻破城門的那一天，也是當年他與公子留夷的成婚日。
這一天本該是他們結為夫妻的第四年。
公子留夷披甲上陣，最終和紅羅刀兵相見。
最後公子留夷敗了。
公子留夷的再娶夫人死在了紅羅的刀下。
他以自己的性命換來了漢城百姓的平安，甘願為奴，以還父親的罪孽。
漢城易主，新一任的漢城侯是位賢明的君主。
他是公子留夷的親弟弟。
公子留夷随紅羅回到了東海。
一天，公子留夷登上海崖。紅羅前來赴約。
百尺峭壁，萬裏海濤，疾風呼嘯。
公子留夷向紅羅說明了一切。
“我愛的從來就只有你一人。我的再娶夫人懷的并非是我的孩子，而是我弟弟的孩子。她一直都愛慕着我的弟弟，只是陰差陽錯嫁給了我。”
“她已經懷胎九月，再過一月，她和弟弟的孩子就要出世了。”
淚水迎風，在臉上刻下道道清晰的淚痕。
“我從未怪過你，也從未恨過你。我只希望你從今往後可以放下仇恨，安然度過餘生。”
聲音随風而逝，公子留夷跳海自盡。
海崖之上，紅衣少年跪地伏身。
其實這一天，他穿了一身婚服，是男子的婚服。
他本想和他再成一次婚。
他本想告訴他，他也愛他。
可他直到最後也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他該有多恨他啊。
公子留夷墜海後，東海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海難，整座紅羅村頃刻之間化為平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