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薄暮
薄暮
秋光霁皺眉,似乎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按着皇帝的性子,這些罪證足以讓他處決嚴隧幾百次了。可眼下卻壓住怒火宣嚴隧進宮,顯然與他一貫的作風相悖。
看到這裏,于辭的內心已經止不住開始瘋狂吐槽了。
雖然這段劇情走的沒頭沒尾,可自古以來做君王的無非最怕兩件事。一,戰敗;二,謀反。
而這兩件事所帶來的結局都是江山易主,所以有腦子的皇帝總是想盡辦法讓各方勢力相互牽制,達到制衡。而沒腦子的皇帝,管他忠良還是污吏,只要有風吹草動,幹脆就想辦法一起搞死一了百了。
眼前這個,很顯然不只是沒腦子,畢竟只想搞死忠良,不想搞死污吏的皇帝于辭還是第一次見。
他一臉嫌棄地撇嘴道:“這智障是怎麽當的皇帝?抓阄嗎?秋光霁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想着為這個傻子除害。直接帶上你的沈溫玉遠走高飛不香嗎?”
鳳無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毛,“二哥哥消消氣,要知道世間如二哥哥這般天資非凡的曠世奇才屬實不多,咱不與傻子論長短,乖~”
葉林,風鬼,沈溫玉:……陷入愛情的大佬都這麽沒有底線的嗎?真就離譜!
等了沒多久,嚴隧便到了。不同于于辭想象中兩鬓如霜的模樣,相反他本人非常年輕,雖不是什麽天人之姿,但也五官周正,頗有氣質。
一襲墨綠色官袍沉得他沉穩大氣,單看外表絕不會想到他竟是此等貪贓枉法,通敵賣國之輩。
皇帝見到來人似乎有些激動,特意招來了太監賜座。再反觀一旁站了正場的秋光霁,這待遇之差可謂是雲泥之別。
于辭搖着頭啧啧出聲:“涼了涼了,大将軍實慘。”
葉林在一邊點頭附和,兩個人就差來一袋瓜子坐着觀影了。
沈溫玉的心情此刻也很是複雜,原來他“前任”的工作環境居然如此之差,他居然有種莫名的平衡感。
并不同情,甚至有點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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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嚴隧入座後,皇帝仿佛有了更多的底氣,開始了一系列騷操作。
“說來也巧,平日裏兩位愛卿都甚少給朕遞折子。今日不知刮的哪股風,竟将二位的奏折一同刮了來,福德。”
“奴才在。”
“把奏折拿給兩位愛卿看看。”
“奴才遵旨。”
一旁伺候的公公拿了折子分別遞給他們二人。
片刻後,皇帝笑吟吟地開口:“你們可還有話說?”
秋光霁率先上前一步,“皇上明鑒,臣自入朝以來一心為國為民,從未有過半分謀逆之心。當初番國來襲,若不是皇上命人日夜兼程趕來助陣,臣這條命怕是早就沒了。皇上對臣如此恩德,臣又怎會做出此等不忠不義之事!還請皇上明查!”
于辭扶額,這秋光霁真就是個鐵憨憨吧,難道還看不出來狗皇帝和嚴隧早就謀劃好了要搞死他?
接下來的發展正如于辭所想,皇帝宛若一朵高潔的盛世白蓮,時而痛心疾首,時而義憤填膺,時而憂國憂民。
話裏話外也就一個意思,于辭總結了下。
一句話:你是個棟梁,但你對我有威脅,該死。
而話題的矛頭一直對标的都是秋光霁,嚴隧仿佛一個導演,安穩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這出他精心指導的大戲。
“這個左相有些奇怪。”一旁默默觀察的沈溫玉冷不丁的出聲。
于辭:“怎麽說?”
沈溫玉皺緊眉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嚴隧道:“據我所知,皇上雖是昏庸無能,卻也懂得孰輕孰重。如今天下三國鼎立,大朝國雖是其中之一,卻地處于其餘兩國之間,周遭多是平原,易攻難守,所以大朝國的武官一向比文官更受重視。自光霁入朝以來,戰功累累,兵力也是空前的強盛,原本時不時來挑釁的外敵如今都是安靜如雞。光霁一時聲名大噪,被百姓們所敬仰,作為大将軍的他甚至被特許攜帶兵刃入宮。”
“皇帝雖對光霁有所忌憚,卻也明白若是沒了光霁,這大朝國便如同破殼之卵,甚至無需等到鄰國來犯,單是這朝堂之上,如若沒了光霁的鎮壓與平衡,恐怕今後面臨的也就只有腥風血雨。而如今,他卻一改往日作風,絲毫不顧及他努力維護多年的局面,一心想要置光霁于死地,甚至不惜與嚴相聯手,置大朝國的處境于不顧。這不像是皇上會做的事,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于辭聽着沈溫玉的話若有所思,他看着太師椅上那一襲墨綠,對方周正的面容微擡,于辭慣性地用目光追随着對面人的動作。轉瞬間,瞳孔驟縮。
那人竟與他對視了。
不是錯覺,他是真真正正地捕捉到了對方的眼神,跨越了時間和空間。
嚴隧的眼神讓于辭很不舒服,他總覺得那眼神裏帶着濃厚的陰冷與潮濕,仿佛粘上便甩不掉,更糟的是這感覺居然令他似曾相識。
于辭強忍下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息,突然一只大手貼上他的手腕,他感到有什麽東西順着他的手腕融進了身體,清涼又柔和,讓他緊繃的神經瞬間放松了許多。
“那個嚴隧有問題。”于辭索性抱住那只剛剛安撫完他準備收回的手臂,順勢靠在鳳無身上悄悄咬耳朵。
鳳無看着他做賊似的可愛小模樣覺得有趣,也學着他悄悄咬耳朵,“還記得獓狠嗎?”
