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可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王希蘊早料到許清會有如此一問,清清嗓子欲将準備好的說辭吐出。
卻突然注意到身前小道曲折處卻投下一道影慢慢走近。
她們身處無光角落,風聲都稀薄,幾乎是一瞬間她便拖着許清起身,警惕地盯着那叢黑壓壓柏木後掩着的道路。
“啊呀!你們怎麽躲在這處!”
是文書同。
王希蘊懸着的心落下去一半,不動聲色道:“說些事情罷了,你去找闫姑姑,她怎麽說?”
文書同撇撇嘴,滿不在乎:“還能怎麽說,劈頭蓋臉訓了我一頓,又說明天的試題不簡單,讓我別自讨苦吃。”
王希蘊觀察她的神色,确定沒有什麽異樣,終于放下心。
不是她不信文書同,只是以她的性子,知道許清秘密後,哪怕無心揭露,也容易無意間留下線索。
現下看來,沒有聽見便是最好。
她随意應了兩句,怕在此處太久引人注意,預備帶二人回到院中。
“明日的試題,很難嗎?”許清突然開口,似呢喃,若不是王希蘊離她近,是聽不到她這句自問的。
目光落到她臉上,許清唇色蒼白,因在外太久雙頰泛着紅血絲,雙眸垂下,睫毛微顫。
王希蘊抿抿唇,心頭劃過一絲打算,又很快被她壓下去。
Advertisement
她自然是記得前世的考題的,告訴許清确實能讓她提前預備,明日勝算也更大些,可她已經暴露過一次,再将考題洩露,先前準備的那番說辭便不足夠了。
更何況,這樣也并不公平。
原本升任淮州畫神師的那位少年,天分卓然,本人又極刻苦,是他們這一屆中的佼佼者,此次也是為了回鄉才報名。
自己簡單一句或許能幫許清脫離苦海,可對這位勤奮少年來說何嘗不是另一種欺淩。
于是王希蘊只是緊了緊許清的手,讓她對上自己的眼,對她道:“你可以的,你一定要可以。”
許清愣了愣,仿佛終于明白這件事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彷徨虛浮的表情慢慢堅定下來。
她必須可以,她沒有退路了。
許清去找闫姑姑,三人分別,王希蘊及文書同回到畫房中,準備開始今日的課業。
竈馬神掌管煙火竈臺,食為民天,竈馬神好食溫柔,品級不高,卻是庇佑着所有百姓的勤勞神明,也是所有小畫師入宮後第一個要學習繪制的神。
王希蘊已經有段時日沒有畫過竈馬神了,本以為要費番功夫才能找回感覺,提筆卻沒有半點生疏,根本不用花什麽心思,流水般的線條便傾瀉而下,不消一個時辰,一副完整的竈馬神像躍然紙上。
面龐圓潤身軀微胖的女神雖沒有灼目耀眼的容貌,五官流暢神态可親,看了便叫人覺得親切,她微微躬身将手中白胖的饅頭遞給下方的百姓,眼中是無限包容寬和。
王希蘊刻意壓了筆觸,不教身邊人看出異樣,文書同見她停筆,也只是咂咂嘴嘆她今日手快。
可王希蘊自己瞧着,卻覺得畫中的竈馬神有些奇怪。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神女似在若有若無地看着她,眼角眉梢也帶着點點狡黠,定睛看又沒什麽。
研究許久也沒什麽發現,她皺皺眉,只道是這些日子經得事多,神思倦乏,花眼也是有的。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重生一回,身子上的傷好了,可确實在牢裏走了一遭,那些非人的刑罰也不是假的,哪能輕輕松松地放下過去朝前看呢?
什麽齊弈年,什麽謀反,不養個好精神怎麽能解決這些麻煩事。
這樣想着,手下動作更快,将餘下的兩幅畫完,向文書同打了聲招呼便去了食樓,早膳餘下不多,她認認真真地用了,而後回到房中蒙頭就睡。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安安穩穩睡一回覺了,現在下定決心養好精神,便是要把緊繃的神思放松下來。
那頓飯吃得飽,她幾乎是一躺下便迷蒙入夢。
她仿佛又回到了吃下毒藥那會兒,感受不到身體,只有神智飄飄忽忽浮在空中,又見眼前來了幾位仙娥,笑吟吟地攜着她悠悠蕩蕩地出了宮舍,遠了皇宮。
直到一立在雲上的瓊樓玉宇,王希蘊正在門前猶豫,幾位仙娥繞到她身後擡手輕輕一推,她一趔趄,闖進宮殿,回頭那幾位引路仙娥不見蹤影。
到底是從小與神話仙事打交道,王希蘊明白自己怕是被引到仙人居所,自己當真是累壞了,連入夢都如此玄妙。
正思慮着,一物什擊中她額頭,并不痛,她伸手接住,是個白胖的饅頭。
三位模樣可親的神仙不知何時落座高處,見王希蘊朝她們看來笑嘻嘻招手:“快過來,讓吾瞧瞧。”
王希蘊見幾位神仙衣着打扮與自己早間繪的三幅竈馬神無異,隐約猜到她們身份,因而坦蕩上前作揖,問道:“不知竈馬神引我來此處是為何事?”
