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夜色已深,刑北川将摩托車停在柴火院的院牆外,慢悠悠往家趕。柴火院已經關門了,張宇把院子當做停車場暫時出租,往日熙攘的院子忽然變得一片冷清,像是江明的天氣,從盛夏一下子就墜入了深秋。
刑北川心事重重,走路不看路,路過院門口時,忽聽到有人吹了一聲口哨,後知後覺轉頭看過去,見張宇正懶懶散散倚在門牆上,吸着一根煙,他着黑色的襯衫和黑色的修身褲,像一個隐藏在黑夜裏的影子。
刑北川脫口而出:“你怎麽在這裏?大排檔不是已經關門了嗎?”
張宇說:“小孩兒,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偷跑出來幹嘛?”
刑北川垂眸看了一眼他煙頭上的火星,火星在影子裏燒了個洞。
刑北川敷衍道:“哦,回來晚了。”
說完拽了拽背包,正欲錯身而過,張宇的話音拽住了他,“別怪我沒提醒你,離着那個餘晖遠一點。”
刑北川回過頭,眼含怒氣,“他到底怎麽惹你了?你三番兩次指點他?”
張宇面帶驚訝道:“喲,他對你就那麽重要?”
刑北川下意識回頭看了看四周,四處無人,唯有行駛的夜車一輛輛從他身邊經過,“你讓我離他遠點,為什麽?”
張宇将煙頭在唇邊吸了一口,随後扔在腳下踩滅,“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喝他給你的水,也不要吃他給你的煙,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刑北川眼珠轉了轉,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話,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難以理解,還是難以置信。
張宇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所以說,你一個學生,不好好呆在學校裏學習,和社會上的人鬼混什麽?”
刑北川甩了甩頭,掙脫他的手,“你大半夜的等在這裏,就是為了守着我,告訴我這些嗎?”
張宇無所謂道:“那不是,我只是在等我女朋友,她上晚班,再有十分鐘,我就要去接她了。”
刑北川只覺得這人莫名其妙,“不送”,他甩下兩個字,憤憤地與張宇擦肩而過。
“不要喝他給你的水,也不要吃他給你的煙”,張宇這話是什麽意思,刑北川心裏已經有了猜測,只是始終不敢相信。
非休息日回家太晚,今天忽然被父親逮了個正着,聯排別墅裏燈火通明,像是明晃晃的等着一場審判。
刑北川怯怯地推開房門,見他爸正端坐在沙發正中央,“爸”,他有些心虛地叫了一聲。
“去幹什麽了?”
刑北川随口胡謅,“去同學那兒學習了。”
“和誰?”
“王浩。”
“他成績不如你,你去跟他學什麽習?”
刑北川摸了摸鼻子,啞了。
刑思遠說:“你尚姨,說你連着兩三天不着家了,你現在高二了,馬上就要升高三,我雖然對你縱容,凡事都由着你,但你心裏也有點數。”
“我知道了,爸。”
刑北川走向樓梯口,“那我上去了?”
刑思遠點點頭,“去吧。”
刑北川剛上了幾個臺階,刑思遠又說:“既然你喜歡,等高考完了,我就陪你去買一輛摩托車,不過路上一定得小心,飙車致死的人數不勝數,尤其是你們這些小年輕,整天追求什麽刺激,把命玩兒沒了夠不夠刺激?”
“不用了,爸”,刑北川回身說,“等高考完了,我要四輪的。”
他臉上帶着撒嬌和傲慢,正是一個孩子依賴父母該有的傲慢,刑思遠忍不住露出和藹的笑容,“好,都聽你的。四輪的多好,還安全,到時候爸把你的車改成全車身防彈的。”
刑北川笑得更開,“說話算數,那我上去了?”
“去吧。”
刑北川回到房間,反手鎖上門,他看了看瓶子裏插着的向日葵假花,是尚姨一針針勾出來的。那束花被王燃摔毀之後,自己失意了很久,尚姨以為自己很喜歡那一束向日葵,所以原木原樣勾了一叢出來,因為鮮花都有保質期,而王燃在家裏面,她也不能常換新鮮的向日葵。
刑北川摸過書桌右上角的一堆摩托車卡片,他原先纏着他爸買摩托車,說是自己喜歡,其實只是為了去餘晖那裏方便而已。可他爸覺得飙車不安全不給他買,所以他已經去淘了一輛二手的,偶爾騎一騎,平時就停在柴火院外的臨時停車區。
“不要喝他給你的水,也不要吃他給你的煙”,張宇的話又在腦子裏浮現出來,刑北川微皺眉頭,想餘晖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麽?怎麽會堕落到這種地步?
刑北川将卡片放進抽屜裏,伸了伸懶腰,眯了會眼。
黃娟蘭忽然給他發消息,刑北川聽到提示音摸過手機:周末去看電影,你去嗎?
