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Chapter 12

雨天沒有人願意出門,逛書店的人少。

阿綠的女朋友從成都來看他,他請假出去了。

姜倪孜發揮穩定,在水逆中上不了岸,沒有做出一杯成功的拉花。

哎,姜倪孜你好垃圾,幹啥啥不行,還是一個前途未蔔的失學少女。你爹媽都不管你,你親媽還說你毫無優點。

原本姜倪孜只是随便想想,然後認了真,逐字逐句回放霍林惠的話,開始認真地喪。

沒有任何人刺激她,遇到小事心态就崩盤,這些負面言語一直在她耳邊循環,怎麽都停不下來。

曾經有同學說,她得抑郁症就是矯情。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姜倪孜的回答是,我矯你媽的情,誰想一直不高興,誰想一直溺水。

陸濛是太值得信任的朋友,她從科學角度告訴她,大腦內的五羟色胺分泌降低,人會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這不是她的錯,這是病。

無知的人用這個弱點攻擊她,無非是不喜歡她。

但是不好意思啊,她不需要那些人的喜歡。

姜倪孜跑到商場的吸煙區,痛快地抽了半包煙。

抽完,她才想起衣兜裏有糖。

陸啓樾有意思,熱衷給她買糖,每次都是不同口味,今天他買的是椰子糖,中規中矩的甜味。

書店有小朋友來看書,滿身煙味影響不好,姜倪孜去更衣室換衣服。

她在考慮辭掉暑假工的工作,答應來打工是為了幫陸濛的忙,她連薪資都沒要;她太矛盾了,每天在深海裏掙紮,什麽都不做卻感到很累,經常出神,只想躲在一個地方,習慣一個人,夜裏希望天不要亮,情緒忽高忽低,沒有人喜歡她,她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所以她最好不要牽連其他人。

男女更衣室是挨在一起的。

全黑走廊上,門用了單面玻璃鏡,兩側的牆鑲嵌了全息影像,天花板上“萬千蝴蝶”傾瀉而出,飛往四面八方。

姜倪孜換完衣服路過男更衣室,本能地看了一眼。

門沒關。

陸啓樾剛拉開衣櫃門,心有感應,回頭看她。

姜倪孜沒走了,坐在門外的休息長椅上。

他要是不想她看,可以過來關門。

陸啓樾沒有扭捏。

于是姜倪孜大方地欣賞。

他脫了被汗浸濕的黑T,背肌緊實性感,腰腹沒有贅肉,寬肩窄腰,屁股也翹,褲子是低腰,胯骨處有一根青筋。這個身材跟男脫星比,也是不輸的。

很可惜,他只脫了上面,然後又找了一件黑T穿。

男孩好像都喜歡黑衣服。他穿起來不一樣,他看臉就很爽,性格又冷淡,讓人想撕他衣服。

姜倪孜雙腿交疊,不是沒感覺。

陸啓樾這兩天一直在認真地哄她。她看得出他教養很好,身上有少年的狂妄,落到細微處又有紳士品格。

她真的不需要他道歉,但他執拗,每天給她買早飯,大有在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的勢頭。

她肆無忌憚地看換衣服的男孩,眼都沒眨,想他跌倒在自己身上,再爬起來。

姜倪孜還塞着耳機,正在放一首rope burn,上世紀的老黃歌,女煙嗓低吟兩句,評論區的一幫人衣服褲子亂飛。

姜倪孜咬着唇想。

和陸啓樾做,會是什麽感覺。

更衣室裏,陸啓樾雙手撐住衣服的兩端,頭鑽出來,後頸直挺修長,表情如常。

在球場上打嗨了脫衣服是常事,他一個男的并不介意被她看。

姜倪孜看着陸啓樾走出來,“你吊牌沒剪。”

陸啓樾:“有嗎?”

他買來衣服後也沒看,一個牌子的款,他當時買了十件。

“嗯。”姜倪孜踮腳,啓唇,不經意呼氣,“我弄不到,你蹲一點。”

陸啓樾照顧她的身高,曲了腿。

姜倪孜從晦暗的鏡子裏看他,垂下睫毛,手指摸在他脖子上,“你這裏有一顆黑痣。”

她呼吸薄如蟬翼,春雪般輕膩的指腹,陸啓樾喉頭發癢,“嗯。”

姜倪孜:“我也有一顆,在差不多的位置。”

指頭摸上去,她戳了戳男孩後頸的頭發,聲音很輕很輕:“你回頭看啊。”

陸啓樾:“不剪吊牌?”

姜倪孜點了點他的背脊,氣音暧昧:“哪裏有吊牌啊。”

倆人的目光撞在鏡中,雲淡風輕地釀出烈酒。

陸啓樾眼睛濃黑,在吞齧着她。

黃帝的新衣被他們舉一反三,拿來緩解半熟的情生意動。

陸啓樾轉過身,忽然問:“經常叫人哥哥?”

姜倪孜失憶了,“我什麽時候叫了?”

今天早上。還有那天下午忽悠別人買蛋糕。

陸啓樾:“不準叫。”

不準叫誰?姜倪孜歪了頭,輕聲:“不喜歡女孩子叫啊?”

