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過往
過往
星期五的時候,江噬身上的傷都好了,潘梁燕和幾個女生把她堵在角落,但是卻沒有打她。
“死窮鬼,我告兒你,我是潘家大小姐。”潘梁燕幼稚又惡毒,捏着江噬的臉說:“你想告家長就去告,但我事先提醒你,你鬥不過我的,除非你家長幫你轉學,否則只要你在這個學校一天,我都饒不了你。”
學校門口不能停車,江家的司機只能把車停在離學校很遠的一個岔路口。
江噬上車以後,司機就發現她情緒低落,問:“小姐,你怎麽了?”
“我……”江噬剛開口就想起了潘梁燕的威脅,吶吶片刻,只說:“沒什麽。”
司機也沒多想,只是盡到自己的職責,把江噬送回了家。
江家大廳裏,江國強看着江津軒的成績單,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樣的,繼續努力。”
陳侍妝也說:“別再給他施壓了,繼續保持就行,高考的時候按照這個水平發揮,争取考上清大,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出去旅游。”
此時江噬默默走向樓梯口。
江國強:“……”
陳侍妝:“……”
江津軒:“……”
“什麽一家三口,明明是一家四口,阿噬別聽你媽胡說。”江國強補救道。
回應他的是江噬的關門聲。
司機看着老板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先生,小姐今天似乎不太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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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江國強扶額:“随她去吧。”
一家三口繼續讨論江津軒的成績,直到傍晚,江津軒跑上二樓,敲響江噬的門:“江噬,下樓吃飯了。”
江噬不回答。
見江噬一直不回應,陳侍妝也上了脾氣:“小軒,她不想吃就別吃,餓了自然就下來了,趕緊下來吧。”
“可……”江津軒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最終什麽也沒說。
江噬在房間裏呆了很久,直到第二天下午又要吃晚飯的時候,江津軒才發現江噬三頓飯都沒吃,陳侍妝卻說:“說不定趁我們不在家的時候偷偷下來吃了呢,小孩青春期叛逆,不能縱着。”
江津軒嘴上不說,但身體卻很誠實地端了一碗燕麥到江噬門口:“江噬,鬧脾氣也應該有個限度。”
咔噠——
江噬把房門打開一條縫隙,黑沉沉的眼睛透過縫隙往外看。
江津軒把燕麥遞過去:“燕麥。”
江噬接過那碗燕麥,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我們家的條件能幫我轉學嗎?”
“當然能啊,你不喜歡這個學校嗎?”江津軒問。
江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又問:“阿月和阿寒能和我一起轉學嗎?”
“這個……”江津軒想了一下:“不行,他們沒有本地戶口,能上現在的學校已經是爸媽托關系了的。”
“哦。”江噬默默關上了房門。
星期天下午回學校,江噬看着滿桌子的污言穢語發呆,半晌才去拿抹布擦幹淨,鉛筆寫的擦幹淨了,記號筆寫的卻沒有。
角落裏一群女生一邊看着她擦桌子一邊偷笑。
江噬想哭,但是忍住了。
晚餐時間,潘梁燕和一群女生一直跟在她的身後,正當她們要圍上來的時候,卻突然被人截胡了。
“阿噬!”花容月抱住江噬的手臂:“我想死你啦!”
“你怎麽看着不是很高興?”傅辛寒走到她另一側。
其實也沒有多久不見,但可能是因為青春期,所以花容月和傅辛寒都長高了不少,已經高過了曾經比他們高的江噬。
感受到身後一直跟着的人散去,江噬松了一口氣,說:“沒什麽。”
花容月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看着就十足十的清秀溫婉,又因為性格好在班裏很吃得開,人緣一直不錯。
傅辛寒身量拔高以後更顯清瘦,配上那張文質彬彬的臉,是那種年輕女孩子喜歡的小白臉長相。
“阿噬,你怎麽只吃白飯呀?”花容月夾了兩筷子菜,到她的餐盤裏:“來一口胡蘿蔔,明目。”
傅辛寒也把自己餐盤裏的酸辣土豆絲夾到了江噬的餐盤裏。
花容月和傅辛寒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是江國強的秘書在給,比江國強和陳侍妝給江噬零花錢都要自覺。
吃飯的時候江噬一直心不在焉,因為她發現潘梁燕她們一直在不遠處。
“怎麽吃飯還不專心?”傅辛寒捏了捏她的臉。
“阿寒你別捏她。”花容月拿筷子打開傅辛寒的手。
“哦。”傅辛寒随手把蓮藕炖肉裏唯一塊肉戳起來,送到江噬嘴邊:“來,大小姐,蓮藕炖肉裏唯一一塊肉都給你了,開心點。”
江噬順嘴吃了。
“那阿噬你慢慢吃,我們得先回班了。”花容月說着,端着餐盤站起來。
“你也快先吃完回班上晚自修吧。”傅辛寒跟着站起來。
“阿——”
江噬下意識想要挽留,但是手伸到一半,目光觸及他們擔憂的神色,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怎麽了嗎?阿噬。”花容月問。
江噬搖頭:“沒事,你們快先回班吧。”
等到他們走後不久,江噬就被從後揪住頭發拖行到食堂角落的泔水桶旁:“窮得連素菜都吃不起,還要吃別人的,也真夠不要臉的。”
潘梁燕一邊說着一邊把江噬的腦袋按進泔水桶裏,江噬想要反抗,卻被其他人按住了手。
潘梁燕讓她吃泔水桶裏的剩菜剩飯,把她的腦袋拎起來看着她咀嚼後咽下,如果她不照做的話就拿針紮她的胳肢窩。
泔水的酸臭味讓江噬邊吃邊吐,最後吐到脫水不省人事,潘梁燕才蹲在她面前問:“剛才和你一起吃飯的那個男生叫什麽?”
