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叁拾伍

第036章 叁拾伍

面對座上衆人驚駭的目光, 乾曜不慌不忙。

他面色未變,還立刻哈哈大笑了起來。

耿明機将雙手負在身後,回過身來, 面上是輕松至極、絲毫不以為意,甚至高高在上的寬厚笑容:“玉鸾師弟此話說的,像是我早知道那狐妖是什麽容貌, 是我親手将她折磨至此,才能毫不猶豫地否認一般。”

鐘隐月一挑眉毛, 并不出言反駁或認同。

“莫說這山門,就算是放到天下, 誰人不知我最厭惡這些妖物?”耿明機嗤笑道,“就算不看容貌,我也不會認識任何一個狐妖。倒是師弟,怎麽突然多了個師姑出來?我明記得這青隐靈主早已随着玉鸾長老封仙去了, 難不成是師弟害怕什麽,才求爺爺告奶奶地去祠堂跪拜, 将她求下來了?”

他話裏有話。

鐘隐月冷笑了聲, 并不進他的套:“就算厭惡妖物,師兄也沒少與妖物打交道吧?”

乾曜眉頭一皺。

“你胡說什麽!”雲序說,“乾曜師兄這等人物——”

“不。”靈澤打斷他,“玉鸾師弟說得沒錯。諸位可別忘了,我等宗門長老, 就算離開凡世修道求仙, 卻也須得心懷蒼生。雖然如今魔妖鬼三路旁門左道已安定下來,可仍是有心懷惡念的妖魔鬼怪時不時地出現, 在凡間作惡。”

“諸位應着百姓苦求,下山去除妖衛道之事, 可是不少。”靈澤說,“乾曜師兄确實沒少與妖物打交道。”

“可就算如此,那妖物也都死于師兄劍下了!這狐妖怎會與師兄衛道之事有關系!”

“雲序說得不錯。”耿明機冷眼盯着鐘隐月,“那些妖物都已死于我的劍下,與此事有何關系?師弟是覺得,我故意留了活口,将他們帶回乾曜山折磨?”

“若行此事,我如何還能站在這裏?早已因着這些邪念而生的心魔而堕魔了!”

他說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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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隐月始終對這點想不通。別說私藏妖物動用私刑了,光是不把沈悵雪當弟子,來回反複折磨此事都已足夠他生出心魔,萬萬不能還在此處站着。

但今天這事,鐘隐月知道定是他折磨的那只狐妖。

在那狐妖被放下來時,鐘隐月看見了——雖不明顯,但他在狐妖身上看到了幾處怪異的鞭打傷痕,傷痕周圍有些灼燒留下般的紋印。

他立刻就知道,這就是耿明機的傑作了。

這能留下紋印的鞭子是耿明機手裏的法寶,被鞭打過後,會在傷口邊的皮肉上留下奇怪的紋印。

此事天決門內的人都全然不知,他們都只知道耿明機手中有一仙鞭法寶。耿明機是劍修,此法寶也只有門中弟子犯了重錯時才會拿出來。

至于鐘隐月為什麽知道,因為那怪異的鞭痕,沈悵雪背上條條都是。

他親眼見過,自然知道。

可耿明機似乎完全不懼,都已到了上玄山宮,态度還如此自信滿滿。

他是篤定沒人查得出他與那狐妖有關系了?

他給自己留了後手不成?

正思索着,外頭有人一路小跑進來,在諸長老的座前停了下來。

來人是上玄山的弟子。

他朝座上行禮:“見過諸位長老,上玄師尊。”

上玄掌門一揮手,讓他直入正題:“說,什麽事。”

“師尊,那狐妖乃是乾曜長老兩年前下山時本應除掉的狐妖。”

“她身上的傷……皆是乾曜長老所為。”

此言一出,滿座震驚。

乾曜長老臉上的自信滿滿立即天崩地裂,眼睛瞪得幾乎要蹦出來。

他的平靜面容在這一刻全部坍塌了,五官扭曲如厲鬼。

他大吼:“你瞎說什麽話!!”

那弟子砰地跪下,兩手拱在身前,頭低着不敢擡。

他同樣提高聲音:“此事屬實!事關長老威名,若非心中确信,弟子又怎敢胡說!”

“弟子們謹遵師長之言,本想将那狐妖下葬在後山,為她立碑送她輪回,又想着她姿态凄慘,于心不忍,便想還原她的容貌再葬。可不論如何,弟子們對她所用的法術都不起作用!”

“而後,這狐妖便突然掙紮起來,還在呻.吟喘息!弟子們這才發現,這狐妖竟然未死!”

“弟子方才所說,皆是狐妖的臨終遺言!”

“若有半句虛言,便叫弟子天打雷劈,修為皆廢!”

