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王希蘊并不知曉時遇昨夜守在她窗外一夜,但昨夜确确實實睡了個好覺,也不記得夢裏夢到了什麽,醒來時還有幾分意猶未盡。
春和日暖,推開門明媚的日光打在臉上,王希蘊懶懶地抻了抻脖子,倦意滋生,少見地想再回去睡一覺。
但也只是想想,一般情況下,她是不會賴床躲懶的。
理了理衣擺,王希蘊出發去往課室上晨課,卻不想才邁開步子,腳下便被什麽東西絆住了。
低頭,是一條用軟布包裹的條狀物,拿起打開,正是她昨夜繪制的筆精,已經陰幹了。
多餘水分散失後留下的筆跡更深,筆精的眉眼愈發靈動。
“什麽時候送過來的?也不說一聲。”
王希蘊納悶道。
還是半夜偷偷放到門口,她又不急這一時的。
嘟囔着要将畫放回房間,“啪嗒”一聲又墜下來一個小布包。
裏面骨碌碌滾出來個小木瓶。
封口處粘着一張簡短的字條:
“補藥,一日一粒,膳後食用。不可貪嘴。”
熟悉的時遇的字跡,最後四個字被擠在縫隙處,像臨時補充上去的。
……她在時遇心裏頭是個什麽形象?連藥都會貪嘴的饕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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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蘊無語了一瞬,将那瓶會讓她忍不住“貪嘴”的補藥打開,出乎意料的,瓶子裏不是苦得讓人舌頭發麻的藥味,而是一股淡淡的紅豆香氣。
裏面的小藥丸也泛着淡淡的暗紅光澤,加上氣味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什麽紅豆制成的糕點。
比先前難吃的要死的藥丸不知好了多少倍。
難怪讓她不要貪嘴了。
王希蘊看了看,将藥與畫卷收起,轉身去了課室。
因早上收拾東西,她到達時洛槐已經等着了。
他坐在位上,低頭看着手中書折,發絲一絲不茍地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脊背筆直,眉頭微皺,眼下卻有幾分微青。
自從她揭開繪神樓的尴尬地位後,洛槐便開始忙碌,應當是在明裏暗裏向陛下靠近。
只是這事不能着急,否則反而會讓人生疑。
王希蘊也不知洛槐是在如何行動,對方也沒有告訴她的意思。
她回想了前世這個時期有什麽事可能被洛槐加以利用,但無奈她當時确實懶惰,成日不是吃就是睡,除了幾件傳到西樓的大事外再沒別的印象。
而這幾件大事也還有一段時日才會發生。
但看洛槐疲憊的樣子,也能猜到過程并不十分順利。
這很正常,目下無塵的美人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都會讓人懷疑一二,更何況自建立就一向高冷的繪神樓。
洛槐總要創造各種各樣的契機,讓繪神樓的轉變不那麽突兀,也不那麽掉價。
“來了?坐吧。”聽到響動,洛槐擡起頭來,向來清越的嗓音有幾分沙啞,看向她的眸光也疲憊了許多。
王希蘊坐下,她的桌上是疊的齊整的絹布和毛刷畫板。
她疑惑地看向洛槐。
大型活動需要的神像,大多是在錦絹之上繪制。
錦絹價貴,宮中所用的絹布更不能像民間那樣洗過後反複使用,絹帛也不如宣紙好作畫,西樓畫師根本沒機會接觸,入東樓後也要等教授的師父開口才有資格開始學習,前世她直到死前,也不過剛剛開始學習在絹布上作畫。
這還算快的。
而如今她才到洛槐手下多久,他竟舍得讓自己學習?
洛槐沒有回答她,他将書折收起,桌上只餘下與王希蘊一般無二的畫具。
“今日的課業是将昨日晨課上起草的仕女點燈描至絹布之上。”洛槐拿起一張只勾了線的畫紙,畫上正是昨日布置下去的仕女點燈。
王希蘊看了看他手中的畫,墨跡新鮮,也不知洛槐昨日是哪來的時間特地起了一副同樣的稿。
“接下來我示範一次繃絹,你仔細看着。”
說着洛槐取了一塊絹布,拿起刀具将其割成合适的尺寸……
他做得緩慢,一舉一動流暢利落,雖然曾經學習過,王希蘊還是打起精神認真看着。
直到最後一筆擡起,洛槐沉靜地看向一臉嚴肅的王希蘊:“學會了嗎?”
王希蘊點頭。
“做一遍給我看。”
王希蘊深呼一口氣,略一回憶整個過程,學着洛槐的模樣去選擇适合的絹布。
“洛樓主。”
突然一道喚聲自門外響起,王希蘊沿着聲音看去,是皇帝身邊的小太監小德子。
小德子施了一禮,滿面笑容對着洛槐道:“洛樓主,陛下請您去禦書房一趟。”
洛槐面色不變,可王希蘊卻敏銳地察覺他眼中很快劃過一絲倦意和疲憊。
“公公稍後。”
洛槐略一颔首,站起身來,将他剛剛描好線的絹畫放到王希蘊桌前:“我有事不能看顧,你自己好好練習,若有什麽不懂或做不好的,待我回來來我畫房中尋我。”
說罷便随着小德子離開。
王希蘊看着桌上那幅只有仕女輪廓的絹畫,寥寥幾筆便初具神形,再看看自己的畫,明明看起來哪都一樣,但合起來就是不如他的飄逸靈動,不愧是洛槐,單這幾筆就夠她揣摩許久了。
可按照洛槐的标準,自己明明還差得遠,為何急着讓自己學習絹上作畫?
