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做夢
做夢。
明明是清晨,屋裏淺咖色的窗簾卻拉着,讓室內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入了漆黑的液體。
每到冬天她就會變得很懶很困倦,脾氣也會比其他時候要壞,因為各種凍傷後遺症拖垮了她的身體。
江噬感覺自己的眼皮很沉,眼前是殘留的夢境,身上又冷又麻感覺哪哪都疼,難受得她直哼哼,有種想打人的沖動。
“小江姐!你還好嗎?小江姐!小江姐……”
突然想起的拍門聲和呼喊聲讓她拼盡全力想睜眼,但剛見到一點光,她的身子又沉了下去,堕入下一個夢境……
“江二?”一個女孩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
“嗯?”江噬回過神。
她現在正和幾個圈子裏的小姐妹在一起喝下午茶,周圍幾個女孩都一臉擔憂地看着她:“你沒事吧?”
“沒事。”江噬喝了口紅茶:“剛才說到哪了?”
“哦,剛聊到最近美國市場不景氣,不知道會不會持續低迷。”說話的人轉頭問,躲在角落裏的一個女生:“蔣淑儀,你父母弟弟不是在美國嗎?他們怎麽說?”
江噬也朝那個角落望去。
角落裏,當時還剪着短碎發的蔣淑儀不耐煩道:“這事你得去問你姐啊,你姐是沈家繼承人,肯定比我們了解。”
沈歡憶撇了撇嘴:“算了吧,要是沐青雅在的話就好了,她表姐一家也在美國。”
有人接過話茬問:“話說回來,潘家那個這兩年應該回來了吧?”
蔣淑儀笑:“回來幹什麽?接濟一下沐家?拜托,恐怕他們現在連【沐氏商貿】的邊邊碰一下都嫌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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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歡憶轉頭問江噬:“江二,你們江家的人都這麽嘴賤的嗎?”
江噬:“嗯?”
“哦,曾叔祖應該沒有和你介紹過我。”蔣淑儀對江噬露出一個甜膩膩的笑:“我叫蔣淑儀,是你的侄孫女,但是別指望我叫你姑奶。”
江噬:“哦。”
聲音平靜,毫無波瀾。
江噬穿着一件黑白赫本風連衣裙,哪怕最近天氣回暖也還是套了一件黑色長款風衣,原本被燒焦的頭發也長回來一小截,紮成馬尾以後又夾上了帶假發的抓夾,假發是她特地選的木馬卷。
蔣淑儀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心裏直犯嘀咕:這人長的真好看,也不像傳聞中那麽古怪陰郁。
江噬看了一眼牆角的落地式擺鐘,忽然站起來,說:“我先走了。”
“怎麽這麽早就走了?留下來再聊會天呀。”
江噬:“不了。”
“好吧。”
看着江噬走到門外并且關上了門,聽到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在場的名媛小姐都收起了臉上謙和的神色。
沈歡憶更是立馬八卦起來,說:“你們聽說了沒?江二她被凍壞了,據說以後很難生育。”
“啊,我就說她為什麽穿這麽厚實,看來是凍出後遺症了。”
……
看着她們竊竊私語,蔣淑儀翻了個白眼,她讨厭這些人的兩面三刀。
蔣淑儀“啧”了一聲:“你們要不要這麽兩面三刀?”
