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憑什麽報之以歌

憑什麽報之以歌。

江噬昨天着急忙慌回房間以後就忘了開暖氣,大冬天的她身上還有那麽多凍傷後遺症,發燒簡直是必然的了。

江噬每次天涼就渾身疼已經是常态了,每到這個時候她就喜歡用睡覺來逃避那些綿綿密密的疼痛。

因為害怕江噬出事,所以秦不渡就從房間裏扯了床被子在江噬房間裏的沙發上做了個窩,大晚上的,江噬口渴他遞水,江噬餓了他做飯,就連做噩夢都是他叫醒的。

江噬生病的時候特別難伺候,總是睡一段時間醒一段時間,因為退燒藥吃下去以後會發汗,所以她還是試圖掀被子。

“嘶嘶——”

阿迦一尾巴抽醒還在睡夢中的秦不渡。

“啊——”秦不渡小聲驚呼,坐起身後和阿迦大眼瞪小眼。

阿迦拿尾巴尖指了指江噬的方向,秦不渡這才發現江噬又掀被子了。

秦不渡踮腳走過去,輕輕把江噬的被子拉上,用手量了量她額頭的溫度。

阿迦順着床柱爬上床,一尾巴打開秦不渡的手,繼續窩在江噬的額頭上當冰袋。

正當秦不渡想回沙發上繼續睡覺時,江噬突然深深皺起眉,像是陷入無邊夢境徒勞掙紮。

秦不渡輕輕地搖晃她:“小江姐?小江姐!”

“啊——”短促的驚呼聲後,江噬睜開眼大口喘息。

“ 小江姐,你沒事吧?”秦不渡擔憂地問。

“……秦不渡,我做了個夢。”從噩夢中醒來只能獨自面對強烈心悸感,江噬翻過身背對秦不渡,啞聲說:“我夢見當初我外公沒死,從小在父母身邊長大,小學初中成績名列前茅,考進了附中然後……夢就醒了。”

Advertisement

“我經常做這樣的夢。”秦不渡笑:“經常夢見我媽還活着,我父母雙全和其他孩子一樣,每每做這樣的夢醒來,我都會感到大夢一場空的心悸,明明是一個美夢卻讓我有一種被海水淹沒、需要心肺複蘇的感覺。”

江噬睫毛輕顫。

“因為我知道這是假的,所以我不敢耽于美夢。”秦不渡又拿水銀溫度計給江噬量了一次體溫:“比起死于溫軟的夢境,我更希望活在清醒的現實。”

江噬忽然想起之前問過秦不渡的問題。

過去的事兒真的都過去了嗎?

秦不渡說事情過去了,但不會消失,永遠都在那犄角旮旯裏。

江噬卻覺得事情沒有過去,一直擋在她面前,讓她無法前進。

那些傷口的疼痛早就下去了是真的,但是江噬身上的後遺症,和每天早上起來需要心肺複蘇的感覺也都是真的。

憑什麽潘梁燕轉學之後就能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重新開始,考上附中之後繼續霸淩同學,甚至還和傅辛寒同一個班,而當初被霸淩的她和花容月卻怎麽也趕不上學習進度,成績再也夠不上當初的入學成績,只能以差幾分的成績無緣普高,最後報了個職高寥寥收場。

江噬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想一刀捅死潘梁燕,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哪怕去坐牢也無所謂,她甚至想過找人去讓潘梁燕體會一下被霸淩的感覺,就像當年的她和花容月一樣。

扇耳光、扯頭發、踢肚子、拍裸照……

想到後面她突然心驚,如果她這樣做,那麽她和潘梁燕有什麽區別?

只不過是從一個深淵邁進了另一個深淵罷了。

江噬把這個想法說給花容月和傅辛寒聽,花容月神色莫名,剛想說話就聽傅辛寒說:“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何必呢?”

江噬:“……”

江噬很想問:你又沒有經歷過這一切,為什麽要做這個好人?如果你經歷了這一切,你還能做這個好人嗎?

但最後她什麽也沒說,只是木讷地點頭:“嗯。”

想到這裏,江噬突然就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怎麽了小江姐,口渴了還是哪裏難受?”秦不渡單膝半跪在江噬床前。

“我問你個問題。”江噬喘着粗氣,抓住秦不渡的手腕,聽聲音似乎很生氣:“‘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這句話特麽的是誰說的?”

