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開學後不久,就面臨着中秋和國慶的連假,放假第一天,刑北川辭謝了王天奇的邀請,打車去了餘晖的修理店,他這店就地取名,“九道灣汽修店。”

“店裏就你自己嗎?”刑北川問。

“對,這地方偏,不會有多少生意,也用不了很多人。”

餘晖的眼睛狐疑地看向他,如果說刑北川上次是騎了個摩托車過來,打着摩托車檢修的名頭見他,還說得過去,可這次他大老遠獨自一人打車過來,來意就很耐人尋味了。

餘晖低下頭去繼續拆卸輪胎,刑北川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時不時拿起一柄工具,問:“這是什麽?”

餘晖回頭看一眼,說:“解碼器。”

刑北川:“哦,幹什麽用的?”

餘晖說:“檢測汽車用的。”

刑北川原地放下,看了看,彎下腰去,又撿起一樣,“這個是做什麽的?”

“五孔鋼板,襯套複位用的。”

刑北川:“哦。”

他擡頭一看,見餘晖還在維持着回頭看着他的動作,似乎在等他自己解釋自己的來意。見他不說話,又回過頭繼續忙去了。

靜默片刻,刑北川問:“餘晖,你是哪個晖?”

“就是餘晖的晖,落日餘晖。”

“很少有人會用這個字取名,一般是用光輝的輝。”

餘晖說:“我本來也是叫那個‘輝’,可是上戶口的時候,那個人打錯字了,就叫了這個‘晖’字,那時候中二,我還覺得還挺好聽。”

“你是哪兒的人?聽口音不像本地”,刑北川又問。

餘晖身形一頓,有些遲疑地說:“雲港”。

刑北川渾身一僵,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一片向日葵田,幼小的孩童在追逐比自己高大的男孩子,“晖哥哥……”,那小孩兒叫着,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刺得他看不清面容。

他安靜了太久,餘晖回過頭看向他,見刑北川的眼睛裏亮的似有一團火。

餘晖沒說話,承載着這樣的視線,轉過身繼續去忙碌。

九道灣公路偏僻,但景色奇好,蜿蜒的公路像一條蛇,盤繞在深山裏,公路下是滾滾江水,既險峻,又秀麗。

落日逐漸靠向山頭,餘晖說:“你該走了,天色不早了,等回去就很晚了。我看你的眼睛好像不太好,早點走,路上騎車小心點,哦……你今天沒騎車。”

“你要不要送我回去?”刑北川主動邀請。

“我替你叫個車”,餘晖說,“我還要再忙一會。”

“你住哪兒?”刑北川追問。

見餘晖沒說話,他又解釋道:“你不早點回去麽?”

餘晖說:“我住山下面,離着近,晚點沒關系。”

見餘晖要掏出手機給他叫車,刑北川說:“不用,我自己叫車就可以。”

他一邊在手機上預約出租,一邊說:“明天,我應該還會過來打擾你。”

餘晖問:“你來找我做什麽?”

刑北川一挑眉,眼睛一轉,随便想了個借口,“比如說,來找你學修車?”

餘晖說:“那你得交學費。”

刑北川一笑,道:“可以,我不差錢,你的學費是多少?”

餘晖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接這個話茬。等預約的車過來以後,他才忽然開了口,“要加個微信嗎?”

刑北川回身笑道:“求之不得。”

國慶長假眨眼就過去了,開學的前一天,深秋忽然一夜莅臨,風沙迷的人眼睛都睜不開。

今天柴火院裏的人格外的多,餘晖忽然邀請他過來吃串兒,他說,今天是柴火院今年營業的最後一天,下一次要想吃這裏的串兒,就得等到明年了。

刑北川嚴重懷疑張宇是不是在佐料裏加了點什麽,否則忠實客戶怎麽會這麽多的?

風沙過後,刑北川緩緩地睜開眼,用濕巾擦了擦眼睛和臉上的塵土,餘晖笑道:“你還真是個小少爺,請你來這裏吃飯是委屈你了。”

刑北川搖搖頭,“我上次也跟朋友來過,這裏的燒烤确實不錯,飯菜也不錯。”

餘晖說:“每年柴火院關門的前三天,酒水都是免費的,今天最後一天,串兒也半價,售完為止,所以人很多。”

刑北川“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餘晖說:“市區裏的空氣質量也就這樣了,一起風就帶着土,你這個眼睛,生活很麻煩吧?”

刑北川說:“其實還好,秋冬難熬一點,我都不怎麽出門。”

“那你還天天往我那兒跑做什麽?”

刑北川笑笑,沒說話,餘晖繼續道:“聽說你還是個學生,以後就好好學習吧,別招惹我們這些社會人士,小心教壞了你。”

刑北川又深深一笑,“你管得比我爸還多。”

餘晖随口問道:“你爸是做什麽的?”

刑北川說:“開公司的,我爸是刑思遠。”

餘晖一愣,啤酒倒了一半擡頭看向他,又忽然一笑,調侃道:“你是刑思遠的兒子?我本來是随口開個玩笑,沒想到你還真是個少爺。”

餘晖拿起一根串兒說:“少爺,這個你吃得了嗎?晚上不會鬧肚子吧?”