一時想不通,今日還有事要做,王希蘊收起思緒,認認真真地作畫。
期間有些步驟許久不做已經有幾分生疏,好在她耐心充足,反複嘗試後慢慢地走上了正軌,雖比尋常下早課要晚些,但也算圓滿完成了今日的課業。
出門看了看天色尚早,王希蘊又下樓去了畫房。
既已知梧王回京與迎月延使團的日子撞在一起,那原本為此作的畫就得換一幅了。
上頭臨時改變旨意是常有的事,王希蘊早就練就一顆波瀾不驚的心髒,沒多可惜地将之前那幅已經畫了大半舍掉。
翻了半晌的天宮經傳,終于确定了要重畫什麽。
自古以來,不論是神話傳說亦或志文史書,在描寫多番戰役時大都離不開一個名字——九天玄女。
傳說中她送兵符,授兵法,那些能人君主時常在夢中得她襄助從而掌握戰局。
梧王剿匪歸來,延格珍又是為了延烏麗戰死一事進京,直白地畫一幅戰神并不合适,九天玄女卻很恰當。
打定主意她便開始埋頭作畫,直到日頭正午才直起已經僵硬的脖子。
一上午的努力沒有白費,雖然她是第一次畫玄女,但看着已經能透出幾分神采的畫像,一股驕傲自滿還是油然而生。
那麽多與戰事有關的神仙,為何她偏偏選擇九天玄女,除卻方才提到的那些理由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在工筆人像中,她最擅長作女子,每每畫起,都比男子精怪要舒服許多。
“王畫師?你不去用午膳嗎?”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吓了王希蘊一跳,她猛地回頭,只見徐知念站在她身後,極近,離她的背只有半步距離,直勾勾地盯着她。
自上次在常風房中譏諷後她們這是第一次見面,徐知念看着她的目光還是有幾分不忿。
王希蘊微微退後一步,上半身靠在桌沿,以身軀将剛剛還未畫完的畫擋住。
“正要去了,多謝徐畫師關心。”她笑着說,仿佛已經忘記上次給徐知念下了多大的臉面。
徐知念扯了扯嘴角,卻不動,兩人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先動。
最終,還是徐知念耐不住,率先開口:“王畫師不走嗎?”
“呵。”王希蘊短促地笑了一聲,音調太短暫以至于聽起來像諷刺,“徐畫師長那麽多心眼,難得還分一個關心我的身體。”
一邊說着,她還一邊用眼尾上下掃視徐知念,這動作本就讓人難堪,再加上她最後又看向徐知念,不輕不重的挑了挑眉,挑釁蔑視的意味不言而喻。
徐知念到底年輕,自來到繪神樓後又是一帆風順,有些入宮比她早的畫師見了她都恭恭敬敬,已是許久沒見過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直白羞辱她的人了。
此時再度燃起怒火,一時沖動竟擡起巴掌朝王希蘊扇來!
王希蘊在激怒她時便時刻警惕着,見徐知念動手也不意外。
“你覺得常風這人怎麽樣?”
巴掌倏地停在她面頰一寸外,帶起陣陣涼風,撩動了王希蘊的碎發,可她目光炯炯,唇角勾起的弧度沒有一絲偏移。
徐知念的憤怒一瞬間僵在面上,劇烈情緒起伏下她的思緒出現短暫的空白。
王希蘊等的就是這個空白,她向前邁進一步,兩人再度回到徐知念最開始主動湊近時的距離,王希蘊比她高了半個頭,此刻俯視着她,用只能讓兩個人聽到的聲音緩緩道。
“我覺得他這人不怎麽樣。”她像是在自問自答,又像是在替徐知念回答,“要不要一起搞他?”
王希蘊微微低頭逼近徐知念,連答複的時間都不給她,又重複問了一邊:“一起搞他好不好?”
她笑着,眼神直勾勾的,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徐知念腦子本就被一上一下的情緒沖擊得空白,而王希蘊的問句又一下一下地打進她的心尖。
她恨透了常風。
明明那些優秀的畫作都是她執筆,可常風卻恬不知恥地以修正之名拿走又據為己有,她比常風更有資格待在四大畫師的位置上,卻只能被他壓得做一個小小的東樓畫師。
而每當她意圖去各州府擔任畫神師時,常風便花言巧語向洛槐向陛下進言,把自己批評得一文不值,好将她困在他身邊時常利用。
明明她比常風那個賊人更擔得起四大畫師的位置,卻被他像條狗一樣拴在身邊,連尋常州府的畫神師都做不得。
只是常風拿捏住她,她甚至不敢将這些恨意展露出來。
而王希蘊此刻正在将她原本隐藏得很好的恨意一遍又一遍地放大。
“好。”
徐知念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便看到王希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她一下子吓出一身冷汗,剛想離開時,又聽到王希蘊在她身後輕輕道:
“四大畫師的位置,空出來一個,你覺得誰有資格補上去?”
王希蘊看着一下子釘在原地的徐知念,笑意微深。
哪個畫師,會不恨竊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