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王希蘊倚在床上,她的風寒還未好全,闫姑姑免了今日的課業。
昨日夜間許清便被帶去東樓學習,只待元宵後便可動身出發,文書同因昨日自己突然病倒後的忙前忙後,哪怕未完成那三十幅畫,也被闫姑姑雷聲大雨點小地揭過。
如此看來,那日許下的願竟真的都實現了。
而竈馬神口中的“反噬”,恐怕就是自己突然病這一遭,實現願望,便要付出代價。
神仙也有專攻,所祈之願不在此神掌控中,亦或越大越難實現的願望,她要付出的代價也更沉重。
故而她沖閻王拜一拜讓他直接帶走齊弈年的想法就這樣擱置了,真來這一下還不知道自己小命受不受得住。
可就算不能呼風喚雨,有了這本領也不會重蹈上世覆轍。
王希蘊不欲将自己的本事搬到人前,厲害的是神仙可不是她,此等玄妙之事若讓有心人得知只怕會引來禍患。
得找個人走在前頭,替她當那個出頭鳥。
這人既要有勇有謀,忠于陛下,也要能替她保守秘密。
還沒想出個一二三來,卧房門被“咯吱”一聲推開,闫姑姑揣着手走進,帶進來一陣寒風,在距她床一步距離停下。
王希蘊欲起身行禮,被她枯瘦有力的手按回去,闫姑姑素來板着的臉上露出些溫柔關切,仔細将王希蘊打量一番,點點頭道:“身子好多了?”
王希蘊第一次見這樣的闫姑姑,有些無措,只能端出乖巧笑容:“是,明日便可按時上課了。”
闫姑姑只是來看望生病的孩子,見王希蘊比昨日精神些,心裏的石頭落下,唠叨了幾句身體便轉身打算離開。
這一轉身,她便注意到了挂在牆上的那三幅竈馬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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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形兼備,栩栩如生,雖然筆觸還有些啰嗦,但在西樓孩子中已經是相當出色了。
“這不像書同丫頭的手筆,是你畫的?”她頗有興致地問道。
王希蘊心一緊,闫姑姑可不似文書同那樣好糊弄,這樣問怕是看出什麽端倪了。
“是,潦草塗鴉,姑姑見笑了。”她斟酌着字句,緩緩道。
“很好。”闫姑姑沖她點點頭,未說什麽便離開了。
第二日課後,王希蘊被闫姑姑喚道她畫房中。
闫姑姑的畫房如她本人一般一絲不茍,不像文人墨客般擺什麽寶瓶玩器,各類書籍畫案從高到低次第排序,畫桌上列着筆墨紙硯等,再就是一個插了兩枝白梅的陶土瓶。
“今年的除夕夜宴,各宮的皇子公主要奉上手寫的經書,連帶着繪神樓畫下的神像一齊焚燒祈福,你畫技也算出色,我想讓你助時滢公主寫好經文,再為她繪神,你可願意?”闫姑姑坐在畫桌後,開門見山道。
時滢公主?王希蘊對皇家宗族了解不多,反應了一會兒才對上號。
這位公主的母妃在她七歲時撒手人寰,小公主沒有母妃看顧,獨自一人在重華宮長大,今年十四,據說性格也有些鈍鈍的。
她還有個親兄,好像是……時遇?