刑北川拿過串兒,說:“別調侃我,我又不是沒吃過。”

這時,門口一個服務員出來說:“串兒已經賣完了,沒有了,別再點了。最後一桌是……”,她走到那一桌客人旁邊,“請你們退一下,還剩下……”

餘晖朗聲道:“炒菜還有沒有?”

“只有素菜了”,那服務員說。

“給我上三盤小炒,随意。”

服務員拿着本,一邊記一邊回了廚房裏。

今年又要歇業了,張宇端着最後幾盤菜從廚房裏出來,和服務員分給了幾桌客人,張宇送的正是刑北川那一桌。

不知道怎麽,刑北川總覺得,張宇看向餘晖和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餘晖和張宇似乎是老相識,張宇看了他一眼,然後問餘晖,“朋友?”

餘晖說:“小朋友。”

張宇卻沒走,随手拉來身側的板凳,點了一根煙,一邊吃煙一邊打量着刑北川,那眼神,像是在馬戲團裏看猴的。

刑北川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聽餘晖一句一句地和他唠嗑,餘晖說:“今年你又忙完了,幹半年歇半年,沒有比你這個活計好的。”

“你來跟我學烤串,我免費教”,張宇說。

“這倒不用”,餘晖笑道,“我連炒菜什麽時候該放鹽都不知道,實在沒有這方面的天分。”

張宇斜眼盯着刑北川,開口卻與餘晖自然對話,“那你實在很可惜,畢竟中國人缺了什麽都不能缺了吃。”

他吃完一根煙,将煙頭在地上踩滅,又随手掏出一根,似乎是猶豫了片刻,這才開口,“小孩兒,你不在學校好好學習,跟着大人鬼混什麽?”

刑北川盡量禮貌地說:“我已經十七了。”

張宇道:“那不還是未成年?”

張宇又點起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将煙氣吐在他的臉上,刑北川忍不住閉上眼睛,連咳了幾聲。

餘晖說:“你別逗他,他眼睛不好,受不了你這滿肚子的煙氣。”

張宇疑惑道:“眼睛不好?”

刑北川總覺得,張宇這個人身上有點痞氣,行為舉止實在是有點沒禮貌。

刑北川說:“我眼睛做過手術,要是一不小心瞎了,你可賠不起。”

話剛說完,張宇又吐了他滿臉煙。

刑北川:“……”

是真的很沒禮貌。

張宇說:“你上次來,我聽你同學談論你,聽說成績很好,物理能考滿分?英語年級前二十?”

刑北川心道:他耳朵可真好使。

張宇接着說:“成績這麽好,出來鬼混什麽?”

刑北川覺得自己腦子瓦特了,他竟然聽出了一絲關切,明明他行為舉止這麽沒禮貌,語氣也算不上和善。

餘晖驚訝道:“你學習這麽好?”

刑北川謙虛道:“還行。”

“是啊,學習很好,是個好苗子”,張宇說,說着眼睛看向餘晖,意味深長道:“所以別毀了這麽好的苗子。”

刑北川沒看懂他們的眼神交流,只是見餘晖的眼神似乎躲了一下。

那一刻,刑北川覺得,張宇的氣勢壓倒了餘晖,當下有點心氣不順。還沒等他想到怎麽樣反擊,張宇已經起身離開了。

他走後,刑北川問:“哥,他的話是什麽意思?這個人有什麽來頭嗎?你似乎有些忌憚他。”

餘晖正想搖搖頭,迎着他的視線,又忽然改了口,“黑白道上滾過一遭的人,要不然這麽大一塊地方,一般人怎麽把控得住呢。”

刑北川看了看這塊院子的內部,和熙攘的食客,“這塊地,不是開發商棄之不用的嗎?怎麽?開一間大排檔很難?”

“不管是什麽地方,只要生意好了,就會有人來找你麻煩,弄不倒你也膈應死你。當然,你背靠你爸,這就另說了,這裏頭的難處,你可能終生體會不到。”

餘晖說:“這家大排檔開在這裏四年了,一開始也引來不少人眼紅,找麻煩的人也不少,可是他能夠立足到現在,這都要靠店長的周旋。”

刑北川說:“看來你和張宇很熟,你四年前就認識他了?”

餘晖一頓,“對,我們認識有四年了。”

刑北川撇撇嘴,“行吧,剛剛我是有點讨厭他的,不過現在也只能接受了。”

餘晖一笑,“你真孩子氣。”

刑北川又問:“所以你把店開在那麽偏僻的地方,是因為不想與人周旋嗎?”

餘晖說:“算是吧,我确實不喜歡與人周旋。”

沉默片刻,刑北川故作随意地問:“你小時候,是誰把你帶大的?怎麽養成了這麽孤僻的性子?”

他話語中的試探并不高明,問得餘晖一愣,帶着疑惑和警惕的眼神看向他。

餘晖說:“沒有人将我養大,我是混日子混大的。所以張宇說得對,你确實應該離我們這些人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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