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拾

第011章 拾

鐘隐月想不明白。

他也看不明白了。

沈悵雪把白忍冬拉了回來,倆人都站在了他跟前,然後就這麽并肩立着一言不發。

空氣中彌漫起一股尴尬的氣息。

但沈悵雪顯然不這麽覺得,他依然笑眯眯的,白忍冬卻如坐——如站針氈,表情都緊張得有些扭曲了。

鐘隐月是真看不明白沈悵雪了。

他自認為還算了解沈悵雪。

對方雖然只是書裏的人物,但鐘隐月愛的他死去活來,實打實的是個毒唯。凡是沈悵雪出場的片段他都加了書簽,閑着沒事就看。

不僅看,他還細品,并且是翻來覆去字裏行間地品。

所以沈悵雪說過的每一句話,經歷過的每件事他都記得。

原文中,沈悵雪是個溫柔到沒什麽脾氣的人。他總是在笑,也總是在遷就別人。

白忍冬剛入乾曜宮那會兒很不習慣,是沈悵雪一直陪在他左右。他不僅主動照顧對方生活起居,教他劍法道經,還會照顧他的情緒。他總是及時出言安撫或轉移話題,開一些适度又笨拙的玩笑。

一個大師兄,被他做得像白忍冬的在世媽媽。

沈悵雪是個溫柔到沒什麽脾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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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小心翼翼,喜歡照顧他人,護短,敏感,很容易就會被吓到。

沈悵雪理應是這樣的。

然而,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沈悵雪,臉上的這幅笑容瞧着卻諱莫如深,很不對勁。

再說他把白忍冬留下來幹什麽?

他已經知道這個主角是白眼狼了,也知道自己的未來是如何的,那就應該少跟他接觸……為什麽還主動留下對方?

他想做什麽?

鐘隐月不知道,他已經看不明白沈悵雪了。

思索間,沈悵雪終于開口:“白師弟進入長老門下,已有多久了?”

他突然說話,白忍冬又吓得一哆嗦,磕磕巴巴道:“回、回師兄的話,已有……十餘月了。”

“将近一年了?”

“是、是。”

沈悵雪笑眯眯地笑出了聲:“師弟不必緊張,随便問問罷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白忍冬抖得更厲害了。

這會兒他還是廢人一個,被乾曜宮的大師兄主動出言留下,吓都要吓死了。

“好了,別吓他了。”鐘隐月阻止道,“你怎麽會想見他?我這弟子,是我門下最平平無奇的一個了。你這等人物,他見着你都怕得不行,怎能不緊張。”

“啊,這可真是弟子冒犯了。只是今日回山路上,弟子想起靈澤長老帶回來的這些弟子裏,只有白師弟一人,我還未曾見過。”

沈悵雪笑着,轉頭道,“實不相瞞,我今日是有事想詢問白師弟,才讓師弟在此留步。”

“啊?”白忍冬懵逼地指指自己,“我嗎?”

他懵逼的表情太像鐘隐月穿越前在互聯網上流行的表情包,鐘隐月差點兒沒憋住笑。

他連忙擡起袖子,遮掩了一下。

“正是師弟。”沈悵雪說,“今日我在靈澤宮中與同門讀經論道時,為明辨是非,靈澤長老便說了一例仙修界從前的故事。師弟不久前還在凡世中生活,想必更能以百姓蒼生之見來論此事,我便想聽聽師弟對此事有何高見。”

沈悵雪雖是乾曜宮的,但天決門秉承着弟子需聽百家所言方能開拓所見的原則,弟子們的課業是會在各個山宮間跑來跑去的。

今日在靈澤宮讀經,明日就會去乾曜宮練劍。

這東西,在現代一般被叫做公共課。

因為上這些課時弟子衆多,來自哪個山頭的都有。

鐘隐月一聽就知道沈悵雪在扯謊了。

靈澤長老根本不喜歡在道經課上扯別的事。這種八卦之事她更是敬而遠之,相當不屑一顧。

他知道,白忍冬卻不知道。

這小子這時候還被當做廢人,禦劍飛都不會,自然不能出去上什麽公共課。靈澤山什麽的,去都沒去過。

白忍冬連忙說:“師兄請說。師弟若能回答一二,自當知無不言!”

