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孫海樓飄起,看向鳌寺,“你不用再等我了,離開這裏吧。”
鳌寺搖頭,“可我已經離不開這裏了。”
鳌寺低頭,孫海樓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茫茫夜色下,千絲萬縷的紅線在塵土中盤根錯節,萦繞成一道道枷鎖牢牢地禁锢住鳌寺的雙腳。
“這些是什麽東西?”
話音未落,一道光影閃過孫海樓的眼底。
刀刃在月光下映出淩厲的光,驚悚可怖。
黑霧一瞬逃竄出孫海樓的前胸,黑霧彌漫的溝壑在那件紅色花襯衫上清晰可見。
孫海樓吐出一口黑霧,緊蹙起眉宇,難受地捂住胸口,難以置信地說:“你在做什麽?”
月亮穿透雲層,照出鳌寺左臉上的刀疤,那刀疤駭人奪目。
“你臉上的疤痕究竟是怎麽來的?”
一絲詭異的笑随着猙獰的刀疤勾起,“哈哈哈全都是拜你所賜啊!”
“你不是我的侍從嗎,怎麽會……”孫海樓猶豫道。
鳌寺嗤笑一聲,“是啊,我是你的侍從,這是我一生的恥辱。因為我的主君有斷袖之癖,所以我作為他的侍從也要被世人恥笑!”
鳌寺指着臉上的刀疤,一字一頓地說:“你憑什麽失憶?憑什麽只有你忘記了那段記憶,而我卻要一直被那些記憶反複折磨!”
腳下的紅線散發出愈加強烈的紅光,“在我知道你跳海而亡的那一刻,我真是從未這麽高興過哈哈哈……那個時候,我以為自己終于要解脫了……可誰知道,我再也不能離開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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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海樓的眼神黯淡無光,他不知道該怎麽勸慰這個曾經的侍從,只能說:“對不起。”
“對不起?”鳌寺的面容猙獰得可怕。
“你如果真覺得對不起我,那就用這把匕首将你的身體千刀萬剮。”
匕首扔到孫海樓身前,孫海樓的目光落在匕首上,“是不是只有這樣,你才能離開這裏?”
鳌寺點頭,“是!只要用這把沾滿你鮮血的匕首砍斷紅線,我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可我是鬼魂,體內沒有鮮血。”
“這不是普通的匕首,只要把它插入你的身體,讓它吸取你體內的黑色霧氣,它就有力量可以斬斷紅線了。”
他的雙眼瞪得渾圓,孫海樓又問:“那你是從哪裏得到的這把匕首?”
“當然是我自己做的,用……我自己的血肉鑄造的。”鳌寺拉起衣袖,露出了一只只有骨頭的手臂。
孫海樓一怔,迅速挪開目光,體內的黑霧像是經歷了天崩地裂般變得細細碎碎。
過了很久,孫海樓問:“那請你告訴我,我生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不能離開這裏?你臉上的刀疤究竟是怎麽回事?只要你告訴我,我就幫你離開這裏。”
鳌寺沉默良久,開口:“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孫海樓點頭,又搖頭,“記起來一點,但不全。”
“當初放走紅羅,再娶新妻之後,公子留夷的斷袖之名便在城中傳開……”
青天白日下,漫天蔬果紛亂地砸向街道中央赤身裸體的人。
一頭如瀑青絲披散在那人的身側,半掩着那人瘦白的身軀。面對街道兩側的污言穢語,那人身形依舊挺拔如松,一雙赤足拖着千斤重的鐐铐,每走一步,鐐铐聲如雷貫耳。
那人身後還跟着一名裸身的侍從,侍從的左臉上刻下了一道鮮紅的印記。
那是奴的印記。
兩人背後跟着一支軍隊,軍隊領頭的那人正是公子留夷的胞弟公子芷。
公子芷的目光緊盯着走在最前方的那人,眼中充滿鄙夷。
那人便是他的兄長,公子留夷。
回想幾日前的他,新婚之夜便冷落新娘,滿心只有那名叫紅羅的人。
公子芷不由攥緊了手中的缰繩,眼底燃起怒火。
他痛恨父親對兄長的偏愛,明明知道那是他心愛的女人,父親卻還是将她嫁給了兄長。
他是漢城最尊貴的公子,她是漢城最尊貴的仕女。在別人眼裏,他和她是天生才子配佳人。
那他公子芷又算什麽呢?
公子芷不甘心,明明他和她才是真心相愛的一對,憑什麽他公子留夷什麽都不用付出,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占有他的女人?