“……泰戈爾。”秦不渡回答。

“他怎麽能寫出這樣的話?操!”江噬咳嗽起來,她只要一生病脾氣就越發壞,邊咳嗽邊大罵道:“孔子都特麽的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他哪來的膽子叫所有人大愛無私!我我,我**他個****!”

“……”秦不渡沉默很久才說:“小江姐,這其實是翻譯的問題。”

江噬胸膛劇烈起伏,似乎下一秒就要缺氧:“啊……”

“這句話的原句是‘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 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原意為:世界以痛吻我,卻讓我報之以歌。”秦不渡輕拍她的背:“既然世界給予我傷痛,那麽憑什麽要求我忍讓。”

江噬的咳嗽突然止住。

“這,怎麽了嘛?”秦不渡忽然有些心慌:“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沒有……”江噬突然低低地笑出聲:“是我錯了。”

既然世界給予我傷痛,那麽憑什麽要求我忍讓。

就像江津軒教的那樣:犯我底線者,人恒犯之。

既然世界做不到公平,那麽我會自己尋求公平。

第二天早上,窗外的陽光透過結了霜花的玻璃照進房間,叫醒房間裏熟睡的人。

“嗯——”

江噬在床上難受地翻了個身,生病加起床氣,她的脾氣格外差,抓起床頭櫃上的東西就往地上砸。

哐當——

和鬧鐘落地一起出現的聲音是有人掉下沙發的聲音。

刷——

淺咖色的窗簾被拉上,刺目地陽光消失,一個人輕手輕腳蹲到她的床邊,一邊拿手背量她額頭的溫度,一邊小聲解釋:“對不起啊阿噬,我昨天忘了把窗簾拉上。”

“嗯……”江噬輕哼一聲,把手伸出被子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後轉身繼續睡了。

秦不渡的臉頰有些發燙,愣了一下才笑得眉眼彎彎,眼睛都是亮亮的。

他不知道的是,江噬從來不會拉開房間的窗簾,上次江津軒拉開她房間窗簾的時候都被她冷落了一陣,因為她讨厭陽光,那樣明亮溫暖的事物不适合她。

拉上窗簾後江噬一覺睡到下午,被真實噩夢的陰影籠罩,生病時帶着疲憊和混亂的入眠似乎都成了奢望。

這一覺睡的着實不錯,簡直是她這幾年來睡得最好的一次,甚至當她醒過來的時候都沒有需要心肺複蘇的感覺。

她坐起身,将手捂在心口。

撲通——撲通——撲通——

心髒在胸腔裏平穩地跳動——

這是一顆沒有經歷過死亡的心髒。

江噬感受着這顆心髒的跳動,心裏莫名暖融融的。

長籲一口氣,她起身先打電話給班主任老楊,請了半天的假,又換了一件睡衣走到客廳。

客廳裏,秦不渡正把一份烤布蕾端上桌,看見她出了房間,眼睛亮亮的:“小江姐醒了。”

“嗯。”江噬走到餐桌旁,吃着烤布蕾問:“這個烤布蕾怎麽不甜啊?”

“是你發燒了,吃甜食會卡痰。”秦不渡說:“等你退燒了我再給你做甜食,好嗎?”

“嗯。”江噬悶悶地應了一聲,感覺這碗烤布蕾不僅熨帖了她的胃,還熨帖了她的心。

快吃完的時候江噬擡眼看牆上的挂鐘,問:“我追的電視劇是不是到時間要播了?”

“這個……”秦不渡發揮自己人體體溫計的功能,手背貼着她的額頭:“溫度有些退了,允許你看兩集。”

江噬吃完最後一口烤布蕾,把手裏的碗遞給秦不渡,又把自己縮在沙發上蓋上被子,秦不渡打開客廳的臺式電視機,拿遙控器調到了江噬最近在追的八點檔狗血肥皂劇。

兩人坐在沙發上,身後是緊閉的透明平推窗,窗臺上還放着一盆焉頭巴腦的秋海棠。

電視機裏男女主剛吃完午餐,靠在客廳裏的沙發上看書,這個場面的光影把控得很好,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溫柔感。

只是不知道怎麽的,男主突然一個翻身壓住了女主。

“小江姐別看!會長針眼的!”秦不渡伸手捂住江噬的臉,另一只手在沙發上摸索着找遙控器。

“……”被捂住鼻子的江噬內心OS:就是說,你确定捂住我眼睛了嗎?

