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王希蘊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因為這樣的事受到那樣多的關注。
去往洛槐畫房的整條路上到處都是直白或暗藏的打量,落在身上時像火燎一般卷起陣陣羞臊。
王希蘊面上卻不顯,縱使心跳如擂鼓也一直保持着脊背挺直,下巴微揚,從容不迫地來到了洛槐門前。
“王小畫師吧?樓主在裏面等您許久了,請随我來。”
不待她托人通傳,門口一直候着的宮人便率先迎了上來,笑容可掬地引她入內。
王希蘊有些摸不着頭腦,按說逃課這樣大的事,洛槐應當氣壞了才對,怎麽還特意安排了人在這裏接她,态度還這樣和善。
她心下升起些不安,只是那宮人已經推開門,王希蘊只好迅速跟上他的步伐。
洛槐的畫房極大,哪怕置着寬闊平整的畫案也顯得空曠,筆墨紙硯哪怕不用也是時刻備好的,壁龛上燃着淡而不寡的木檀,中間一扇琉璃屏風隔開了會客休憩之地。
穿過屏風,洛槐坐在主位,金銀細線織就的錦袍平滑乖順地落至腳邊,手中持書,哪怕房中出現兩人也沒有讓他産生絲毫波動。
宮人在将她引入後便無聲退下,王希蘊站在行列整齊的桌椅尾端,反而不敢近前。
“坐吧。”洛槐沒有擡頭,手中的書輕輕翻頁。
王希蘊挪了挪腳,遠遠地坐在了末端,這樣遠的距離連說話都要費力揚起調,就算洛槐要罵她也聽不清楚。
室內又是一陣沉默,王希蘊端端正正地坐好,垂着頭緊盯自己的雙膝,有些擔心自己能不能趕得上時遇離宮的時辰。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洛槐,對方神情沉靜,眼底卻隐隐有着燥意。
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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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蘊與洛槐前世雖只相處一年多,可這一年多幾乎日日相見,是他将她一手調教出來,他像是一座已經老去的山,沉寂穩重,無論她學得有多吃力,進步有多慢,洛槐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點示範,從未有過哪怕一瞬的不耐。
可他現下有了煩躁這樣的情緒,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嗎?
王希蘊反複思索,卻沒有任何頭緒,前世這時她還沒有和洛槐有絲毫交集,哪怕後來也恪守着師徒界限,從不多問。
王希蘊斂着眉,卻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自己師從洛槐,那晚畫織夢獸時,對方難道沒有看出自己與他風格技法上的相似之處嗎?
而他松口沒有向闫姑姑告狀,後還幫她作畫,又是因着什麽緣故呢?
他昨日又突然親自為東西樓畫師授課,這在前世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王希蘊越想心中的疑窦越大,先前忙于西疆的事,她竟未發覺今世的洛槐從頭至尾都那樣不對勁。
她再次看向遠處那人,恰巧碰上洛槐合書擡眼的瞬間,兩人的目光就這樣在空中相撞。
王希蘊心中一凜,方才所有的考量抛卻腦後,下意識站起身來行禮,洛槐微微颔首,聲音聽不出喜怒:“解釋。”
糟糕,忘了這一遭。
王希蘊掀袍下跪,頭垂得低低的,聲音流露出些許羞愧和害怕來。
“弟子有錯。”态度誠懇,卻沒有解釋的意思。
一來她逃課是事實,辯無可辯;二來多說多錯,她撒謊被發現事小,讓人發覺她與時遇的牽扯就麻煩了。
她昨夜将樓中規矩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頭明确寫了無故逃課第一次關禁閉,洛槐不會用別的法子罰她的。
果不其然,洛槐沒有追問她緣由,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移開:
“無故逃課,念你初犯,便罰去靜室思過……”
王希蘊微微放松,可一口氣還未舒出,又聽洛槐繼續:
“……思過三日。”
王希蘊一僵。
後日便要考核了,她本準備趁此機會入東樓的!
眼見洛槐就要下令讓人帶她去靜室,王希蘊趕忙在他之前開口:“樓主且慢!”
洛槐一頓,看向她的眼中似有問詢。
王希蘊完全是下意識叫住他,此刻根本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脫罪,可洛槐耐心有限,她不敢拖延,只能硬着頭皮讨價還價:
“弟子已為後日考核準備許久,樓主可否通融一下,讓弟子在考核那日出靜室。弟子絕不拖延,考核結束便重回靜室,自請多罰一日。”
洛槐雙眸幽深:“靜室不是随意出入的地方。”
“你若真的不想錯過考核,昨日就不會無故逃課,做錯了事,就該負起責任。”
若他前半句語氣還稱得上平靜,後半句便可稱為毫不遮掩的批評。
王希蘊面上火辣辣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肯定紅透了。
可她不能退卻,以現在的形勢,她往上爬得越快,對抗齊弈年便越有底氣,時間緊迫,錯過這次機會就要等到半年後,她等不起。
王希蘊咬咬牙,以首叩地:“弟子知錯,弟子願領任何責罰,只求樓主能給弟子一次機會。”
從特意安排人接應到不多不少的三日罰期,她不信洛槐單單只為了懲戒她。
他一定有別的目的!