于辭聞言瞪大了雙眸,抱着鳳無手臂的雙手都被驚掉了。
“是婁常?”
鳳無看着自己被松開的手臂,撇着嘴點了點頭。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鳳無看着他,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而于辭正一邊觀察着劇情走向,一邊用餘光瞟着婁常,并沒有注意到鳳無的小動作。
鳳無垂下那雙美麗的鳳眼,眸光溫柔地呢喃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他傷害到你,放心。”
于辭被他缱绻的眼神看的有些發熱,這老鳳凰一天比一天不正經,也不知道從哪裏學的這些膩歪的情話,以前只是嘴上功夫,現在連眼神都開始拉絲了。
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鳳無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小朋友被他撩的臉蛋粉撲撲,滿意的摸了摸他绾起的長發。
于辭有些羞惱的瞪了他一眼,拍開他的手,故作淡定的走到沈溫玉身邊。
“有個問題你要清楚的回答我。”
沈溫玉微微颔首,示意他講。
于辭将目光投向“嚴隧”,語氣嚴肅道:“皇帝對秋光霁的态度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
沈溫玉愣了一下,皺着眉思考了許久,才一臉嚴肅的回複道:“具體的日子倒是記不清了,這麽一說,好像正是嚴相上任不久之後。”
于辭眸光微閃,婁常出現在這裏并非巧合,他如此針對秋光霁一定藏着些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他現在還不太明白,秋光霁死了究竟對婁常有什麽好處?
就在他整理思緒的時候,殿內的劇情已經快要接近尾聲。
正如于辭所想,皇帝鐵了心要搞死秋光霁,無數頂帽子一齊扣下來,有些甚至說出來都令人覺得荒唐。而對左相鐵證如山的種種罪行卻不聞不問,任其安穩地坐在大殿之上。
此時秋光霁終于明白過來,他看着那個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坐在高位上颠倒黑白,不辨是非;看着真正的賣國賊道貌岸然地對他指指點點,拿着捏造的假證據一樁樁地細數着他的“罪行”。
秋光霁突然就笑了,悲涼且孤傲。他就像是寒山之上的一支白梅,傲雪風霜都沒能令他彎下枝丫,卻逃不過采梅人的輕輕一折。
他閉了閉眼,壓下眼角的濕意。這金碧輝煌的大殿,自己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還好他提前部署,這會兒想必溫玉早已南下,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想到那抹溫潤修長的身影,秋光霁眼底劃過一抹痛楚。也不知道溫玉有沒有原諒他,不過此次若是沒能回去,成峰定會按照自己先前的囑咐行事,到那時別說原諒,只怕是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吧。
秋光霁想着,嘴角浮上一絲苦笑,沒想到到最後,連自己摯愛之人都沒能留住。
但他不後悔,他要讓沈溫玉活下去,即使是懷揣着對自己滔天的恨意也好,只要他能活着……
诏書下,旨意宣。“嚴隧”面無表情的臉終于露出了笑容,他想要的東西,向來都是手到擒來。這一局,無疑是他贏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鎮國大将軍秋光霁通敵賣國,貪污受賄,目無王法。如今證據确鑿,朕深惡其罪,依律當剝其官職,五馬分屍,株連九族。但念在其曾為大朝立下汗馬功勞,護佑大朝邊境多年安寧,朕深感痛心之餘當留其體面。特赦其九族之刑,加恩賜,令自盡。欽此。”
宣旨的公公捧着聖旨走到秋光霁面前,“大将軍,擇日不如撞日,請吧。”
秋光霁面色平靜的拿起聖旨,展開看了兩眼。緊接着冷笑一聲,用力一握,那明黃的聖旨竟被他碾成了粉末。
皇帝見此情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秋光霁!朕已是仁至義盡!你非要不識好歹!”
秋光霁冷笑一聲,不屑道:“仁至義盡?皇上,自我入朝為官以來,可曾對不住大朝對不住你?而今換來的卻是我全府上下八十五口人的墳頭,真真是好的很,好的很啊!”
他說到最後,似是恨極了,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他擡步走到殿外,冷漠地望着臺階下密密麻麻的禦林軍,抽出了腰間挂着的那柄劍。
沒想到這把跟随他馳騁沙場,殺盡無數敵軍的劍,最後沾染的鮮血竟來自它的主人。
秋光霁望着湛藍的天空,前一刻還晴空萬裏,他擡頭的瞬間卻烏雲密布,甚至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後,再也不能保護他的溫玉,再也不能為他的溫玉束發更衣,與他井市山林,白首不渝……
他張了張嘴,有些悲戚的望向南方,輕輕吐出兩個字。
緊接着。
劍鞘開,銀光現;
紅綢落,風華堕。
淅瀝的小雨逐漸成了傾盆的暴雨,沖刷着臺階之上的那抹鮮紅。衆人散去,嘈雜的人聲消失,雨滴砸落的聲音仿佛一曲肝腸寸斷的悲鳴。
地上的人早已涼透,伸出的手腕上,那串豔紅的相思扣發出了耀眼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