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冰封萬裏的雪原,黑色的兵馬在日光升起時如潮水般退卻,突兀地橫在邊際。

高大的城牆早已傷痕累累,布滿空洞和被血液浸得漆黑的箭矢。

日光遙遙落在冰涼的群山之上,帶來閃爍耀眼的光彩,卻掩不住夜晚發生的一切金戈嘶鳴。

“将軍,您已熬了兩夜了,歇會吧。”

城牆之上,副将看着雙眼猩紅,下巴上生出淡淡青茬的時遇,不無擔憂。

“無妨。”時遇搖搖頭,擡手握了握挂在腰間的佩劍,冰涼的觸感讓他微澀的眼清明了些,他看着從城牆上一批一批被擡下去的傷員,面色比冰還冷,“援軍還沒到嗎?”

“這……”副将有些為難。

“說。”

時遇斜眼看向那名副将,淡淡的,卻叫那副将登時垂下頭,小心回道:“全都被,被琅城軍攔走了。”

“放肆!”時遇拔高了音調,回頭斥道,濃黑的眼底翻騰起怒意。

副将吓得一激靈,單膝跪下,戰戰兢兢地解釋:“将軍息怒,陳都尉說,”他咬咬牙,繼續道,“說等琅城平息後,會安排援軍過來的。”

副将說完閉上眼,靜靜等這位将軍發怒。連他都覺得陳都尉做得太過分了,更何況時遇呢。

可半晌,上方只傳來一聲隐忍的嘆息,而後時遇輕輕道:“知道了,你去将城中所有士兵集結起來,再讓城中百姓今晚躲在房中,無事不得出。”

“可是将軍,這幾夜月延夜夜派兵攻城,譽城兵力本就薄弱,哪怕全部集結,只怕也找不出五千人來。”

其實五千都算多了,把能動的傷兵的除開,能出來兩千都很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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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遇看向冰原邊際那抹濃黑,那是月延足足三萬人的軍隊,此時與他們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摸不到,卻足夠動搖本就不穩的軍心。

接連幾日的夜襲,遲遲不到的援軍,無一不在侵蝕這座小城。

那日急報琅城被攻,不是先前搶掠冬季物資的小打小鬧,而是五萬人馬的兵臨城下,琅城危極,皇帝慌忙派時遇領兵援助,齊弈年卻要求同去。

臨至琅城,西疆另一座譽城突然亦受圍困,相比琅城,譽城不管兵力或財力都更弱小,多番圍困下岌岌可危,時遇便臨時攜一小隊兵馬前來抵禦,同時奏報朝廷請求援軍。

而原本的那些兵力被齊弈年悉數帶去襄助琅城。

現在好不容易等來的援軍,卻被攔去琅城,時遇哪裏還能不懂發生了什麽。

齊弈年和陳玉戈,寧願舍掉譽城及其中百姓,也要他的命。

他們真是瘋了!

“點兩百人出來,要最機靈身手最好的,今夜随我去夜襲。”時遇沉聲吩咐。

譽城守不住了,城門損毀人心渙散,傷兵累累糧草不足,本來最多五次的襲擊便能拿下,堅持到現在,是齊弈年在催他。

早點出來受死,他才會出兵援助,否則月延攻進來,自己一樣得死。

齊弈年既然要他死,那便如他所願,他身邊一直有齊弈年的人,不到下午,他領兩百人夜襲的消息便會呈到齊弈年桌上。

他知道齊弈年會趁此讓他有去無回,齊弈年也知道他知道,可他必須這樣做。

譽城不能落入敵手。

時遇擡手制止了副将的勸解,轉身下了城牆。

-

“兩百人?時遇竟真的要夜襲?”陳玉戈看着信上那行字,滿眼的不可置信。

他将信呈到軍帳主位的齊弈年桌前,對方停下手中把玩着的匕首,死死盯着那封信,嘴角的笑不知何時凝固起來。

許久,帳中才響起齊弈年咬牙切齒的嘲諷聲:“為國捐軀,他願意的很呢。”

陳玉戈默了默,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那還要依計劃……?”