江噬氣若游絲:“傅,傅辛寒……”
後來每次傅辛寒找她一起吃飯,潘梁燕就會在沒人的時候把她拖倒泔水桶邊重複這樣的過程。
直到有一天,江噬發現她只要一咀嚼就會惡心,強撐着吞咽下去也會在下一秒就吐出來,她得了厭食症。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江噬最害怕大課間的時候,因為每次大課間的時候潘梁燕總會帶着一群小姐妹把她壓到廁所,扇巴掌或者拳打腳踢,最近她們又格外喜歡把江噬的臉按在蹲坑裏。
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江噬的成績一降再降,原本中上游的成績直接變成了到車尾。
江噬覺得那段時間裏最可怕的不是失眠和厭食,而是無由來的心悸與情緒低落,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感覺世界上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她開始害怕上學,特別是在暑假過了幾天安穩日子以後。
在慶祝江津軒考上清大大學的家宴上,江噬顫抖着問:“我可以不上學嗎?”
江國強皺起眉:“不上學以後有什麽出路,我們有愧于你,但你也要适可而止。”
“那我想和阿月他們一起轉學可以嗎?”江噬又問。
“別胡鬧了,把他們兩個弄進現在這所學校已經很麻煩了。”陳侍妝揉着太陽穴開口:“你是我們的女兒,但他們不是,我們沒必要這樣吃力不讨好。”
“那,那……”江噬深呼吸努力平複情緒,問:“潘家厲害,還是我們家厲害啊。”
只要潘梁燕家沒有我家厲害,潘梁燕轉學也是一樣的……
“潘家?哪個潘家?”江國強不知道她是從哪聽來的潘家,想了想,京城裏有名望的好像只有沐家姻親的那個潘家了:“當然是潘家厲害了,他們是富幾代的老牌家族了,我們要不是趕在風口上發家,還不知道能不能接觸到呢,怎麽了?”
“沒什麽。”江噬把一勺米飯咽下,米飯摩擦着食道,帶起一陣粗粝的刺痛。
“你怎麽光吃飯不吃菜呀?”陳侍妝夾了一片藕到她的碗裏。
江噬僵住,偏偏陳侍妝還在催促着:“快吃啊。”
江噬夾起藕片咬了一口,下一秒扭頭把早飯都給吐了出來。
“阿噬!你怎麽啦!小軒趕緊去叫醫生!”江國強扶住江噬。
整個暑假,江噬都在擔心開學,比起美好的回憶,那些痛苦的回憶更先湧上心頭。
她開始日漸消瘦,曾經喜歡的事如今也提不起興趣,時常情緒低落心悸難挨,有時候莫名其妙地顫抖,睡前總是莫名流淚,每天早晨起來的時候都有一種要做一輪心肺複蘇的沖動。
等到惶惶不安的暑假過去,再一次被迫跪在廁所裏的時候,江噬在想,潘梁燕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這無疑是因為潘梁燕讨厭她。
她也想過潘梁燕讨厭她的理由是什麽,但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沒有理由,讨厭不需要理由。
和潘梁燕一起玩的人很多,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霸淩,但這不妨礙他們加入霸淩的隊伍。
江噬不知道,加缪的《堕落》裏有一句話:
他們就是要炫耀惡意,人們都在審判別人,為的是自己不被審判。
他們害怕,火勢蔓延,沒有江噬做擋箭牌,下一個被火燎到人就是自己。
其實他們很清楚,所謂旁觀者,不過是還沒被火燎到的幸存者罷了,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隐藏在人群裏。
潘梁燕的手段越來越精明,常常是嚴重但又看不出來,江噬麻木地忍受着她大腿上的疼痛。
突然,廁所門被打開。
“你們在幹什麽!放開她!”花容月沖進廁所,推開壓着江噬的人。
原來是花容月因為江噬最近不開心,趁着大課間來找她談心,卻發現她不在,于是跟她的同桌打聽找來了廁所。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花容月拿着馬桶搋子幹掉了好幾個女生,拉着江噬去了老師辦公室。
她想找老師憑理,但是沒用,江噬的班主任開口就是質問:“那你也打她們了是嗎?”
花容月說:“是他們先動的手!”
班主任說:“我沒看見江噬身上有傷,我只看見她們身上都是水。”
“不管怎麽樣,動手了就是不對。”班主任一拍桌子說:“你們互相道個歉,這件事就算完了。”
“不可能!”花容月氣得雙頰緋紅,拉着江噬就要走。
“不道歉就吃處分,回家思過。”班主任說。
花容月立馬僵住。
“你們的期末綜合評價可都是我來寫,會永遠留在你們的學籍檔案裏,要是我寫一些不好的話,那你們……”班主任意味不明的停頓了一下:“就完了。”
花容月如今本來就是寄人籬下,不好給江父江母惹麻煩,更何況她每個周末甚至是假期都還要住在學校寝室裏,她回家思過要去哪?
最後她們還是忍着惡心道了歉。
從此以後被欺負的成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