室內久久安靜,久到王希蘊脖子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才終于聽見洛槐一步一步從上方走來,停在他身前。
洛槐淡然而平靜的聲音居高臨下:“任何責罰?”
“是。”額前觸碰地面的那一塊皮膚已經沒有知覺,她的頭卻更低,做出恭順乖覺的模樣。
“你很想參與考核?”
“是。”王希蘊心中燃起點點希望,洛槐這樣問,是不是代表他有松動了?
可沒想到片刻的沉默後,洛槐還是無比堅定地回道:“不。”
“樓中規矩已明,我不多罰,但也不會寬宥。”
這下沒等王希蘊再懇求,他便喚人進來将王希蘊帶去靜室。
王希蘊被人拽着胳膊猛然站起,眼前一陣陣發黑,雙腿發麻,心裏卻對洛槐的回答不甚意外。
這才是洛槐嘛。
而那兩句多餘的提問也讓她無比确定,洛槐果然有別的目的。
她漸漸冷靜下來,一瘸一拐地往靜室而去,心裏開始思考如何借着洛槐往上爬。
-
宮門處。
陳玉戈的消息還是沒有傳來,時遇身披軍甲,即将離京。
皇帝看向他眼神複雜,他的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侍從隊伍,而時遇那邊只有一人一馬,遠遠看去,渺小如煙塵。
“西疆苦寒,你要好好保重身子。”
翻來覆去的話不知說了多少遍,或許是因為不上心,連囑咐也說得幹巴巴,沒有一點新意。
時遇面無表情地應了聲是,一如先前接下皇帝旨意那般。
皇帝沉默了片刻,隐在寬袍大袖下的右手微微抽動,好像欲拍拍他的肩,明明齊弈年不在,他最終卻什麽都沒有做。
父子倆相顧無言,時遇心裏一聲嗤笑,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恭敬垂首:“時候不早了,兒臣要出發了。”
“嗯,路上當心。”
時遇轉身時刻意放慢了動作,目光在送別隊伍中游移,卻沒有看到那人。
是在忙嗎?
時遇利落地翻身上馬,一拽缰繩,将心裏那點失落按下。
無妨,反正他也不會真的離開。
沒走多遠,身後傳來“擺駕養心殿”的尖細聲。
一步、兩步……時遇在心中默數。
“護駕!有刺客!”
數到十時,那道尖細的聲音再度響起,布滿了恐懼慌張,比先前要刺耳許多許多。
時遇唇角微勾,轉身看向那群人。
四五位黑衣刺客平空出現,各個手中持劍直往皇帝轎辇而去,侍從隊伍此刻沒了規矩,四散奔逃,騷亂成一片,城門駐守的禁軍率先動作,沖上前去捕殺,卻被慌亂的人群所阻,寸步難行。
眼見那群刺客離皇帝轎辇越來越近,或許下一刻泛着寒光的長劍就要穿透皇帝,在場所有人腦中都一片空白。
刺客從四面而來,皇帝無處可逃,吓得癱軟在辇上動彈不得。
時遇搭起弓箭卻冷冷看着,直到最後一刻才松開箭羽,利箭帶着破空聲響直直從皇帝耳畔擦過,瞬間穿透了皇帝前方那名刺客的胸膛。
皇帝趁此機會往前一撲,躲開其餘的攻擊。
很快,餘下的刺客皆在時遇箭下喪失了戰鬥能力。
還活着的刺客被禁衛軍押下去,時遇來到皇帝身前,在那個被他一箭貫穿的刺客身上翻了翻,果然在其耳後找到了一塊小小印記。
“父皇可無事?”他割下那只耳,将其呈到皇帝面前,“父皇,這刺客身上也有和除夕那夜刺客一樣的标志!”
皇帝驚魂未定,此刻看到那只血淋淋的耳朵一陣反胃,差點嘔出來。
“父皇!您沒事吧!”時遇一陣焦急,就要沖上前去查看。
眼見那只耳朵離皇帝越來越近,胡旺北趕忙一甩拂塵将時遇攔下,賠笑道:“六殿下心系皇上,還是先請太醫來看看吧?”
“胡公公說的是。”時遇如夢初醒,感激地看了一眼胡旺北,迅速往宮內而去。
眼見着時遇的身影漸遠,皇帝才漸漸平複下心跳,他擺擺手,有氣無力地吩咐:“回養心殿。”
胡旺北看向城門不遠處那匹優哉游哉的馬,小心發問:“那六殿下呢?”
“也讓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