公子芷為了報複公子留夷,與他的新婚妻子共度春宵。
他知道,公子留夷看見了。
沒錯,他就是要讓他看見。
他要讓他知道,他從來都沒有輸給他。
不出一月,公子留夷的新婚妻子便有了身孕,孩子卻是他弟弟公子芷的。
這個秘密,只有他們三人知道。
公子留夷沒有說出去,但公子芷并不會感激他。
因為她本就該是他公子芷的妻。
可他公子留夷越是這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他公子芷的心中便越是不爽。
他暗中給他送去身段豐盈的舞姬,公子留夷不為所動。
他又給他送去花枝招展的美人,公子留夷依舊不為所動。
再後來,公子芷便要去将紅羅抓回來,卻意外得知紅羅是男子之身的秘密。
公子芷笑了,他的手中終于有了公子留夷的把柄,他公子芷終于可以淩駕于公子留夷之上。
昔日的公子留夷,因為斷袖之癖,一朝之間淪為衆矢之的。
漢城百姓對他的敬重仰慕,也在一夕之間變成了嗤之以鼻。
最後的那場漢城大戰,公子留夷選擇不計前嫌,披甲上陣。卻沒有想到,他的第一個敵人就是紅羅。
他輸給了紅羅,是他心甘情願輸給他的。
就好像他輸給了他,紅羅就可以放下仇恨,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紅羅轉瞬便殺了他名義上的妻,也是他弟弟公子芷心愛的人。
那僅剩的一絲火苗終于熄滅了。
他心生愧疚。
再有一月,弟弟就可以和他心愛的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他們可以一起見證這個孩子的出世。
他多希望可以看見弟弟不再被嫉恨束縛,可以因為這個孩子的出生變回從前那個善良的芷。
他不怪紅羅,他也不怪公子芷和鳌寺。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麽人們都恨他?
他犧牲自己保住了他們的性命,他也從未傷害過他們。
如果鐘雲生在他身邊,一定會勸他放下過去。
的确沒錯。
只要他問心無愧,就足夠了。
思緒牽回,孫海樓眨巴着濕潤的眼睛,默默撿起地上的匕首,飄向鳌寺。
俯身去砍那些纏繞的紅線,一道,兩道……
“住手——”
勾魂索瞬間勾住孫海樓手中的匕首,遠處傳來羅剎的聲音。
“別忘了,你答應要幫我的!”鳌寺的聲音帶着萬分迫切。
孫海樓停住了,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裹上了一圈又一圈的勾魂索。
羅剎赤色的瞳孔映入孫海樓的眼前,孫海樓的腦海中浮現出紅羅的模樣。
他和紅羅長得真像。
“孫海樓,你可知他是誰?”羅剎神情嚴肅地看向孫海樓。
孫海樓點頭,“他是我生前的侍從鳌寺。”
羅剎的唇角勾起輕笑,眼中似是對孫海樓的嘲諷,“他是地縛靈。”
“他身下的這片法陣是我布下的,專門用來鎖住他的怨氣。你現在放走他,就是想要他禍亂人間。孫海樓,你可知罪?”
羅剎挑起修長的手指,原先砍斷的紅線忽而恢複如初。
“羅剎大人恕罪。”孫海樓俯身。
“既然你已經恢複記憶,現在便同我回閻王殿吧。”羅剎飛躍到半空。
“羅剎大人,我還有一事相求,可以再讓我和他們道個別嗎?”孫海樓指向遠處沙灘上的三人。
羅剎點了頭。
反正孫海樓已經插翅難逃了。
“謝謝你告訴我。”孫海樓回頭看向鳌寺,“希望你能早日放下仇怨。”
鳌寺掙紮着想要沖出法陣,“我就是故意告訴你那些事情的,我要讓你和我一樣……被那段記憶折磨至死,不死不休哈哈哈哈哈哈……”
瘋态的笑聲随風回蕩在百尺峭壁之上。
我不會再被那段記憶折磨,我已經放下了。你也早日忘記吧。
孫海樓的眼中生了一絲悲憫,轉身便飄走了。
羅剎施法封住了鳌寺的嘴,又不耐煩地揉了揉耳朵,“吵死了。”
“羅剎大人,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您。”孫海樓側頭看向羅剎,朦胧的月光鍍刻了一張冷魅的側臉。
“說。”
“您生前是什麽人?”
話音剛落,羅剎眉眼微虛,挑眼看向孫海樓,“我一直都是羅剎。”
可他和紅羅幾乎一模一樣。
片刻,像是思考過了,羅剎開口:“閻王說,一入鬼界,前塵往事便已經煙消雲散。無論我生前是誰,都和現在的我無關。”
孫海樓目視着那果斷決絕的紅衣背影,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