電視機裏男女主扒衣服的場景被模糊化,鏡頭轉向了窗臺上的向日葵,一只蜜蜂圍着向日葵打轉,最後停在了向日葵的花盤裏,暗示意味很濃。

秦不渡這才僵硬地放下手,但是下一秒,電視劇的鏡頭切到了室內,男女主熱火朝天的床上打架。

秦不渡:“……”不是,這是把狗騙進來殺嗎?

眼見着秦不渡又要來捂眼睛,江噬立馬拿遙控器換了個喜劇欄目,轉頭瞅了一眼秦不渡尴尬得通紅的臉色,問:“這個程度你就臉紅了,你不會連毛片都沒看過吧?”

“你看過?”秦不渡羞憤反駁。

“嗯……算是看過吧。”江噬撐着下巴道:“以前去找阿寒的時候,意外撞見過他看毛片。”

秦不渡:“……”傅辛寒前輩,你挺野啊!

“現在想想還有點尴尬。”江噬想了想:“當時我敲門他也沒注意。”

秦不渡捂臉:“別說了……”

“聽不到聲音我就直接進去,看見他趁他媽不在家在客廳用錄像機看毛片。”

“別說了……”

“我看他有點尴尬,就跟他說:‘這女主角身材挺好。’”

“別說了……”

“然後他說:‘那當然,這可是绮羅羅香織老師!’”

“別說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那盤绮羅羅香織老師的磁帶是誰給他的。”

“別說了!”秦不渡把自己的頭埋在膝蓋上,耳朵也給捂住。

“……”江噬沉默片刻,立馬道歉:“抱歉,我不該逗你的。”

關鍵是秦不渡也太純情了一點,就他這個招蜂引蝶的長相,江噬還以為他會玩得很花呢,畢竟他們剛認識不久他就和她表白了。

秦不渡紅着耳朵剛想說什麽,就聽電視裏排演喜劇的演員說:“哼!我才不會原諒你!我要告你耍流氓!”

江噬:“……”

秦不渡:“……”

兩人一同朝電視機看去。

可能是因為擔心屏幕前有法盲,所以電視機底下還科普了一下流氓罪。

流氓罪:流氓罪是指公然藐視國家法紀和社會公德、聚衆鬥毆、尋釁滋事、侮辱婦女或破壞公共秩序以及其他情節惡劣的行為。

生活遠比喜劇更加喜劇,江噬和秦不渡梅開二度地沉默了。

“那個……”江噬緩緩開口:“你應該不會告我吧?”

秦不渡看着她。

江噬:“……”

江噬:“不會吧?”

過了好久秦不渡才開口:“我剛剛其實在想,我可不可以以不告你為籌碼,以此和你做交易讓你和我在一起。”

江噬皺起眉。

“但是不行。”秦不渡堅定地說:“因為這不是公平的交易,而是在威脅你,我不能這麽做。”

“而且……”秦不渡紅着臉低頭:“我一個男生,被調戲兩下沒事的。”

“……”江噬沒有忍住,伸手揉了一把秦不渡的頭發,把他頭上翹起的一撮呆毛給捋平,秦不渡還輕輕在江噬的手心裏蹭了蹭。

有那麽一瞬間江噬竟然覺得:交一個像秦不渡這樣的男朋友其實也挺好的。

像窩在鳥巢裏毛茸茸的知更鳥一樣溫暖幹燥,蹦蹦跳跳地在她手上蹦噠來蹦噠去。

毒蛇是冷血動物,更加需要相擁取暖,它可以盤在鳥巢間保護知更鳥,也需要知更鳥的體溫使它感到溫暖,只可惜……

毒蛇一口就能吞下知更鳥。

江噬收回手,說:“我困了。”

在地上玩着橡膠老鼠的阿迦突然渾身鱗片都炸開來。

不好!有殺氣!惡毒的人類不高興了!

阿迦立馬S型走位爬到江噬腳邊,用菱形的頭輕易地蹭了蹭她的腳踝,然後又冷眼看向秦不渡:

愚蠢的人類!你做了什麽惹惡毒的人類生氣了!信不信我讓你知道什麽叫真正的鎖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