刑北川回:不去。
黃娟蘭:那你周末有事兒忙嗎?
刑北川還沒回複,就看到群裏有人@他,是王天奇:周末去裕上景區野炊,@刑北川,小北,一起啊。再不出去耍,就要過冬了。回來我請你們看電影。
刑北川撫了撫額頭,問黃娟蘭:你到底是跟誰一夥兒的?
黃娟蘭說:我兩面為難,我就是夾心餅幹裏的奶油。
刑北川思慮片刻,回了王天奇:我去。
一般一有空閑時間,他都是去找餘晖的,可是經過張宇那麽一提醒,他倒是有點心有惴惴了。
周末待在家裏也無聊,還有可能會看到王燃那張活閻王似的臉,還不如出去吹一吹今年這最後一股暖風。
周末,刑北川帶上墨鏡和風衣,背着胸包,在尚姨的注視下離開了家門,去站點和同學會和。
王天奇老遠就沖他招手,刑北川一眼就看到了他身邊的苗苗,不自覺地拿起領口挂着的墨鏡戴上,遮住尴尬的神色。
“小北,你真準時”,王天奇說。
刑北川道:“我一直都不喜歡遲到。”
“這是來自理科生的覺悟嗎?”苗苗插嘴。
刑北川嘴角微翹,不慎明顯地笑了笑。
黃娟蘭見狀來潑了一捧油,“哎,有些人我約去看電影他就不去,別人約怎麽就來了?”
刑北川轉頭低下頭,注視着黃娟蘭,微微張了張嘴,壓低聲音,“你有病。”
刑北川覺得黃娟蘭已經徹底成為了敵特,已經不值得信任了。
公交車來了,一行七八人陸續上車,王天奇壓軸斷後。
“小北,苗兒,我們去二層,風景好”,王天奇說。
刑北川不好掃他的興致,見一層沒有了雙座,也就去了二層。
二層的人明顯少些,車裏的光線也明顯更足些,三人坐在最後排,刑北川夾在王天奇和苗苗的中間,他忽然想起黃娟蘭的形容,“夾心餅幹裏的奶油。”
刑北川着了卡其色的提花套裝,他的骨架還沒長足,落在衛衣裏面顯得有些瘦削,私立高中對發型的管制不怎麽嚴,因此他留了偏長的短發,額前的劉海落下來,剛好遮住那一只病症相對更加嚴重的眼睛。他那只眼睛裏有一捋白絲,像是藏了一縷煙氣。
“小北,已經連着好幾天都不見你的人影,放學後好幾次都沒攔住你,你最近幹嘛去了?”
刑北川說:“學修車。”
“什麽?”王天奇驚道,“你物理學得這麽好,感情都用在修車上了?”
苗苗問:“你和誰學修車呢?”
刑北川說:“我就是開個玩笑,我最近不是對摩托車感興趣嘛,我爸又不給我買,怕我飙車,所以我就去修理店研究研究,滿足一下好奇心。”
餘晖的存在自然是不能讓人知曉的,畢竟他還背着殺人犯的名聲,每每涉及他,刑北川都要準備一肚子的謊言。
“我上次看到你騎摩托車了,你騎摩托車真帥”,苗苗說。
刑北川看到了她紅起來的臉,說:“不過我大概是與摩托車無緣了,畢竟眼睛不好,那樣車速的風,我連眼睛都睜不開。”
“戴頭盔也會影響嗎?”
“戴頭盔短時間還行,時間長了還是不舒服,也就只能過過瘾。”
“對了”,王天奇說,“只知道你眼睛不好,還沒問你,你這個眼睛是什麽毛病?”
刑北川說:“遺傳性角膜病症,遺傳的我爸,不過他治療的早,幾乎看不出什麽毛病,我做手術的時候,已經遲了。”
王天奇忽然看了苗苗一眼,刑北川感覺到了,那一眼好像在說:他這是遺傳病哎……
刑北川內心忍不住冷笑:八字還沒一撇呢,怎麽就扯到遺傳的問題上去了?
“那我們去戶外,你這個眼睛吹風的話能受得了?”王天奇問。
“還行”,刑北川說,“也不是一點風都見不得,去環境好的地方,不會影響什麽。”
“江明這幾年發展的這麽快,路上車多人少,空氣質量也急速下滑了。上次運動會的時候,我看你總是閉着眼睛,要麽就一直帶着墨鏡。”
話題逐漸被岔開,刑北川擡眼看了看窗外,公交緩緩駛過路口,他忽然在一家奶茶門頭店看到了張宇,他還是着着那一晚的一身黑色,正伸手接過奶茶,捏了一把奶茶妹圓嘟嘟的小臉。刑北川想起那一晚張宇說過的話,心道:這就是他女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