他說完,身子往前一撲,伏在地上,腦袋也重重磕在地面上。

滿座良久無言。

雖說沒想到那狐妖還有一口氣,但鐘隐月早已料想到這狐妖所說的可能性了。

他面上演着震驚,佯作無措地望向座上衆人。除了掌門,所有人長老都瞪大了雙眼,全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

雲序長老死捏着手兩邊的椅子扶手,眼睛瞪得像銅鈴。他嘴唇哆嗦了半天,似乎想說什麽,但又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

掌門大約是活得太久,見過太多世面,也已料到耿明機當真虐生了,瞧着并未有多震驚,只是眉目陰沉,眼中盡是失望。

耿明機呆呆立在原地,他終于再也自信不下去了,那張扭曲的臉上出現了鋪天蓋地的恐懼。

鐘隐月看向沈悵雪。

沈悵雪亦然一臉震驚,難以置信地望着耿明機,眸中同樣有幾分恐懼,看耿明機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饒是同樣在乾曜宮受着罪的靈物,以沈悵雪那溫潤純良的秉性,也是沒有想過耿明機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吧。

鐘隐月對他心生可憐。

上玄掌門說:“好孩子,擡起頭來。”

跪在地上的弟子身形微僵。他從地上緩緩擡起頭來,目光恐懼又不失堅定地望向上位。

公然說出耿明機的罪行,又怎會不怕。

“莫要害怕,為師在這裏。”掌門安撫道,“你把那狐妖臨終前所說的所有遺言,都清清楚楚地說一遍罷。”

“是。”弟子顫聲說,“這狐妖說……她,她是乾曜長老兩年前,在一村莊中所斬獲的狐妖。”

“她說,乾曜長老并未殺死她。長老留了她一口氣,将她帶回乾曜山中,鎖了将近兩年。長老将她折磨得面目全非,就因着……因着……”

“住嘴!!”

耿明機怒極,大吼起來。

弟子渾身一震,低下頭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大聲道:“就因着長老欲對過去仇人洩憤!”

“你!”

“那狐妖還說,這兩年間幾度瀕死,都是長老故意留着她的命,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弟子說道,“師尊!那狐妖如今已身死!雖不知是何人在乾曜宮做了此事,可長老虐生乃是事實!”

“閉嘴!”

“師尊!請師尊明鑒!”

“我叫你閉嘴!!”

那弟子又一次重重以頭叩地,耿明機氣得雙目猩紅,咬牙切齒。

他又朝在一旁懵了的沈悵雪吼:“你是個死人嗎!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都将我說成這般了,你就在那兒杵着不動!?你背上的劍是個擺設不成!?”

耿明機朝他怒氣沖沖地走了過去,伸手就要去拽他。

“住手!”

掌門怒拍書案,從喉嚨裏擠出嘶啞的喝聲。

上玄掌門向來低聲細語好脾氣,從未如此喝過人。

耿明機身形一頓。

他看向上玄掌門。

上玄掌門從座上站起,雙手負在身後,眼睛微眯地望着他。

“切莫錯上加錯。”掌門啞聲說,“廣寒,白榆,你二人先将乾曜領至天牢去。”

廣寒長老和白榆長老互看一眼,目光複雜。

“憑什麽我要被打入天牢!?”耿明機一甩袖子,瞪着掌門,“那狐妖吃了人,吃了半個村子!要不是我去的及時,那一整個村子都沒了!”

“我是除妖衛道,可我也不能讓她白白死了!死得那般輕松,如何對得起黃泉之下平白無故遭害的蒼生!?”

“我這仍是衛道!我在還怨靈一個安寧,這怎麽不算衛道!?”

“放肆!”掌門怒道,“不将妖誅殺,留她一命回到這山上,将她私藏處以極刑,算什麽衛道!?”

“你若心中不公,你大可留她一命去那村子裏為死去的村人磕頭謝罪,當着那些村人的面要她以牙還牙!能光明長大的做法那般多,你又為何背着衆人私自行事!”

“我看你真是昏了頭了,去天牢冷靜冷靜吧!”掌門冷眼瞥向廣寒白榆,“給我将他帶去天牢,我日後再去審問!”

掌門是真動了火了。

他平時根本不動火,一真動起怒來,那可真是恐怖極了,誰也不敢說什麽。

廣寒長老和白榆長老不敢再為耿明機辯解,趕忙點了頭,起身離座,拉着啞口無言卻目光怨毒盯着上位的耿明機,匆匆離開了山宮。

掌門坐回座位上,臉上神色平和了些,但面色還是陰沉着。

靈澤長老說:“掌門,乾曜山那邊該如何是好?”

“暫時莫要将此事告知弟子。”上玄掌門說,“諸位山頭上的弟子亦是同樣。待回了山,勞煩諸位對弟子說,此事已着手調查,切莫胡言亂語。”

“是。”

“這一下子,乾曜山便沒了山宮主……”上玄掌門嘆氣,“罷了。你,你便是沈悵雪?”

掌門看向沈悵雪。

沈悵雪向他行禮:“弟子正是。”

“你待會兒回了乾曜山,就同弟子們說,你們師尊要去随我一同調查此事,暫時不在山中,一切就以師尊閉關時來各自自處。”掌門說,“乾曜山是天下第一劍山,山中的弟子都有分寸,應當不會自亂陣腳。”

沈悵雪恭敬應下:“是。”

“今日之事,就先到這裏吧。先放一放,待他冷靜了,我再去問問細節,再想想該如何處置。”上玄掌門望向座上所有人,“可有人還有話說?”