王希蘊回絕的話又咽了回去,她與時遇也算相識,不管是他寧死不跪的慘狀還是那件被弄髒的披風,幫他妹妹畫個神,抄個經而已,不算什麽。
聽到她答應,闫姑姑的心裏越發滿意,本來為皇子畫神應該由東樓畫師去做,可安排了許多人都介意時滢公主神思不敏捷,又不得皇上寵愛,皆找借口推拒了,除了王希蘊,從前竟沒發現這孩子畫技好,品行也不錯。
當日下午,王希蘊便收拾東西去了時滢宮所,文書同得知她升任倒是喜滋滋,直說自己以後在東樓也有朋友了。
“什麽去東樓啊,等到新年一過,我也就回來了。”
話是這麽說,可二人都知道,王希蘊若是将此事辦好,只要來年一月的考核通過,便是穩穩當當的東樓畫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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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二刻王希蘊跟着引路宮女抵達時滢宮所。
推開朱門見到院內景色時,王希蘊松了一口氣,所幸宮中人還謹記着規矩,沒做出什麽奴大欺主的混賬事,院內雖些許蕭瑟冷清,但也稱得上幹淨整潔,看着是勤謹打理過的。
引路宮女将王希蘊帶到時滢外院便停步退下了,公主內院不是她能進去的,王希蘊又等了一會兒,一個短臉宮女從裏頭出來,笑盈盈地朝她行了一禮。
“您便是繪神樓來的王大人吧?奴婢郁珠,是時滢殿下的貼身侍婢。”
王希蘊點頭回禮,郁珠側身帶着她往內院去:“您的包袱先前已經有人送來了,您先随我去拜見公主殿下吧。”
“公主不喜人多,王大人這幾日有什麽短了缺了只管來找我。”
“待會公主若給您什麽東西,您別怕,公主是赤誠純善之人,沒什麽壞心思的。”
郁珠一邊帶路一邊囑咐,穿過幾道回廊拱門,王希蘊遠遠便看到房中一少女坐在窗邊,想來便是時滢公主了。
王希蘊站在門外等待郁珠通傳,很快便得了旨意進去。
小公主倚坐窗邊,一件淡粉絨襖,領口圍着一圈白狐毛,模樣比實際年歲看着小很多,五官精秀,嬌俏可愛,手中捧着一團竹籠,裏頭關只一指長的螽斯。
“參見公主,我乃繪神樓弟子王希蘊,特來服侍公主完成經文。”王希蘊屈膝行禮,等了半天,時滢也只看着手中竹籠,并不回應。
直到郁珠輕輕咳了一聲,時滢才擡起眼,對着王希蘊緩緩歪頭,然後跳下椅子,将竹籠塞到王希蘊手中。
那只螽斯被猛地一推受了驚吓,在竹籠中撲騰了幾下,而後又恹恹趴下。
“它為什麽不叫了?它夏天叫得可好聽了。”時滢脆生生道,帶着少女特有的嬌憨好奇。
王希蘊伸指彈了彈那只螽斯,它已在瀕死的邊緣,受到刺激也只是無力地動了動後肢。
這麽冷的天,能活到這會兒已經很難得了。
王希蘊想了想,還是決定對公主說真話:“它快死了,沒有力氣叫。”
“死了?”時滢擰擰細眉,思考了一會兒,“是像我其他蟲子一樣,再也不動了嗎?”
王希蘊只覺這公主長得可愛,性格也有趣兒得很,便故意問:“您不想讓它們死掉嗎?”
“不。”時滢搖搖頭,這次回答得很快,“死了就死了,我還可以抓很多只蟲子。”
話音未落,她突然吸吸鼻子,朝外看去:“啊,二皇姐來了。”
王希蘊望向外面,枯樹微風,并沒有什麽人,可時滢只顧看着外面不說話,她怕門口風大吹傷小公主,便帶着她坐回原位。
時滢剛坐下,外頭登時響起一陣嘹亮笑語:“聽說妹妹宮裏也來了畫神師?可要讓我見見。”
王希蘊心下訝異,當真有人來了,心下想着,只見一美貌華服的女子在一群丫鬟擁簇下從門外而來。
應是時滢所說的“二皇姐”,梨妃之女,時潇。
梨妃入宮多年聖寵不斷,她養大的女兒也是金尊玉貴,單看不覺得,對比起來才發覺時滢穿着樸素又簡單。
時潇雍容邁步,身後烏泱泱一群人襯得房間也狹窄了許多,她打量的目光落在王希蘊身上,仔仔細細上下游移,而後與自己身邊宮人交換眼神,嗤笑一聲。
笑個屁,王希蘊暗自皺眉,心下不喜這位公主看她的眼神,面上卻仿佛沒注意到時潇的嘲諷,沉穩周全地行了一禮。
“這就是來看顧妹妹的畫神師?沒什麽經驗的樣子,妹妹就算再焦急,也不該饑不擇食選這樣一個啊。”時潇掩唇嬌笑,看向王希蘊身側的時滢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時滢不說話,旁邊的郁珠按捺不住,率先分辯道:“二公主慎言,王大人可是繪神樓特派來教導公主的。”
這丫鬟……王希蘊抿緊了唇。
時潇翻了個白眼,旁邊的侍女猛地上前就是一掌:“小小賤婢,敢跟公主這樣說話!”
