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薛定谔的無神論者
薛定谔的無神論者。
事情是這樣的。
半個月前在秦不渡的那個電話後,江噬抄完燒給王赫君的第999遍佛經,忽然心血來潮想要出去看看。
說幹就幹,江噬告別宴春妹等人獨自跑去了省城。
正午時分,省城車站,曉年等在出口準備接江噬。
說來也奇怪,明明江噬裹着厚重的羽絨服,帶着鴨舌帽和口罩,沒有任何特征,曉年還是能一眼在人群中認出她,可能是因為……在快要過年的喜慶日子裏,所有人都穿的喜氣洋洋,只有她一身黑?
見江噬出了站口,曉年對她擡了擡下巴:“來了。”
“嗯。”江噬對她略一點頭:“走吧。”
直接省略久別重逢的煽情環節,兩人明顯都輕松了不少。
“最近怎麽樣?”江噬問。
“還成,跟導師參加了一個政府項目,拿到一份推薦信,打算明年先考公考編。”曉年跨上一輛自行車:“上來。”
江噬坐上她的自行車後座:“這是我第一次坐出了秦不渡以外的自行車後座。”
“啊,那我可真榮幸啊。”曉年語氣沒什麽起伏道:“你和秦不渡現在怎麽樣?”
“不知道,異地戀久了,有時候也會産生我們從未相愛過的錯覺。”江噬說。
“那可別,你們趕緊結婚吧,你晚一天結婚我就要多擔驚受怕一天。”曉年說着,微微笑道:“我總是懷疑淑儀還喜歡你。”
“暫時是不會結婚的。”江噬垂眸:“而且你也要給蔣淑儀一點信任不是嗎?”
“我當然信任她,但是……說實話,異地戀這麽久了,難道你沒有懷疑過秦不渡嗎?”
“說實話,沒有。”
“那就是你不愛他了。”
“怎麽會?”
“你連最基礎的對他的占有欲都沒有,說你還愛他,這話你自己信嗎?”曉年吭哧吭哧蹬着自行車:“江噬,我覺得你應該審視一下你對秦不渡的感情。”
江噬嘆了口氣:“我在審視。”
“我知道。”曉年呵出一口白氣:“但是我還不了解你嗎?永遠先站在利益的角度思考,你現在的審視是在審視他對你帶來的影響,而非是在審視這段感情。”
江噬沉默片刻,問:“那我應該怎麽做?”
“江噬你怎麽變成這樣了?”曉年忽然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很好笑的事:“我收回剛剛你不愛他的話,你是愛他的,不然你為什麽要問別人應該怎麽做?明明你一直是那個說‘沒有什麽應該的’的人!”
江噬一愣。
她明明應該最清楚這點,但卻偏偏陷入了一個迷茫的怪圈。
“江噬,沒有什麽應該的,不想結婚就不結,等你想結婚了再結,不要因為一時的迷茫而讓自己順從。”曉年伸腳踩在灰水泥地上剎車,把自行車停在出租門外:“到了,外面天怪冷的,趕緊進屋暖暖。”
江南不比京城,沒有地暖,蔣淑儀的出租屋裏只比室外好一些,只有圍在火盆旁邊才勉強讓江噬感到溫暖。
“淑儀在上班,蔣二跑工地。”曉年脫下手套坐到火盆邊烤手:“再有半個小時他們才回家,現在家裏就我一個人閑着。”
江噬也坐到火盆旁邊,企圖用溫暖來驅散自己骨骼間的寒冷:“他們現在怎麽樣?”
“淑儀還在那家影樓幹,前兩個月漲了工資,漲工資後還去買了兩斤螃蟹慶祝,結果就是那個月後來我們只能吃素,那個說沒我們的臉都是彩色的。”曉年說着,臉上帶上了溫和地笑意:“說實話我一直害怕她會不适應這樣的生活,但是她平常罵工作罵老板罵自己,就是沒有想過要走。”
“還有蔣二,我之前是不是沒跟你說過?那小子剛開始一身少爺毛病,這不吃那不吃、這不穿那不穿、睡沙發嫌棄沙發的,罵罵咧咧了好幾個月,蔣淑儀一句‘你要再罵罵咧咧就滾回蔣家去’就把人給摁下了。”
“還有你看我這頭發,沒看出來吧?蔣淑儀給我燙的,她說我的頭發像是不标準的韓式拉面頭,她幫我給燙标準了……”
江噬聽着曉年絮絮叨叨半個小時,蔣淑儀好蔣尚書終于回來了,兩人進屋時還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對什麽,喊了聲“我們回來啦”,又在玄關換鞋看見江噬時愣住。
江噬笑:“蔣淑儀,蔣尚書。”
蔣淑儀直接赤腳上前抱住江噬,眼裏是一片生機的光:“阿噬!”