幾位竈馬神不答,飛身下來繞着王希蘊轉了一圈,而後停在她面前:“吾等乃你筆下所繪竈馬神,引你來此只為詢你所求,吾等自當盡心實現。”
王希蘊更覺好笑,自己又不是年幼兒童了,怎麽還做這樣心想事成的夢,眼見面前幾位竈馬神眼巴巴看着自己,便随口道:“那我便想要許願,今日的午膳中來道炙羊腿吧。”
“再無旁的了嗎?我們有三人,可實現三個願景。”
王希蘊搖搖頭,只求趕緊醒來,便道:“暫也想不出別的了。”
“好吧。”餘下兩位竈馬神有些失落,随即又打起精神來,“你若有別的祈願只管來尋吾等,不用入夢,對着畫像叩拜即可。”
另一位補充道:“你要記住,不論何人,只要對着你畫出的神像祈願,吾等都會盡力實現,但反噬皆會落在你身上,你切要留心。”
她們神情嚴肅認真,王希蘊不由得上了心,将竈馬神叮囑細細記下,而後三位神仙一揮手,她便又如先前游魂一般飄忽而歸。
回去後終于踏踏實實睡了一覺,直到日上三竿才被晃醒。
迷迷糊糊睜開眼,身旁文書同笑道:“你這是困成什麽樣,連午飯都不吃了,是要成仙去嗎?”
王希蘊揉揉腦袋,突覺身上發涼,再一看,被子不知何時被蹬到地上。
她彎腰拾起,夢裏所歷之事已記不清了,輕輕咳了兩聲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午時了,快走吧,待會可沒飯了。”
王希蘊雖不餓,一覺睡醒也有些饞,便簡單修整一番随文書同去了食樓。
樓中人不少,她們二人尋了個相連位置,沒一會兒便有司食嬷嬷将飯送上來,一人一碗米飯,每桌兩素一葷。
文書同看了一眼,撅起了嘴:“好不容易過節,怎麽連道炙羊腿都沒有。”
王希蘊笑着扒了兩口飯,歷年今日都有這道菜,獨獨她十五歲那年沒有,文書同為此嘟囔了好幾日,她可都記着呢。
勸慰的話還沒說出口,面前又落下一碟肉,桌上孩子都歡呼一聲,興奮地舉着筷子搶。
文書同手最麻利,連夾兩塊給自己後,還有時間搶一塊放到王希蘊碗中。
那塊肉烤得外酥裏嫩,飄着焦香,聞着讓人食指大動,可王希蘊看着,只覺一股寒意慢慢從四肢百骸溢出。
這是一塊本不該出現在今天的炙羊腿。
一瞬間她便回想起了那個夢,三位神女,三個願望,和她随口許下的那句“今日午膳有炙羊腿”。
……是真的?
一旦有這個想法,手中的飯食再香也成嚼蠟,胡亂将午膳吃了,她匆匆拽着文書同回卧房,連帶着那三張早晨畫好的神像。
“你幹什麽呀?”文書同揉揉被攥得發紅的手,看王希蘊閉門挂畫,大有拜畫之意,“這不是你剛畫得竈馬神嗎?畫得是挺好,但也沒到要拜的程度吧?”
王希蘊不答,只将那幾幅畫按規矩挂好,又按規矩擺好香案香爐一類,這都是每個房間常備的,并不費力。
等一切妥當,她才轉向文書同:“今日本就要拜竈馬神,闫姑姑布置的課業也是為此,你要罰三十張畫,哪有時間再多畫一張,咱們二人一同拜了,你也少些負累。”
文書同也覺有理,略一思索便應了下來,兩人齊齊跪在畫像前,合掌祈福。
王希蘊早就想好了自己的願,此時在心裏清清楚楚地默念:“小女先前冒犯,竈馬娘娘恕罪,惟願您能保佑許清順利通過明日考核,好教她遠離皇宮,保住半生。”
二人許完祈願後,點燃三炷香又行禮叩拜,等一切完畢,王希蘊站起來,看着眼前袅袅升起的青煙,和在煙後時隐時現的神像,覺得自己真是壞了腦子,不過是碰巧上了一道炙羊腿,怎麽還将一場夢當真了呢。
可心裏多少有些隐秘的期待,故而對着文書同問道:“你許了什麽願?”
文書同撓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自然是闫姑姑能放我一馬,實在不行寬限幾天也是好的。”
都是明日可見分曉的願望,王希蘊垂下頭,到底是不是真的,只待明日。
心中有事,王希蘊當晚也睡得不踏實,輾轉許久才迷蒙入睡,睡着後有沒有再做什麽夢連她自己也不得而知,只是第二天清早起床時腦子混沌,四肢酸乏。
洗臉用膳後更是不适,本來要與文書同一齊去課室學習,結果才走了一半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度睜開眼,自己已經躺在床上,身體的不适褪去許多,她眨了眨幹澀的眼,在床邊發現眼眶通紅,但神情喜悅的許清。
“你醒了?”許清喜道,倒了一杯水扶王希蘊飲下,又攙她躺好,“真是吓壞人了,你早晨上課途中暈倒,書同硬生生将你背回來的,又請了太醫,說是這兩日天冷,你又費神憂思,不小心着了風寒,才發熱昏迷。”
王希蘊張張口,她有許多問題,現在是什麽時辰,許清的考核通過與否,闫姑姑有沒有放文書同一馬,可一時卻不知道從哪個問起。
許清仿佛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眶濕潤,表情卻是喜悅:“我通過了。”
“考核我雖只是次名,但去淮州的名額突然多了一個,闫姑姑便也将我算進去了。”
許清握住王希蘊的手,用力道:“希蘊,多謝你,我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