“我們兩面三刀,總比你直腸子不讨喜的好。”沈歡憶刺了她一句:“你爸媽出國都只帶你弟弟不帶你。”
意料之外的,蔣淑儀聽到這些話并沒有暴跳如雷,只是冷眼看着她們,覺得她們庸俗,要是有人那現在出現,把她從這庸俗的人群中拉走就好了。
“你別這樣看着我們。”沈歡憶被看得不得勁,輕咳一聲,把頭轉向別處:“你以為你是江二嗎?她家這兩年發展得勢頭很猛,我們就算不喜歡她也要哄着她,不然你以為就她那死樣子——”
咔噠——
門突然又開了,所有人看向門口,江噬再次打開房門,而房門口不止站着江噬。
江噬木着臉身後是一身正裝的江津軒,旁邊還跟着個穿着酒紅色女士西裝女人,看着像是剛從一個會議裏逃出來。
空氣沉默一瞬。
“沈欣悅,你這個妹妹……”江津軒意味不明地頓了頓:“挺識相啊,還知道我們兩家有生意往來。”
“……別給我好死不死、陰陽怪氣,這個倒黴催的妹妹你愛咋咋地,但是我們兩家的生意我是一個點都不會讓。”沈欣悅揉着額頭,頗為無奈。
“姐,姐姐。”沈歡憶站起來後退了兩步。
“滾邊去,老娘剛談下來的生意要是崩了有你好果子吃。”沈欣悅把蠢蠢欲動的妹妹呵斥回去。
盡管他們吵得火熱,蔣淑儀也置之不理,只看着門口的江噬,覺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愛與美之神阿芙洛狄忒,那麽她必然長着江噬的臉。
江噬走進去拿起落下的包,也不管她們,只是看了一眼蔣淑儀,說:“跟我走。”
江津軒和沈欣悅還在扯皮,江噬拉着蔣淑儀就走。
江噬永遠不知道,自她把蔣淑儀帶離那場下午茶的時候開始,蔣淑儀這個天生彎的拉拉就必不可免的喜歡上了她。
“阿噬。”江津軒跟上來:“上次我不是給你買了幾架鋼琴嗎?這回我給你請了個鋼琴老師,她家就是開琴行的,證都過九級了。”
江津軒是搞民樂拉二胡的,對于鋼琴這種西洋樂器并無造詣,所幸他認識搞西洋樂的人。
“江津軒,你真的很過分。”沈欣悅上前,對江噬伸出手:“你好,我是沈欣悅,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鋼琴老師了。”
江噬和她握了一下手:“你好,江噬。”
簡單認識過後,沈欣悅解釋了一句:“她們心地其實不壞,只是審時度勢而已。”
“嗯。”江噬應了一聲,又問一旁的蔣淑儀:“有司機來接你嗎?”
蔣淑儀搖頭,看着她沒有說話。
“那我送你回去吧。”江噬說。
蔣淑儀笑:“好啊。”
上車以後,蔣淑儀突然問:“你剛剛聽到了多少?”
“耳朵太好不是什麽好事。”江噬說。
得,都聽見了。
蔣淑儀默默地想。
“不說我,你不生氣嗎?”江噬看了她一眼,眼裏什麽情緒也無。
“生氣什麽?那些都是真的呀。”蔣淑儀嗤笑道:“她們就是非要在我面前嘴個賤而已,要是我次次都生氣,早就氣死800回了。”
江噬收回目光:“哦。”
“倒是你,江噬,你真的不能生了?”蔣淑儀上下打量她。
原本不打算加入談話的江津軒差點握不住方向盤:“蔣淑儀!”
在輪胎與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響過後,江噬漠然道:“很難,但是能,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要我說啊,不能生也挺好的,最近不還流行那什麽丁克嗎?沒有小孩也挺好的。”江津軒着急忙慌道:“你要真不想嫁人的話,哥就給你包十個八個小男模,你要什麽類型哥都幫你找來。”
“Wow~”蔣淑儀迎着江津軒殺人的目光,說:“津軒哥思想好前衛哦~”
小江姐……小江姐……
江噬轉頭問:“你們有沒有聽到……有人在叫我?”
“什麽?”蔣淑儀歪頭,五官漸漸模糊。
江噬擡頭。
“哈——”江噬感覺身體沉重極了,呼吸不暢一般胸膛劇烈起伏,努力将身體後仰。
又是這種需要做心肺複蘇一般的感覺。
“小江姐!小江姐!你很難受嗎?”秦不渡手忙腳亂地幫她掖好被子。
阿迦搭在她額頭上給她降溫的尾巴也換了一截。
過了很久江噬才趨于平靜,才虛弱地問出了起來之後的第一個問題:“你怎麽進我房間的……”
“是阿迦!”秦不渡雙頰緋紅地解釋着:“今天早上我看你沒有起床,以為你在賴床,但是等了很久你還是沒有起來,我有點擔心又開始拍門,拍門的聲音吵到了它,它就銜着一把鑰匙過來給我,然後我們一進來就發現你發燒了。”
阿迦心虛地搖了搖尾巴,又換了一截冰涼的肚皮覆在江噬的額頭上充當冰袋。
秦不渡将她扶起來靠在床頭,手裏拿着一碗黃桃罐頭:“咱先吃黃桃罐頭,好嗎?願黃桃罐頭大仙保佑你,來,張嘴,啊——”
江噬想把手伸出被子,卻發現她連擡手的力氣也沒有。
“……”江噬張嘴:“啊——”
黃桃罐頭還是超市裏那個味兒,只不過是被切得很碎後又加熱過,舌尖一抿就散了。
可見秦不渡為了讓江噬吃下去費了很多心思,畢竟江噬能吃的東西不多,吃最多的也就雞蛋羹、烤布蕾、土豆泥和芝麻糊,連粥也不那麽喜歡,除非煮得很粘稠很粘稠,粘稠到幾乎沒有顆粒感,還不喜歡喝純牛奶,喜歡喝加蜂蜜的紅茶,不喜歡櫻桃味的糖,喜歡……
“你是怎麽把它變這麽難吃的?”江噬虛弱地問。
“你又不能咀嚼,只喝糖水也不知道病能不能好。”秦不渡又喂了一勺:“乖啊。”
江噬沉默片刻,問:“你怎麽知道我不能咀嚼,你調查我?”