鐘隐月瞥了眼雲序。

雲序尴尬無措,被鐘隐月這樣淡淡地挖了一眼,臉色立馬全部漲紅,更用力地回瞪過來。

鐘隐月笑了一聲,又淡淡地把視線挪開,視他如屁。

雲序臉更紅了,氣得吹胡子瞪眼。

餘下的三人都沒有說話,掌門便拍了板:“既然都無話要說,今日就到此處,三位散了吧。玉鸾,你留下來。”

鐘隐月本來也打算留下來,跟掌門單獨說些話。

可對方突然主動找過來,鐘隐月愣了愣:“啊,是。”

“你也留下。”上玄掌門看向沈悵雪。

沈悵雪比鐘隐月還茫然,睜大眼睛眨巴了兩下。

靈澤長老本性不愛八卦,壓根就不好奇掌門是何事。反正沒叫她,她起身帶着随行弟子就離開了。

雲序更是沒臉呆了,氣得甩着袖子就出了門去。

鐘隐月離座上前,站在掌門的案前,負着雙手聽他說事。

上玄掌門慢悠悠地坐在座上,開始泡茶。

面對鐘隐月,他神色好看了不少。他一邊弄着手上的事,一邊頭也不擡地問他:“乾曜今日出事,你是如何想的?”

“玉鸾心中震驚。”

鐘隐月面無表情地說。

上玄掌門笑了聲:“我怎麽瞧着,根本不震驚?”

“若是事事都浮于表面,豈不心中所思何事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鐘隐月說,“雖瞧不出來,玉鸾心中也是對此十分痛心的。”

“原來如此。”掌門點點頭,道,“乾曜今日出事,我心中也十分痛心……我甚至不知此後該如何面對他。”

說到此處,掌門又嘆氣,“我是知道他對那些妖物深惡痛絕的……因着這份恨,他才遲遲無法得封仙位。”

“我知道他恨,可我萬萬沒想到,會到這個地步。”

“殺了他家的狐妖已經死了。他已在仙修界赫赫有名,那狐妖被他一劍穿心……死了的人已輪回,該死的人也死在手上。所有前塵往事都結束了,為何不放下呢。”

掌門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他目光未變,鐘隐月卻覺得那裏面多了些落寞。

他這麽一說,鐘隐月一時也跟着感傷起來。

為何做到這個地步。

為何做到那個地步。

他已是大乘了,他看不出自己将自己困起來了嗎?

正想着,掌門又說:“此事,先放一放吧,我會去處理。不過我畢竟無法分身,所以今日将你留下來,是希望你能幫着分一分爛攤子。”

鐘隐月拱手:“掌門請說。”

掌門放下手中的茶壺,望向他:“你也知道,我等雖修道,講究斬斷對凡塵的一切雜念,卻并未與凡世間徹底一刀兩斷。世間若有妖鬼作祟,一樣會有人來求人出山衛道。”

“此事,原是半月前,我交予乾曜的。”掌門說,“現在,凡世間有一妖物作祟,已屠了好些村莊。其餘仙門派出的修者都有去無返。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求到我們天決門頭上。”

“乾曜出了事,如今,我就交給你了。”

鐘隐月愣了愣,指了指自己:“我啊?”

掌門點點頭:“你。”

“交給乾曜長老的事……掌門交給我!?”鐘隐月大驚失措,“掌門!我是這山門的末尾啊!人家求天下第一的事,掌門怎能交給我!?”

“你那麽慌做什麽,那妖物也并非那麽強悍。”掌門慢悠悠道,“說是其餘山門派了人出去,其實也不過是些小山門。只是去的人太多,才說得如此玄乎。”

“跟他們相比,你已經是非常上乘之人了,不要妄自菲薄。我天決山天下第一,你在這裏做末尾,在外面也是頂天立地的。”

鐘隐月抽抽嘴角:“話是這麽說……”

“再者說,你也沒有出過幾次山。說起天決山,天下衆生都鮮少知道我山門裏還有你這樣一位天分極佳的符修。機會難得,你就去吧,玉鸾山也不能一直這樣冷清下去了。”

鐘隐月懂了,上玄掌門想給他打名聲出去。

“自然,這次機會,你好好磨練一番那位白弟子。”掌門說,“我也沒時間同你詳說了。半月前此事被交來時,才只有三位山門弟子遭害。那妖物之後又立刻沒了行蹤,乾曜也無法行動。這幾日小山門的人查了好些時日都沒消息,去查的人反倒又沒了好些人。”

“今日清晨,終于有消息了。此事緊急,不可耽擱,半月前我交予乾曜時,這位沈弟子就在一旁,叫他為你帶路吧。”

鐘隐月回頭看向沈悵雪。

沈悵雪朝他一笑,瞧着是真知道。

“你若心裏沒底,就從乾曜宮帶幾個乾曜平日出山時會帶出去在旁協助的弟子去。”掌門默默自己的白胡子,“我瞧,那在大典上大放異彩過的邱戈與窦娴就不錯。”

鐘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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