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學校裏并沒有什麽風言風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傳進他的耳朵裏。

爸爸的秘書放學後在校門口等着他,說是給他在學校對面租了一間公寓,要領他過去看一下。

秘書叫陳正,是個戴着金邊眼鏡的瘦削男人,他穿的藍色襯衫,襯出了他有點佝偻的背,“小少爺,因為是學區房,已經很多年了,所以房子有些老舊,我先帶你去看看。刑總說,你要是不喜歡,就給你從裏到外裝修一下,因為時間緊張,暫時找不到更合适的房子了。”

刑北川說:“我沒那麽講究。”

又問:“我爸有沒有說他打算怎麽做?”

陳正嘆了口氣,說:“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的,律師下午去法院起訴了離婚,苦于證據不足,恐怕還要再多糾纏一段時間,邢總已經安排律師開始找證據了。”

刑北川冷笑一下,“她那麽不想離婚,之後必定會老老實實的,不會讓律師抓到任何把柄。”

陳正又說:“刑總說了,如果實在沒辦法,他打算也搬出去,分居兩年,強制離婚。”

刑北川沒再說話。

陳正看了看他的臉色,繼續道:“其實刑總本來是打算等你高考完之後就離婚的,他不想影響你高考,卻沒想到出現了這樣的事。”

兩人步入到小區裏,這個小區至少得有二十年了,多數陪考的家長,大概都會選擇這個離着學校最近的小區,年複一年、人來人往,小區的地面修了又補、補了又修,高低不平,綠化帶都被破壞殆盡,一樓的窗戶上還貼着各種補習的廣告招牌。

刑北川默默嘆了一口氣——真是魚龍混雜。

“房間在三樓”,陳正說,“房主買下來就是打算出租的,裝修雖然有點舊,但是收拾的很幹淨。”

刑北川随同陳正去了三樓的出租房,房間的裝修倒是新,大概不超過五六年。兩室一廳的房子,房型周正,南北通透,生活一應物品都很齊全,看得出主人非常愛惜這間房子。

刑北川去了浴室,浴室的玻璃被擦得幹淨透光,連個水印兒都瞧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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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兒吧”,刑北川說,“你明天把我的東西都搬過來,我就不回去了。”

“好,那我跟邢總說一聲”,陳正似乎松了一口氣,他可能真的沒找到其他的房子,畢竟這附近就是學校,往南走不遠,就是實驗中學。

刑北川心道:說不定這房子,就是陳正安排人打掃的。

陳正走後不久,刑北川去樓下買洗漱用品,意外碰上了張宇正跟文具店的人閑聊,不知道他來這兒是做什麽。

張宇似乎沒看見他,刑北川顧自進入了旁邊的便利店,買了洗漱用品和晚餐吃食,再出門時,張宇已經不見人影了。

刑北川提着東西回到小區,迎面又遇上了張宇,張宇手裏抱着一摞考卷,見到他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刑北川說:“備戰高考。”

張宇問道:“你爸跟你陪讀?還是你媽跟你陪讀?”

聽到“你媽”這兩個字,刑北川先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臉色難看極了,“就我自己一個人。”

張宇說話總是不好聽,刑北川不怎麽想搭理他,總感覺下一句準不是什麽好話,于是準備錯身離開。

張宇追問:“你家離着又不遠,至于住到這附近?還是你聽到了那些傳言,賭氣不肯回家了?”

刑北川精神緊繃了起來,“什麽傳言?”

張宇将書放下,松了松胳膊,“有人說你媽是賣的,你爸為了你這個兒子才娶的她,這是真的?”

刑北川沒回他話,愣了片刻,渾身僵硬的錯身離開了。他神識五感游離在外,還能聽到張宇在背後碎碎念:“這孩子真沒禮貌。”

刑北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出租房,只感覺整個人都是空空蕩蕩的,情緒沉入到谷底,怎麽也提不起來。

他好容易站起身,準備去吃買來的晚餐,剛拿起便利店袋子,就将它狠狠地扔在了電視上。電視機質量不錯,沒倒也沒壞。

氣撒完了,刑北川看着癱倒在地的晚餐,嘆了口氣,默默地過去撿起來,含恨吃下了肚。

第二天陳正将自己的行李搬了過來,包括那一叢針織向日葵花,刑北川一看就知道是尚姨給他收拾的行李。

向日葵下壓着一封手寫信:既然搬出去了,就多買些花,我知道你喜歡。你自小養尊處優,這一下子出去住了,千萬記得照顧好自己。

刑北川微微一笑,将信紙收起,手機忽然“叮叮叮”的響個不停,他打開微信一看,原來是黃娟蘭在找他。

黃娟蘭連發了三個問號,才說了第一句話:你在哪兒?怎麽不見人影。

以往他們放學後,若是碰上了就會一起往家走,卻很少會有這種特意碰面的情況。

料想黃娟蘭是找他有事,刑北川問:怎麽了?

黃娟蘭:沒事兒,我就是問一下。

既然沒事,刑北川就沒回。

十分鐘過去了,刑北川晚餐吃到一半,黃娟蘭才發了下一條信息:我有點擔心你。

刑北川不解:擔心什麽?