郁珠被打得偏了身子,扶住桌邊才沒倒下去,轉過來時半張臉高高腫起,嘴角溢出一縷鮮血。看向時潇的眼神驚懼又憤恨。
時潇冷笑:“這等刁奴,只怕私下裏還怎樣淩駕主子呢,三妹心善,我便替她料理了你。”她揚起聲調,“來人吶,給本宮把這賤婢拉到院中杖責三十!”
三十杖下去,一個大男人都得沒半條命,何況郁珠這樣的女子。
郁珠面色發白,求助般望向時滢,可時滢還是只顧着手上的蟲子,半分目光不曾往這邊偏移,郁珠無法,只能硬着頭皮掙紮:“公主當真要如此?皇上素來不喜私自懲罰宮人,您就不怕皇上知道嗎?”
“是嗎?好可怕,本宮可不敢罰你了。”時潇笑出了聲,視線重新落到時滢身上,“但做錯了事,總要有人受罰,奴才有錯,便是主子沒有看顧好,既然你不願承受——那就只能請妹妹代勞了。”
她一步一步逼近時滢:“三妹妹馭下無方,害得賤婢冒犯了本宮,本該掌嘴。可本宮顧念骨肉之情,妹妹只在院中跪一個時辰,小懲大誡一下,你說好不好?”
郁珠登時吓軟了腿,跪在地上不住磕頭,求時潇放過時滢盡管打她,時潇聽着耳朵煩,叫人拉下去堵住嘴。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即便如此,時滢還是穩穩坐着,仿佛自己隔絕開一個世界,旁人都進不去。
“還愣着幹什麽,帶公主去院中。”時潇橫一眼身旁宮人,立時兩個粗壯嬷嬷上前要帶時滢出去。
“住手。”
時潇正喜終于有機會對這個傻子動手,卻不想時滢身旁那個始終沉默的畫神師此時開口,一瞬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除了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時滢。
王希蘊一身白衣,不着妝飾,外披件繪神樓特供銀白鬥篷,上頭繡了看不懂的花紋字符,此刻靜靜立着,面容清俊,嘴角噙着冷淡笑意,猛一看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我奉命前來,為的是時滢殿下能順利完成經文抄寫,還請時潇公主不要做什麽讓我為難的事,于你我二人皆無益。”
“你威脅我?”時潇被攔本就有氣,再見王希蘊這般裝腔作勢怒火更甚,聲調拔高,豆蔻染的指甲直指王希蘊面門。
王希蘊反而笑出聲來,看向時潇的眼中有無盡包容,并未将時潇的無禮舉動放在心上。
“公主仔細想想,可別做傻事。”
她态度悠閑,氣質卓然,時潇一時竟也拿不準她的底細,到底是畫神師,她也不敢像對付郁珠那樣直接堵嘴帶走。
局勢僵持起來,半晌,時潇身邊侍女湊近低聲耳語幾句,時潇面色變幻,終還是一甩袖,恨聲道:“你等着。”
王希蘊目送着她們離開,緊繃的後背慢慢放松下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哪兒來那麽大膽子敢跟時潇對着幹。
好在時潇不認得她,不知道她的品級,她又素來能裝且會裝,今日才這樣簡單地糊弄過去,下次見面可就沒這麽好對付了。
那邊時潇浩浩蕩蕩回了自己宮室後,遣走身邊人獨自進了畫房,裏頭一位淺衣女子正垂首繪畫,見時潇氣沖沖進來,擱下筆,淺笑着問道。
“公主此去可順利?”
時潇猛灌兩口茶,好半天才覺得心中火氣熄下:“被那賤人身邊的畫神師攔住了,那畫神師看着不簡單,你可知道是什麽來頭?”
淺衣女子想了想,搖搖頭:“我走時東樓畫師皆避時滢而不及,不清楚是誰被安排過去了。”
頓了頓,淺衣女子對着身後站得遠遠的少女道:“許…許什麽來着?”
少女一激靈,身子更低,怯聲回:“許清。”
“嗯,你去查查時滢身邊那個畫神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