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看到王希蘊明顯怔愣的神色,時遇抿了抿唇,亦有些擔心時滢那邊,便開口道。
“去看看吧。”
他去的方向是時滢宮所,未到就寝時間,那處燈火已早早暗了下去。
王希蘊隐約猜到了什麽。
她微微側頭,餘光中時遇唇角緊繃,好像在緊張。
“直接敲門?”時滢寝殿內一片漆黑,月光都不曾透進院落,王希蘊氣聲問時遇,“這樣好嗎?”
黑暗中她隐約聽見時遇的輕笑,沒多少愉悅的氣息,反而勉強。
他輕輕擡手,面前木門發出幾聲鈍響,很快一道微光從裏面洩出,王希蘊站在側邊看不清來人,但聽出來是時滢。
“你來作甚?”
有些沖,這樣的語氣用時滢的音色說出有一種不真實感,王希蘊愣了愣,早猜到時滢不是真的智鈍,但此時聽到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那道光沒有将時遇的面容映得清晰,薄薄的光暈在他身上,看着卻更加模糊沉默,他靜靜地立在門外,垂下的發絲後他的聲音有些喑啞:“今日祭福禮時,有人偷溜進了你的內殿。”
“你就是來說這個的?”幾乎是立刻,時滢便開口嗆了回去,“那我已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時遇沉默,此時王希蘊已經适應了眼前的黑暗,看到時遇精致的輪廓上睫毛微微顫了顫,不知怎的,她總覺得在門開了之後,時遇周身變得沉寂下去。
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奇怪,王希蘊悄悄退後一些,小心觀察着。
“齊弈年動作越來越大,你要小心……”時遇默默了許久,沉沉嘆了口氣,才說出這樣一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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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沒說完,又被時滢打斷:“這不都是你害得嗎?”她冷笑一聲,“你到底想說什麽!我沒心思聽你廢話。”
她話中的怒氣分外明顯,卻又不止是憤怒,每句質問的尾音都在寂寂的夜晚回蕩着些許哽咽。
又是難捱的沉默,枯葉落到寂寥的院中,傳來細微碎裂的聲音。
王希蘊看到時遇的唇抿得極緊,眉也皺了起來,他欲言又止,卻又什麽都沒說出口。
他的沉默讓時滢更加憤怒,竟直接擡手推搡起來:“你哪來的臉見我!你給我滾!”
王希蘊下意識上前阻攔,時滢見到她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後是更直白的憤怒,轉向時遇怒喝:“當年你靠母妃讨好你那所謂的兄弟,而今還要皆母妃的畫再來讨好女人?”
她的食指一下一下戳着時遇的胸膛,咬牙切齒:“時遇啊時遇,你是不是不犯賤就活不了啊?”
這話實在難聽,王希蘊不由皺起了眉,可時遇只迅速抓住時滢一下比一下用力的手腕輕輕撇到一旁,淡聲道:“不要無理,畫呢?”
他聲音不大,表情甚至稱得上平和,可王希蘊冷眼瞧着,總覺得他在生氣。
時滢顯然有些被吓到了,氣勢弱了片刻,又硬氣地挺起胸膛:“關你屁事!”
曾經悉心關照的小公主說出這樣粗俗的話,王希蘊第一反應甚至不是難以置信,而是明晃晃的割裂感。
時遇的面色登時黑了下去,微微低頭看着才到他胸口高時滢:“我說的是母親留給我的那幅。”
“畫呢?”
王希蘊沒有體會過長兄如父的壓迫,可時遇簡單兩個字确實讓她微微一激靈,更不提時滢了。
這下換做時滢沉默,她憤憤瞪了眼時遇,卻還是轉過身硬邦邦道:“跟我來。”
王希蘊瞧了眼時遇,他的不虞并未因為時滢的配合而有些許緩和,反而越發黑沉若水,注意到王希蘊的目光,他微微側頭,收起陰沉的面色,勉強勾了勾唇:“走吧。”
如王希蘊所料,時滢引他們去了放那副乞巧女畫像的偏殿,只是進去後,她并沒有在之前的位置看到那幅乞巧女。
難道還有別的神像?還是已經被常風拿走了?
時滢卻沒有一點意外,将旁邊另一幅褪了色的尋常仕女圖取下輕輕交到時遇手中,嘴上還是不饒人:“拿了就滾。”
時遇沒有依着她的話,将畫轉交到王希蘊手中,而後拽着時滢的胳膊将她拉出房門不知說了什麽。
王希蘊仔細看了看手中的畫,在仕女眼角發現了些許不貼合的地方,摸了摸畫紙,某些部分比尋常畫紙要厚一些。
想到有些能人會作畫中畫,王希蘊将畫紙湊近燭火,果然透過燈光看到了仕女下另一層圖畫。
只是不知要如何将上面附着的痕跡去除。
腳步聲傳來,王希蘊側頭看去,不知這兄妹二人在外面說了什麽,兩人表情都不好看,只是時滢情緒冷靜了許多,不再罵罵咧咧。
時遇看到她揚唇笑了笑,目光移至那幅仕女圖上,溫聲道:“這是我母妃留下的畫,一直留存在時滢這裏,齊弈年欲奪許久,當初徐知念和今日常風就是為了此畫而來。”
“而那幅乞巧女就是時滢殿下用來障目的障眼法?”