蔣尚書愣了一下:“姑奶……”
江噬不适應地拍了拍她的背:“出來玩,順便看看你們。”
“天也晚了,你就住下吧。”蔣淑儀說。
“不了,你這住不下。”江噬看了一眼手機:“我訂了酒店。”
“那留下來吃頓飯吧。”曉年從蔣尚書手裏接過晚上要用的菜:“我和淑儀的手藝都不錯。”
江噬:“嗯。”
因為江噬要來只通知了曉年,蔣淑儀和蔣尚書沒有提前準備,最後晚餐只樸素得做了一鍋炸醬面,還商量着要不要幫江噬把面條變成面糊糊。
蔣尚書問:“為什麽要變成面糊糊呀?”
曉年翻了個白眼:“她厭食症啊,我跟她吃了兩年的飯,還不了解她?”
蔣淑儀也道:“虧你之前還喜歡阿噬,連這都不知道。”
“不是,之前我冒雨找她的時候,還看見她和她男朋友吃炸醬面呢。”蔣尚書反駁道。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下一秒三顆腦袋排排湊到廚房門邊。
蔣尚書:“姑奶……”
蔣淑儀:“你厭食症……”
曉年:“好點了嗎?”
原本在看書的江噬看了他們一眼,笑:“忘了和你們說,我之前接受了脫敏治療,早好了。”
三顆腦袋異口同聲:“哦——”
晚上蔣淑儀高興,開了兩瓶酒,拉着蔣尚書姐弟倆喝了個酩酊大醉。
蔣淑儀還抱着曉年不撒手,說:“阿噬!我真的為你——高興!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怕你餓死!甚至在知道秦不渡那個傻鳥做飯和你胃口以後,我還,我還小小的原諒了他一下,決定不悄悄給他放蒙棍子了!”
江噬在一旁笑着搖頭,對曉年一颔首。
曉年扶額搖了搖頭,一把将蔣淑儀扶了起來:“我先帶她回房間睡了。”
江噬:“嗯。”
客廳裏只剩下蔣尚書和江噬。
江噬腳尖踢了踢躺地上不省人事的蔣尚書:“蔣尚書?”
蔣尚書睜開眼,看見江噬,愣了一下,笑:“姑奶,你怎麽還出現在我夢裏呢?”
—江噬扶額:“真是醉了。”
蔣尚書忽然扯住江噬的羽絨服衣擺:“姑奶……怎麽辦?我還是喜歡你。”
“……”江噬一笑,嘆了口氣:“蔣尚書啊,你都叫我姑奶了,就不要亂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為什麽秦不渡可以我不可以?明明我也喜歡你呀。”
“因為我喜歡秦不渡啊,而且如果有人喜歡我我就要負責,那之前我就應該和你姐在一起了。”
“……”蔣尚書似乎設想了一下那個場景,然後哐當一下扭頭昏了過去,不知道是醉了還是吓暈了。
那天晚上江噬悄悄離開了蔣淑儀的出租屋,去到自己訂的酒店住了一晚,然後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來自蔣尚書的電話:“喂……姑奶……”
江噬忍着起床氣去捏自己的山根:“蔣尚書,找我有什麽事嗎?你要是大早上沒什麽要緊事跟我說,我保證我會一個電話給蔣淑儀讓她把你屁股打八瓣。”
蔣尚書立馬把嘴裏差點吐出來的一句“沒什麽”給咽了下去,說:“姑奶,昨晚我做了一個夢——”
“不是夢。”江噬把手肘蓋在眼睛上:“還有什麽問題嗎?”
蔣尚書:“……”
蔣尚書:“那些話……你當沒有聽見呗……”
江噬:“嗯,好,挂了。”
說完挂掉電話,徒留蔣尚書在電話另一邊沉默地想:這麽幹脆的嗎?
最後還是心慌,蔣尚書特地買了早餐找到酒店來,等江噬下樓。
于是乎江噬一下樓,就看見了坐在大廳裏的蔣尚書。
“你來幹嘛?”江噬問。
蔣尚書擡頭,看着一身棕色羽絨服的江噬,讪讪笑道:“姑奶,我姐不放心你,讓我跟着。”
江噬歪頭:“哦?”