“自然。”齊弈年冷笑,“一旦将他困住,便立刻傳信號給駐守在譽城附近的軍隊前去援助。”

陳玉戈聞言不由得撇撇嘴。

這兩人一個不要命,一個舍不得還非得動手,這皇帝怎麽養的孩子,一個比一個難伺候。

齊弈年擡眼看向他,陳玉戈連忙端正姿态,垂手道:“屬下先去準備。”

陳玉戈走後,齊弈年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張薄薄的紙上,神情莫名,良久,他收起所有情緒,将那把匕首狠狠紮在信上“時遇”二字上。

你死我活,他們之間本該如此。

-

不論多少次擡頭,總會被西疆繁星漫天所震撼。

星如河,月如舟。

從踏進這條谷底山路那刻時遇便察覺到四面的埋伏,他恍若不知,率兵小心行進着。

前方五裏便是月延營帳,此時月延應當已經派軍攻打譽城,有他白日準備,應當能守到援軍到達。

時遇停下了腳步,擡手停住身後跟着他的隊伍,微微側身對身旁副将輕聲道:“還記得臨行前我說的話嗎?”

得到副将一愣,又很快點頭,得到他的回應,時遇一緊缰繩,戰馬發出一聲啼鳴,響徹山谷。

“還不出來嗎?”他揚聲道。

片刻後,四面高聳的岩上窸窸窣窣冒出無數人來,搭起箭矢指着他們一行人。

後面士卒沒料到有埋伏,慌忙皆抽出劍嚴陣以待。

他們的舉動像是逗笑了某人似的,山上傳來一聲輕笑。

“時将軍既然早有預料,為何還闖入其中?莫非是不将我們月延放在眼裏?”從滿山寒光中,一女子騎着黑馬緩緩行出。

她一手抓着缰繩,另一手持把長刀,月光下看不出神情,只有那雙眼閃着殘忍的笑意。

“延烏麗。”時遇看向她,唇角微勾,“看來這段時間,你有好好學漢話。”

月延女子當權,延烏麗乃月延王女,少時第一戰被他俘虜,月延花了大價錢才将她贖回,那段俘虜的日子裏她不僅學會了漢話,還說得分外流暢,算得上她畢生的恥辱。

延烏麗表情微變,将長刀收起,從身邊親衛手中拿過弓箭,拉滿對準時遇眉心:“時遇,你要不猜猜,你能躲過我幾箭?”

她勝券在握,不然也不會這麽讓手下只拉弓不放箭。

時遇猜出她戲耍的心思,抽出劍虛虛挽了個劍花,迎着她的目光笑道:“不妨試試。”

話音未落,一支箭破空而來,直指時遇眉心,時遇笑意不減,以誰都沒看出的速度揮劍擋下。

“再來?”他笑着看向延烏麗,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延烏麗不言,迅速射出第二箭、第三箭,皆被時遇擋下,而延烏麗的表情越發緊繃,射出的箭也越來越急促淩亂。

時遇輕而易舉的擋下,一邊專心聽着附近動靜。

直到确定自己等的人到達,他稍稍錯手,最後一根箭便擦過劍刃,插入他的肩窩。

幾乎是在下一刻,山頂射出一束焰火,他聽到不遠處的譽城,戰馬步踏聲陡然升起,殺喊頻頻。

援軍到了。

延烏麗顯然也聽見了,她震驚地看向時遇:“那封密報是你送來的?你耍我?!”這幾個字仿佛從她牙縫中擠出。

時遇不答,将那支射入他胸膛的箭尾折斷,傾身用劍在地上一劃,帶起一支剛剛被他擋下的箭。

“你猜,你能不能擋住這支箭?”時遇抓住那支箭,擺出投壺的姿态來瞄準延烏麗,表情還是在笑着,可眼中閃爍着的殺意讓延烏麗下意識抓緊了缰繩。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剛竟拽着馬往後退了一步!