時滢早就拖開把椅子遠遠坐着,聞言也只是擡着下巴移開目光。
王希蘊揚揚眉,倒也不介意時滢突如其來的冷待,不料此時時遇輕咳一聲,時滢一僵,從鼻孔裏發出一聲輕哼,算是對王希蘊的回應。
王希蘊眨眨眼,心裏緩緩浮上一些想法:“所以常風現在自以為自己拿到了真的神像。可是,他會不會已經交給齊弈年了?”
思至此,她又将那些念頭打消了。
“不會,他還在江淮沒有回來。”時遇斬釘截鐵地回應,看着王希蘊認真道,“你想做什麽?”
王希蘊擡眼,看着時遇确信的樣子,環臂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有打算的?”
連時滢都忍不住偏頭偷瞧時遇。
時遇清了清嗓子,摸了摸鼻子:“猜的。”
還不等王希蘊有什麽反應,時滢便率先嗤了一聲,毫不遮掩自己的不屑。
時遇斜了她一眼,轉頭溫聲向王希蘊詢問:“不必理會她,你說吧。”
王希蘊将那幅畫好好卷起,坐到時遇對面,略略整理了下思緒,緩緩開口:“我不确定能不能成,但如果成功了的話,應該能讓齊弈年從此徹底放棄對時滢殿下的關注”。
……
“不成!”
一刻鐘後,王希蘊将自己的計劃簡單描述,只是不想才剛說完,時滢便迫不及待地下了反對意見。
王希蘊看向時滢,這個計劃會将她可畫神的能力袒露給皇帝,便以為時滢是在擔憂她的安危,便笑着寬解道:“不用擔心,我原本也不想将這能力藏着掖着,告知陛下也算是為自己多了一重保障。”
時滢不贊同的神色卻并沒有因她的解釋而舒緩,她看看時遇又看看王希蘊:“可常風呢?”
什麽?
常風怎麽了?
王希蘊的疑問還未完全升起,便聽時滢繼續道:“你有沒有想過,齊弈年很有可能會殺了他,他會死的。”
時滢的表情不似開玩笑,王希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難道要告訴她,自己本就不在乎常風的死活嗎?
可這樣殘忍的話怎麽能讓時滢聽見?
正當她糾結時,一旁默不作聲的時遇輕輕叩了叩桌面,兩人的目光向他移去,只見時遇懶懶擡起眼皮,漫不經心地沖時滢撇了撇嘴:“你是不是忘了,郁珠是什麽死的?”
這是個塵封已久的名字,王希蘊回想了片刻才記起她曾在除夕那夜的刺殺中殒命。
可聽時遇這話,難道竟不是被那些刺客誤殺的嗎?
一瞬間,那夜時滢躲在她懷中顫抖的身軀,和阻攔不讓她尋到郁珠的屍身的刻意舉動都清晰起來。
王希蘊詫異地看向面無表情的時滢。
饒是她再大膽,也沒想到郁珠死亡的背後是時滢的推動。
時滢抿唇,偏頭躲開了王希蘊震驚的目光,小聲道:“那夜有刺客,我不過順勢而為,更何況是她叛主在先,原本也留不得。”
時遇垂下眼,遮住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道:“故而你也不必多此一舉地為常風擔憂。”
“他背着齊弈年也幹了不少事。”
時滢一噎,倒也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她本也不是在乎常風,只是單純想和時遇對着幹罷了。
“我知道了,屆時我會在父皇面前說的。”半晌,她洩氣一般回道。
時遇看向王希蘊,後者微微搖頭,他便站起身來順了順衣擺,看向時滢:“現在是真的沒事了,我——滾了。”
時滢回他的是一聲冷笑。
王希蘊屬實看不懂這對兄妹之間的情況,見時遇欲走,她抱起那幅仕女圖朝時滢施了一禮亦要離開。
“等等。”
王希蘊回頭,時滢看向她一臉複雜,她舔了舔唇,深呼一口氣才道:“你真的,也能像我母妃一樣畫神嗎?”
見王希蘊點頭,時滢愈發緊張,緊緊攥着自己的衣擺,語氣間是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小心翼翼:“所以我昏時許願見到母妃,今晚是真的能夢到她對不對?”
得到王希蘊肯定的答複,時滢小小歡呼了一聲,王希蘊也抿唇笑開,兩人都沒注意到時遇一人在房外黑暗中微僵的身影。
夜色微涼,王希蘊抱着畫行在時遇身邊,臨近繪神樓都沒聽到他說一個字。
他的情緒比去見時滢時更低落。
王希蘊不大會安慰人,此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平視前方,悄悄和着時遇的步伐。
“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學會的髒話。”
驀地,時遇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卸去了白日的溫和,聽起來有些沙啞頹累。
王希蘊不出聲,靜靜聽着他繼續道:“我已經很久沒見她了,或許是因為我不敢見她。”
“我從來不是一個好的兄長。”
“前世也是除夕,我親眼看着她将郁珠推到刺客的刀下。”
時遇應當比她還要震驚吧,自己的妹妹竟然可以親手送侍女去死。
“當時我就想,她是不是早就知道郁珠是時潇安插在她身邊的人,她一個未及笄的姑娘,每一日都要防備貼身人的陷害,是不是很害怕?”
王希蘊一僵,擡眼看向時遇,月光透進他的眼底,折射出點點細碎的光點。
“別說她了,連我都恨我自己。”
時遇眨眨眼,那些光點很快消失不見,他低頭對王希蘊勉強一笑,接過她手中的仕女圖。
“到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