“拜托,你的進食方式只要有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是PTSD,至于調查……”秦不渡嘆氣:“小江姐,講點道理,我沒有你這樣的人脈。”
江噬不說話了。
吃完黃桃罐頭,秦不渡又從外面端進來一杯溫水,和一粒白色藥片。
“這是什麽?”江噬問。
“退燒藥。”秦不渡說着,把手上的退燒藥放到她嘴邊,給她喂了口水:“吃完退燒藥把被子蓋好捂汗。”
看着那杯黃桃罐頭剩餘的糖水,江噬突然想起來問:“我家有退燒藥和黃桃罐頭嗎?”
“沒有啊。”秦不渡給她喂糖水:“小區裏有個小賣部可以抽獎,我和老板商量抽到了就從獎裏面扣,抽不到就十倍付錢。”
“……”江噬問:“你抽到了什麽?”
“一等獎,好像是彩電什麽的,我讓老板幫我兌現了,但他好像中飽私囊了一些。”秦不渡腼腆地笑了笑:“我的好運buff是抽不到錢的啦。”
“然後我去藥店買了退燒藥,超市買了黃桃罐頭。”秦不渡說着,從口袋裏掏了掏,把剩餘的錢放到床頭櫃:“剩下九百多,都在這了。”
“哦。”江噬見秦不渡一直盯着自己,像是讨表揚的小狗,問:“你還看着我做什麽?”
“我這應該也算是賺錢了吧,小江姐為什麽不誇我?”秦不渡單膝跪在床前問。
“好好好,你好厲害。”江噬被他幼稚笑了,說:“趕緊把錢給收起來吧。”
“小江姐,你是因為我現在的情況需要讨好你,所以不相信我喜歡你的,對嗎?”秦不渡問。
江噬沒有說話,又或者說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九百多塊,夠我這段時間的夥食費和住宿費了。”秦不渡狗狗眼看她:“我不需要讨好你了,你能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嗎?”
這個場景真的有些詭異,一條江噬手腕粗的墨西哥黑王在江噬額頭上充當冰袋,秦不渡單膝跪在床邊求一個追求江噬的機會。
“……”江噬把臉撇向一邊:“你知道我有喜歡的人,對吧。”
“我知道,那你們不還沒有在一起嗎?我我,我這應該不算撬牆角吧……”秦不渡又臉紅了:“而且,而且,說不定你哪天就不喜歡他了呢?”
“我……”江噬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遲疑了:“我應該拒絕你的。”
秦不渡失落,低下頭。
沉默片刻後,江噬又說:“但是我又不太想拒絕你。”
秦不渡擡頭,眨巴眨巴眼睛,慢半拍地笑起來:“你同意我追求你了是嗎!”
“是的,我同意了。”江噬說。
江噬一直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應該為他拒絕除他以外任何異性的暧昧關系,所以在她喜歡傅辛寒的時候,她從來都是明确拒絕愛慕者的追求,不會和身邊任何異性産生不明不白的關系。
但是在面對秦不渡的時候,她猶豫了,沒有正面拒絕他的追求,這不像她。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好像沒有那麽喜歡傅辛寒了。
從她說出“是的,我同意了。”的這一刻開始,她內心深處傅辛寒獨大的天平,就已經開始倒向剛剛上場的秦不渡了。
“嘶嘶——”
阿迦不滿地用尾巴甩了秦不渡一個大嘴巴子。
你們就仗着我不會說話是吧?我不是真的人,但你們是真的狗!
“阿迦。”江噬冷眼一瞥:“你想死嗎?”
“……”
阿迦立馬拿尾巴尖尖擦了擦秦不渡被打出一點點紅的臉頰,然後湊到秦不渡頸窩裏嘤嘤嘤。
阿迦:嘤嘤嘤,愚蠢的人類,要不然你仔細考慮一下吧!你和惡毒的人類在一起只能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