“放箭!”延烏麗惱羞成怒,揚聲下令。

伴着話音,在岩壁上嚴陣以待的箭羽一簇簇朝他們而來。

“向側邊撤!”衆人早已做好準備,在副将下令後立刻往側邊隐藏的石縫中躲去。

箭雨中,唯獨時遇不動,他單眼微眯瞄準着哪裏,手腕微動,那支箭從指尖而出,逆着箭流而上。

卻不是射向延烏麗,而是更高的一處。

“叮——”

時遇向後撤揮劍躲避箭雨,卻也聽到了這一聲。

他擲出的箭被擋下了。

時遇的笑帶了些真心實意,他轉頭往山上看去,又一隊人憑空而出,沿着山坡喊殺而下,月延軍沒料到黃雀在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慌亂地往下而逃。

那隊人最上方的,是一身甲胄的齊弈年。

時遇與他遙遙對視一眼,又迅速錯開。

很快延烏麗等被逼至谷底,與時遇正面相對,時遇打了個手勢,先前躲在岩縫中的士卒紛紛出現,身前身後都是大齊軍隊,延烏麗無路可逃。

“好好好,原來是你們合起夥來耍詐,我竟真叫你們哄騙過去了。”延烏麗看着前後軍隊,只以為是時遇與齊弈年聯手,她抽出長刀,振臂高呼,“月延的好兒郎們,随我一起殺了這群狡詐的大齊人!拿他們的頭祭旗!”

再沒有步步為營勾心鬥角,随着延烏麗這一聲呼喊,雙方都揮着武器向前沖去。

狹小的山谷內一時呼聲震天,騎兵率前沖鋒,步兵緊随其後,刀劍相撞的聲音讓人頭皮發麻,卻又是最好的興奮劑。

刀劍穿透軀體又拔出,每一下都帶着細雨般的血線,很快地上便橫滿了屍首,分不清是月延的還是大齊的。

時遇又一次斬下一人的頭顱,鮮血已經布滿了他整張臉,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地獄而來的惡鬼。他再次揮劍,卻與一人的劍相撞。

沿着劍刃而上,是齊弈年亦被沾滿了血的臉。

時遇還來不及說什麽,身旁傳來一聲哀嚎,他側頭看到延烏麗一刀砍下大齊士卒的手臂,又一刀斬斷他的上半軀。

時遇與齊弈年對視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對延烏麗的殺意。

兩人迅速逼近,齊弈年率先出手,延烏麗察覺到回身抵禦,刀與劍即将相碰的一瞬間,劍反而退後,而另一把劍從她側身而來,直直沒入她的腹部。

時遇面不改色,将手中劍擰了一圈,甚至聽到內髒攪動聲才利落拔出。

延烏麗悶哼一聲,手中動作卻不停,徑直往齊弈年面上刺去。

齊弈年沒料到她此刻還有力氣攻擊自己,一時竟愣在那裏。

時遇一驚,下意識飛身将齊弈年一腳踹下,手中劍擊開延烏麗的刀,順勢在她脖頸上劃過一條血線。

延烏麗墜馬而死,副将趕忙斬下她的頭提起高呼:“月延主将已死,降者不殺!”

時遇卻沒心思管這後續,他走到齊弈年身邊又踢了他一腳,沉聲呵道:“你傻了嗎?”

齊弈年吃力地支着劍站起,沒有回答,反而擡起頭問他:“你給延烏麗報信說你要夜襲,好讓她與我碰上,就不怕我不出現?”

時遇将劍收入鞘中,垂着頭輕哼一聲:“你怎麽可能讓別人動手殺了我。”

齊弈年聞言默了默,突然很短促地笑了一聲,走近時遇。

“做什麽?”時遇擰眉,卻沒有退後。

下一刻,鑽心的疼痛從腹腔中蔓延,時遇呼吸一滞,擡手便要推開齊弈年,卻被他輕飄飄地擋過,腹中刀刃更深了些。

齊弈年離他很近,輕聲道:“沒錯,我不會讓別人動手。”

“我會親自動手殺了你。”

話畢,他抽出手中匕首,深黑的血迅速從時遇身上逃逸,他很快支撐不住身子跌倒在地。

旁邊副将看到像上前扶起時遇,被齊弈年一劍刺死。

齊弈年将匕首扔到時遇身旁,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吩咐身邊人:“把時大将軍帶來的人,全都解決後,放把火把這裏燒幹淨,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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