蔣尚書尴尬地後退了一步:“好吧,其實是我良心難安,主動提出來的。”
“哦。”江噬無所謂道:“不用太當回事,包子是給我的嗎?”
說着從他手上接過兩個包子:“什麽餡兒的?”
“鮮肉的。”
“謝謝。”
“不客氣……”蔣尚書跟在江噬身後:“那你想去哪玩呢?”
“随便哪都行。”江噬看了一眼外面萬裏無雲的天:“這個天氣游湖逛公園都挺好。”
“這……要不然……”蔣尚書右拳敲在左掌心:“去雲林禪寺吧!”
“也可以。”江噬說。
于是第一站,他們去了雲林禪寺。
過年期間來寺廟裏燒香拜佛求平安的人多了起來,尤其是財神殿和姻緣殿,絡繹不絕的人長跪不起,在禁欲的寺廟裏求欲。
江噬感覺自己簡直要被人給擠散架了,于是再買到紅繩後就拉着蔣尚書的帽子退到人群邊緣,找了個臺階坐下:“休息一下吧,我累了。”
江噬本身就特別怕冷、特別容易累,蔣尚書是知道的,于是壓制住自己旺盛的精力和她一起坐下。
不說話顯得氣氛有些尴尬,于是蔣尚書讪笑着打開話匣子:“姑奶,你不去求一下姻緣嗎?”
“求什麽呀?”江噬一邊用手撫着脖頸一側摘下珍珠項鏈,一邊擡着下巴示意在一棵老樹下挂紅繩的一群人:“我擠得進去嗎?擠得進去我也怕被踩死。”
忽然,一旁有人發出一聲輕笑。
江噬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發長眉的老和尚正在掃地上紅色的爆竹殘渣。
長眉和尚笑眯眯的,好像連眼睛都睜不開,也不知道有沒有在看她,說:“抱歉這位女施主,只是老夫很少見像你這樣的人。”
“什麽樣的人?”江噬看着他,問。
“嗯……”長眉和尚想了想,說:“不過分強求自己,也不過分要求別人,能做到就去做,做不到就算了,就像你想去挂紅繩,但如果做不到也就放棄了,不抱怨自己也不埋怨別人。”
“抱怨自己有用嗎?埋怨別人又有用嗎?”江噬笑着搖頭:“就這?”
“不。”長眉和尚慈眉善目笑眯眯的:“如若別人知道抱怨沒用也就放棄了,但你不一樣,你在想如何解決。”
“那你覺得我會如何解決呢?”江噬問。
長眉和尚緩緩擡起手,指向江噬從剛剛開始就摘下來把玩的珍珠項鏈:“這項鏈可不便宜呀。”
“無所謂。”江噬将寫了她和秦不渡名字的紅繩綁在珍珠項鏈上,站起身,扯着紅繩尾端将珍珠項鏈甩出殘影:“我就圖一樂。”
嗖——
珍珠項鏈被甩飛出去,正好挂在那棵老樹最頂端的枝頭。
蔣尚書張大嘴巴,用手托住下巴,片刻才驚叫道:“我滴個姑奶奶!那條項鏈起碼60萬吶!”
聽到這句話,長眉和尚也露出一個“哈?”的表情,連原先一直眯縫着的眼睛也睜開了,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女施主……”
江噬回頭:“嗯?”
長眉和尚顫顫巍巍開口:“您這樣誠心,老夫也就不瞞您了……”
江噬剛想解釋自己是無神論者,這樣做只是讨個彩頭而已,卻見長眉和尚指着她左手上的金镯子道:“我認得那金子,想必他已經找到您了。”
江噬看了一眼自己的镯子,再擡頭看着長眉和尚,挑眉問:“你是說……秦不渡?”
她當然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及無神論者,但是在極偶爾的情況下,也會破例。
“阿彌陀佛……”長眉和尚對她鞠了一躬:“此人命裏帶煞,應是幼年早夭的命格,若想使其成活,必得有一大命格的人自願借他一半氣運,但與此同時那人也将陷入不義之境,您……您願意嗎?”
江噬垂眸片刻,擡眼笑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她擡起自己的左手,兩只金镯子叮當響:“你如果是以前問我,也許我的回答會不一樣,但我現在已經遇到了他……”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