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康麓的語調高不起來,這是寇可娜給她養成的習慣,時間久了似乎連生氣都不會了。
她一步三回頭,眼神裏透着可憐兮兮,用手做着小動作提醒普塔雅趕緊準備新的一壺茶,心裏納悶她的笑,有什麽快樂的事才能有如此肆意的笑?
塗途從立式鐘表那兒拿出了排解時間的游戲。
一種滑塊類游戲,九宮格方格盤上,不規則放有八個滑塊,空有一格,以最少的移動次數來到達目的。“在中國,最快走法是一百步,在日本是八十二步,到了美國是八十一步,說是不可能有再快的解法了,我倒是不信,人腦會比不上電腦?那電腦不就是人腦發明出來的嗎?我喜歡這個讓大腦高速運轉的數學游戲,既然你今天不打算走了,那就陪我吧,咱倆一起找出最優解。”
普塔雅端了茶盤子,走出了櫃臺,康麓已經小跑過來接過去:“我來。”又急急地折返回去。
當地表溫度低于零攝氏度的時候,明月發出凄冷的光,映在地上閃着微微的亮。這群人終于動身離開了。塗途忍不住發笑,笑他們的腿不是站麻了就是坐麻了,在夜裏走出去,真像是一排詭異的木偶。
塗途期望他們不要再來了,普塔雅一邊收拾桌子一邊問她為什麽不喜歡他們來。塗途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因為你也不喜歡她呀。”“誰?”普塔雅明知故問。“就是坐在這個位置的人。”塗途指了指寇可娜坐過的椅子。
“有嗎?我并沒有說什麽呀!”
“你只要一愣神,保準是想起了什麽事。她一走進來,你的臉色就變了,說不上難看但臉上的笑已不成樣子了。你知道我從哪裏開始不喜歡她的嗎?”塗途不應自答,“她走進來的時候并沒有特地看我們,可是卻注意到了你,這是背地裏做的事。與你說話的時候,只偏過來半張臉,用一只眼睛看你。”頓了頓,又說:“所以,我不喜歡她。”
“咱們相處時間也不長,你倒是愛屋及烏了。我是不是得給你頒個好員工獎?”
“确切地說是恨屋及烏。雖然呢,我和她沒什麽交集,反正就是因為你的情緒啦。好員工獎就算了,受之有愧。”
普塔雅笑起來,看塗途挺直了腰,習慣背着手說話的樣子,倒真像個小小的芝麻官。
“我倒是希望她還會來。”
“為什麽?”塗途看着普塔雅洗杯子的手,奇怪的問。
“她一定還會來的。”普塔雅看着塗途的眼睛。
塗途恍然大悟,“哦”了一聲。剛要說坐這幾個小時,是有利潤可賺的。又被普塔雅搶了先,笑說,“我想了想,一會兒還是回家吧,免得在這裏打擾你思考‘最少的步數’。”
塗途立馬轉身到櫃臺前,看着未竟的圖盤,再不去理那堆人的茬兒:“你有想法沒?我實在是想破紀錄,憑什麽要讓他們搶先啊!”手裏忙活了一通,普塔雅也收拾好了,換了外套提了包,真的就要關門離開。塗途忙喊:“喂,你這就走了?”街上的燈給了店裏光亮,普塔雅已經站在門口了,露出不懷好意的笑:“那你就快點過來呀!”
塗途小步跑到店門口,一只腳還沒踏出門呢,普塔雅就晃着手裏的U型鎖:“拜拜喽。”“真的走了?”塗途兩手叉腰,假裝氣鼓鼓的。
白天的晴空萬裏,到了夜間也是繁星點綴,是個晴朗的天氣。
多擡頭看一看太陽吧,要不然會發黴。
康麓來不及算自己有多久沒有完全感受到陽光的浸潤了,都快辨不出陰晴冷熱,整日只知道上班下班,在別人豔羨的目光中重複單調可怖的生活。看吧,人還沒有起床,寇可娜的工作安排已經羅列好了。只要打開手機調大聲音就行了,不耽誤康麓洗漱吃飯,更不耽誤寇可娜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
陳腔濫調是寇可娜最為讨厭的,但她一點也沒避免。聽聽,無非還是那些內容。臨時找某項資料、把財務提交的賬目算三遍、策劃的方案打印出來、配合那位打雜的搭配色彩、給業務員打電話不要睡懶覺、打造寇可娜的社交平臺。最重要的一點,不要忘記登陸寇可娜的工作軟件。
寇可娜的團隊不會在上午十點前到公司,這是她定的小組制度,但也不會讓你白白貪了便宜。淩晨到家,早晨依然像正常早八一樣團團轉。
康麓最怕給業務員打電話,她明白業務員說的是玩笑話,但也會當了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舍不得将電話挂斷,等着業務員說些沒用的廢話。她的另一只手按了鼠标查看財務發來的報告,其實她也看不懂裏面的對比數據和精心制作的報表,對于收支平衡根本無從算起,就那麽浏覽着,假裝自己很認真。心裏存有一絲僥幸,反正寇可娜自己會看的。
業務員的電話挂斷了,策劃文案也正好打印出來。康麓為了這份工作,特地自費配了彩色打印機。寇可娜說了,除非康麓自己能保證公司其他員工看不到她使用公司的辦公設備,否則就自行解決工作問題。她做不到早出晚歸,那會影響寇可娜的小組制度,更沒有公司的開門鑰匙。
公司的大門是雙保險。大門外的一把鎖,大門上的指紋鎖。少一步都進不去。
當小組成員陸續到達公司的時候,寇可娜已經坐在那裏醞釀感情了。康麓将手中的材料遞上去,不等打開看,先招了一頓數落。
“一看就是臨時抱佛腳——昨天下班時幹什麽了?下班之後的時間不夠你做的嗎?”