沈悵雪笑了笑,道:“據靈澤長老所言,從前,仙修界曾有一對師兄弟。”

“師弟出身清苦,曾流浪凡世數年,與狗奪過吃食。初入山門時,那師兄覺得師弟可憐,便處處照顧。”

“而師兄,也是那師門中劍法的第一人。師弟曾經對那師兄無比仰慕,可每當他向旁人說起師兄時,旁人卻對此紛紛不屑一顧。”

“他們都說,師兄成不了仙,修不了道,終有一日會走火入魔。師弟很是氣憤,尋到師尊,想為師兄讨公道。”

“師尊聽罷,卻哈哈一笑,說他的同門所言并非是錯,的确如此。”

“師尊将師弟拉入宮中,好生教導了一番。原來,是這師兄體質有異,比起旁人來,修道時更容易走火入魔,還容易将他人拉下水。”

“師尊對師弟苦口婆心,意味深長。在師尊的所言之下,師弟立刻也跟着心中冒火,同樣認為師兄成不了仙,修不了道,終有一日會走火入魔。而此前對自己種種的好,都不過是做賊心虛,心中對他有利想圖。”

“師兄依然對師弟很好,師弟卻厭惡起這師兄來。師兄察覺到了師弟的态度有變,但也未說什麽,只是想着清者自清,相信師弟是個識大體的,也相信自己若交出真心,師弟也定能明白。”

“但師弟的态度始終沒有再對師兄好轉。”

“後來有一日,師弟遭到魔修重創,生命垂危。”

“為了救他,那師兄只身入秘境,犯險拿到了靈草。可在回山的路上,那師兄卻也不慎被魔修重傷,丢了靈草,金丹也被毀了。”

“待他回到山門,瞧見靈草沒拿回來,他們的師尊為了救助天分更高的師弟,就将師兄剝皮挖骨,做了血陣,救了師弟。”

“白師弟,”沈悵雪說,“若你是這師弟,此時是何心思?”

“我……”

這故事太長太複雜,白忍冬愣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若是這師弟,當然是悔極了!”

鐘隐月一愣。

沈悵雪微微颔首下來,露出了個意味不明的笑。

鐘隐月沒看見這一抹笑,他傻愣愣地看向白忍冬。

“出了這事兒,他自當已經知道他人都是在蒙騙自己的了吧!”

“就算師兄體質有異又如何,怎麽體質有異就是想加害于他了?這師弟未免也太不講理了,我看他必然是個不識好歹的!既然這師兄對自己好,又為何要輕易聽信他人所言?若是從他人那裏聽來了,又為何不去親自問問師兄?”

“僅憑他人一面之詞便誤會師兄到如此地步,這師弟不救也罷!”

白忍冬态度憤憤,鐘隐月聽得一愣一愣的。

沈悵雪含着笑,點了點頭:“白師弟雖然話語激進了些,但的确是如此道理。師弟能如此明辨是非,且所見與同門相差無幾,我也就放心了。”

聞言,白忍冬才發覺自己失态,立刻又低下頭,不敢言語。

“激進些也是好的,年輕氣盛。”鐘隐月出言道,“我還未教他道法心得,他不懂靜心之理,讓你看笑話了。”

“師尊言過了,沒有的事。如此激進,也說明白師弟是重情重義之人。”

鐘隐月點點頭,不作回答,只道:“你尋他,應當也沒旁的事了吧?”

“并無他事了,只是想見見師弟,聽聽高見罷了,給長老添麻煩了。”

鐘隐月揮揮手,對白忍冬道:“既然沒事了,你就回去吧。時候不早了,還沒用晚飯吧。”

白忍冬連忙行禮:“是。”

“那快回去吧。”

白忍冬早已不想在這要命的兩個人之間夾着了,趕緊拱手躬身,回頭一麻溜就滾了出去。

待他走遠,鐘隐月擡眸看向沈悵雪:“你這是何意?”