黃娟蘭:昨天剛發生了那樣的事……

通過文字,刑北川都能看出她語氣裏的小心翼翼。

刑北川苦笑一下,心道:女孩的心思是真難猜。

他說:我沒事,還活着,明天我留校上晚自習,有話明晚再細說。

黃娟蘭:你竟然上晚自習?!你不是說,這是牲口上的嗎?

又問:你的眼睛呢?不會疲勞過度嗎?

刑北川:瞎不了。

除了爸爸和尚姨,在乎他的人又多了一個,刑北川心道,黃娟蘭。

對了,還有餘晖,可是餘晖一直不肯認自己,也從不說起當年的事,因為涉及他的心傷,刑北川也不敢主動提。

他心想,餘晖一直不肯認他,大概是怕連累他。

刑北川撐着側臉坐在餐桌旁,靜谧的像一尊蠟像,外面刮起呼嘯的北風,吹得窗棂咯咯作響,天氣是越來越冷了。

因為正值季節更換,天氣不穩定,刑北川出門前看了眼天氣預報,默默地披上了那件加絨的風衣。

學校對面各類店面齊全,刑北川買了兩個包子邊走邊吃,等穿越過馬路,到達校門口時,早飯也已經吃完了。

離着近還是有好處的,比如說能晚起半個小時。

學校裏的梧桐葉落盡了,柳條也變得稀疏,秋冬向來是他最難熬的季節,因為有風,還夾帶着塵土,每年秋冬,他都要與口罩和眼鏡為伍。

刑北川心想,他以後未必能在江明落腳,順利接管他爸的公司,他的眼睛吃不了那樣的苦。

正走着神兒,身後有人遙遙地喊了他一聲,“刑北川!”

聽聲音是王浩,刑北川剛一轉頭,王浩就蹬着自行車來到了他身側,按下了手閘,“你今天怎麽步行?司機送來的嗎?”

刑北川沒想好措辭,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麽回他,随口“嗯”了一聲。

王浩并沒有追問,說起了最近模拟考的事,“物理第十三道大題你是怎麽做的?我們班主任——我們物理老師,真他媽絕了,算出三個答案咧,每個都講得頭頭是道。”

刑北川心事重重,王浩則在旁邊唾沫橫飛,“他本來自己計算的結果是10,結果我們班幾個物理好的說不對,他又算出個16,底下的學生說應該是28,他竟然就根據28給計算出了整個過程,你說他絕不絕?我到現在還糊塗着,我感覺這仨結果都對,過程都合理……”

王浩說:“不行,這學期終我得投訴他,我本來就傻,讓他這麽教,豈不是更傻了?”

刑北川看了一眼,他們就快要到車棚了,于是道:“今晚我上晚自習,有什麽問題你去我們班問我。”

王浩:“你上晚自習?你竟然上晚自習?看來我真得用功了,否則本科都考不上。”

王浩推着自行車,碎碎念着走遠了。

刑北川從上高中就沒上過晚自習,三節課下來,應付完王浩,又應付黃娟蘭,只感覺頭暈眼花,出門路都看不清。

刑北川覺得有點心慌,這感覺真跟瞎了似的,他在原地吹了好一會的風,才慢慢的恢複神識,眼睛逐漸清明起來,只是下臺階的時候滑了一下,差點崴了腳。

以後還是別上晚自習了吧,他慢悠悠的走着,慢悠悠的這麽想。

出了校門,街上已經寥寥無人,連店門都關閉了,唯有一家文具店還亮着微弱的燈。肚子空蕩蕩,夜宵沒着落,好一個“慘”字了得。

刑北川剛過了馬路對面,就看到那家文具店門口坐着一個人,黑色上衣、黑色褲子,手裏叼着一根冒着火星的煙,是張宇坐在那兒。

“你、你怎麽在這兒?”刑北川着實被他吓了一跳。

“喲,眼睛還挺好使,這不是沒瞎麽?”

刑北川撇撇嘴,“你長這麽大怎麽沒被人打死?”

張宇沒再接話,反問道:“怎麽下課這麽晚?真要備戰高考了?還是學校忽然發瘋強制你們的?”

刑北川說:“文昌高中只有高三才會強制上晚自習,我今天剛搬來這裏,不知道放學後該做什麽,索性就留校學習了。你呢?這家文具店主和你是什麽關系?你怎麽一整天都徘徊在這兒?”

張宇說:“債主關系,他借過我的錢,逢年過節就去給我送禮,我閑着沒事就來找他喝茶,正好今天我很閑,他老婆要生孩子,他顧不過來,我就幫他看幾天店。”

刑北川問:“你女朋友呢?”

張宇道:“分了。”

刑北川故意學他的嘴毒,挖苦道:“也是,你這樣的人哪有女孩子願意跟你,十句話有九句不中聽,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張宇嗤地一笑,沒理他的挑釁。

很尴尬的,刑北川的肚子忽然開始“咕咕”的叫,而且叫的很響亮,這下子讓張宇逮到了嘲笑的機會,他拍打着膝蓋哈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後合。

“小少爺,餓肚子的滋味沒嘗過吧?好受嗎?”

刑北川白了他一眼,正要走,張宇忽然起身拽住了他,“不逗你了,進去,給你做飯吃。”

“忽然這麽好?該不會下毒吧?我不吃嗟來之食。”

張宇不容分說地掐着他的脖子,像是拎小雞崽似的将他拽進了店裏,刑北川全程無反抗,一動不敢動,因為他的手實在是太冰了,像是在外面吹了一夜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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