天曉得她是怎麽知道的。
康麓今早起得晚,差點就耽誤了寇可娜的工作軟件在八點前上線,人越急越慌,一頓手忙腳亂,好在卡着八點準時登陸了。
在這個團隊,大家都自封為七個小矮人,寇可娜的年紀并不很大,但在她面前就是矮人一截似的。她兇起人來可不留情面,誰見了誰厭,誰見了誰怕。她說話的時候,聽着就行,別搭言。寇可娜随手翻看了眼前的材料,又放回到桌子上,從包裏取出一沓新的黑色文件夾,打開來故意讓康麓看,是寇可娜自己打印出來的文案與財務報告。
康麓悄悄的從鼻子裏呼出一股氣,心裏很是壓抑。
“你那個車該換就換,整天不是這裏壞了就是那裏出了問題,多耽誤事。”這是對着財務說的。他每天負責接寇可娜上班。
“你們該啓動新的策劃主題了。要知道一個流行色,不是現在才出現的,而是至少七年前就要開始造勢。聽過一句話沒?‘世界上的好東西都是搶來的,只有弱者才會坐等分配’。別等着我看到你們的過程,只要我開口,結果就得立馬拿到我的面前來。”
三個策劃看着寇可娜點點頭,又回正低下去。
“你的甜言蜜語是說給客戶聽的,不是說給這裏的女同事,跟她們說有什麽用呢?既無財又無色,浪費口舌!既然你選擇了這個職位,就要想辦法去開發。笨鳥先飛,你要有自知之明。少浪費電話費在沒有用的人身上——我都替你不值。”
業務員嬉皮笑臉,貌似是一耳進一耳出,康麓卻是聽到心裏去了,覺得寇可娜是在指桑罵槐,臉當即就紅了,一雙眼睛垂了下去。她來這個團隊時間短,不像那幾個人已經長了木偶心,有些話聽了之後還是會琢磨琢磨的。
每個團隊有自己的獨立玻璃房,寇可娜永遠是背對着玻璃門,走廊上來往的員工永遠不會看到她的臉色,她出了門就換了笑盈盈的臉,一臉熱情,像是剛出鍋的包子,熱氣騰騰,尤其是湯汁浸了皮的包子,有滋有味。
午餐是分開吃的,小組成員誰都不能在一起,單獨行動。下午茶的時候又是一片融融。寇可娜上午開了會就走,不知道她是幾點來的,反正很快就走了,一陣風似的,再出現就是下午茶時間。寇可娜親自給其他同事派發甜點,一轉身帶着組員潇灑的下班。
康麓必須在寇可娜出現之前選好下班後的去處。想來想去還是去普塔雅那裏,有人卻悄言道:“還去普塔雅那兒?她不會高興吧?”“你說的是哪個她?”“當然是公司這位了。”大家都看向康麓,等着她的發言。“你們說去哪兒?”她的遲疑發問沒有換來答複,大家或是聳肩或是搖頭,就當是應允。
外面傳來一陣呵斥聲,一聽就是寇可娜在訓人,她嫌打掃衛生的阿姨不開眼,竟然在辦公時間擦拭走廊的地面。阿姨一向是随時髒了随時擦,随時聽從召喚,一刻不得閑,沒有人表示異議。寇可娜不行,只要看見了就得排斥一番。就像她在餐廳吃飯,總要呵斥服務員,大家都不知道人家哪裏做錯了,寇可娜一定能挑出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