沈悵雪依然笑吟吟的。

“弟子并無他意。”他說,“長老,您也見到了,他本性并不是壞的。”

鐘隐月擰了擰眉。

他就知道沈悵雪自己打着算盤。

“好端端地,你突然問他這些事,就是想試探他的反應,然後看他會不會和我說的一樣?”鐘隐月嘆氣,“你這是圖什麽?他還未進乾曜門下……”

“正是因為還未進師尊門下。”沈悵雪說。

鐘隐月話語頓住。

他看向沈悵雪。

沈悵雪臉上的笑意淡去許多,面目嚴肅。

“長老,悵雪在今日離開玉鸾宮後,思慮良久。”

他說,“白師弟之事,弟子也有耳聞。今日聽過長老之言,弟子便有一猜想。”

“白師弟是由靈澤長老從山下帶回來的。他無父無母,流浪良久。回了山門,靈澤長老無法收他,他便跟了您。”

“想必,在那原來的話本裏,原來的玉鸾長老是不管他的。玉鸾宮中的師兄弟也未跟着長老學到什麽,自然也無法照顧他。”

“長老,對一個孩子來說,第一個帶路人便能左右他的一生。”

話說到這裏,鐘隐月已經懂了他的意思。

但他不敢相信,于是問道:“你的意思是……”

沈悵雪後退半步,向鐘隐月跪了下去。

他拱起雙手,向鐘隐月道:“若如此下去,事情一定會發展成長老所說的話本中的那般模樣。”

“長老,弟子雖與長老相處時間不長,但弟子能感覺到,長老為人正直,心性溫良。”

“若有長老在師尊前為白師弟做帶路人,他或許不會成為那話本中的,及長老所言的白眼狼。”

“玉鸾宮中的師弟師妹也都是如此。原先的玉鸾長老任由他們自生自滅,未曾教過什麽。我知長老心裏向着我,但若想改變這話本中的事,若想活着,大約也需要從這最下層開始。”

“還請長老教書育人,使師弟師妹們走上正道。”

沈悵雪伏身下去,向他磕了一個頭。

鐘隐月啞口無言,愣在原地。

前廳裏點着一盞燈燭。

燭火悠悠,宮外夜色幽暗。

半晌,鐘隐月前去将他扶了起來。

沈悵雪站起來,幾番請求,鐘隐月也只好唉聲嘆氣地應了下來。

兩人走出前廳,站在雪夜的屋檐下,鐘隐月仍是忍不住嘆氣。

“你這是何苦?”鐘隐月說,“一個說你活該做這些的師弟,無非就是個白眼狼。那時你屍骨都還未涼透,他就說出這種混賬話了,如此對不住你,你何必還要拉他一把?”

沈悵雪笑笑:“長老言過了。只是若不拜托長老,他到時到了師尊手下,便又是此番結局。既如此,不如勞煩長老替我掙紮一番,指不定他還會長成另一幅模樣,不會再威脅到我。”

鐘隐月想了想,也有一番道理。

只是他心裏還是不舒服。

想到沈悵雪死後,這小子在書裏說的話,鐘隐月就不舒服。

他居然要教這個小混賬,這和親手把殺父仇人的兒子養成總裁有什麽區別?

沒區別!

鐘隐月在想什麽都寫在臉上了,沈悵雪輕笑出聲,道:“長老真是好懂。”

鐘隐月:“啊?”

“您想什麽,臉上都寫得一清二楚。”沈悵雪說,“這可不行。”

聞言,鐘隐月一驚,趕緊抹了抹臉,支支吾吾道:“哪兒有!”

“長老說沒有,那便沒有。”沈悵雪說,“那一切有勞長老了。”

鐘隐月點了點頭,揮揮手道:“那你去吧,也早些睡,我替你料理這些就是。”

沈悵雪應聲稱是,回身離開。

沈悵雪走進廊中。鐘隐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刻,打了個哈欠,擡步走入夜色的雪中,準備回自己的玉鸾宮裏睡覺。

他走後,沈悵雪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

沈悵雪逐漸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廊外的雪。

大雪飄飄中,他面上的笑越發深了。

【如此激進,也說明白師弟是重情重義之人。】

剛剛親口說出的話從耳邊飄過,沈悵雪捂了捂嘴,險些吐出來什麽。

重情重義。

天大的笑話。

他幾乎笑出聲來。

沈悵雪仰起頭,望着天上飄下來的雪,眼中有什麽東西越沉越深,最終沉寂在黑暗之中。

此世若是區區一個話本……

白忍冬,此世若是區區一個話本。

那若主役将死,世将如何?

是滿世将傾,還是……

主役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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