陸啓樾走近她,鞋頭跟她的重重地抵在一起,嚴絲合縫,眼裏不清不白。

你看這熱夏,沉默地墜。

你聽這喜歡,無聲地沸。

姜倪孜閉嘴了,收斂了表情。

“上班了,陸濛很嚴格,待會兒算你曠工。”陸啓樾起身,走開了。

姜倪孜待在那兒顫了顫睫毛。

鋪天蓋地的“蝴蝶”大開大合,飛進了她的胃裏。

-

陸啓樾傍晚要去一趟醫院看陳踴躍,先走了。

他走之前,怕姜倪孜走丢,讓她上地鐵發實時定位。

姜倪孜沒答應,她是十七歲,又不是七歲,“你要不要把我捆在褲腰帶上?”

陸啓樾:“行啊。”

姜倪孜回以冷笑,“想得美。”

陸啓樾食指勾住她的圍裙帶子。

女孩的腰被勒得很細。

姜倪孜回過身拍開他,這上手是不是太快了,“到家給你說。”

陸啓樾:“嗯。”

姜倪孜自己搭地鐵回家。

她戴上耳機,列車窗戶把城市景觀分隔成電影畫面,經過有落日的站臺,游客低呼着拍照。

七月的重慶被大雨泡得潮濕,晚風溫柔。

到了路口,姜倪孜看見範聲在擺攤。

範聲對姜倪孜有印象,“小同學,吃點兒?”

姜倪孜正在考慮晚上吃什麽,“好啊。”

範聲:“吃什麽,聲爺請你。”

姜倪孜摳了摳臉蛋,不好意思,“做生意哪有不賺錢的,您這樣我不敢吃了。”

“哎,我做生意還真不圖賺錢,圖個樂子。”範聲回了一趟房車,滿載而歸,“澳龍吃不吃,今早到的,可新鮮。”

“......”姜倪孜一時語塞,“我不能吃海鮮。”

最後姜倪孜拿了一堆素菜和骨肉相連。

範聲邊烤串邊聊天。

三伏天賣燒烤,确實需要勇氣,所以燒烤攤旁擺了三個空調扇降溫。

一只貓跳到姜倪孜身旁的矮凳上。

姜倪孜輕輕摸它,“阿燕,好久沒看見你了。”

“喵嗚~”貓又跑了。

範聲:“你是陸啓樾鄰居?以前沒見過你。”

姜倪孜:“我小時候在這兒住過,才搬回來,我外婆是重慶人。”

“你這小姑娘看着聰明,成績特好吧?”範聲把烤串翻了個面,又說,“陸啓樾那小子吧,看着混蛋,整天東摸西搞,十七那年就考過了飛行私照,這事兒他沒拿出去炫耀過,當然了,主要是我平時帶得好,很多理論知識他小時候就知道,起跑線就比別人高。”

姜倪孜夾了一筷子苕皮,仰着頭小口小口吃,聽出來了,範聲在拐着彎兒誇自己。

她很配合範聲,“嗯,師傅厲害,徒弟也不會差。”

範聲可高興,還想說幾句,被打斷了——

“喲,駕校教練今天又來了?”陸啓樾吊兒郎當地調侃了一句。

地上有高高大大的影子移過來,姜倪孜順着聲音看過去,“你不是看望病人去了嗎?”

陸啓樾跨到姜倪孜的對面坐下,“嗯,陳叔睡了,劉阿姨也來了。”

範聲捏着烤串,皺眉:“陸啓樾,叫幹爹。”

陸啓樾:“您最近擺攤很勤快啊,是不是失業了?”

範聲:“欠揍是不是,我再把你的腿撅折了。”

陸啓樾低頭笑,拿了一串烤盤裏的烤土豆。

姜倪孜瞪他,“我跟你很熟嗎?”

陸啓樾“嗯”了一聲,垂眼說:“是不熟,讓你發微信都不發。”

姜倪孜尴尬了,“手機沒電了。”

陸啓樾不說話,大口咬光土豆片,把竹簽扔桶裏。

這會兒人少,範聲聽全了對話,皺着眉訓人:“哎哎哎,狗東西你什麽态度,女同學說話你都不接嗎。為父是這麽教你的?”

陸啓樾躬着背,兩腿敞開,手肘擱在膝蓋上,“也不知道人家開學了讀哪兒,誰知道是誰女同學。”

範聲手裏動作停了,觑着眼,來回在倆人身上轉悠。

姜倪孜心思細,這人鬧情緒太明顯了,“你來書店打工,小賣部的快遞點怎麽辦啊?”

陸啓樾看她一眼,沒忍住,立刻說話了:“那裏不忙,周章幫我盯着。”

姜倪孜:“哦。”

她又沉默了。

陸啓樾嘆氣,“算了算了,先吃飯吧,陸濛報銷。”

姜倪孜咬着串搖頭,“我請你吧。”

陸啓樾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姜倪孜起身新挑了烤串,放在烤架旁。

陸啓樾讓姜倪孜過來坐着,又跟範聲說,她不要蔥姜蒜,也不要辣椒。

“......”範聲盯着陸啓樾,揚了揚眼皮。

陸啓樾沒理會。姜倪孜吃得清淡,她第一次來家裏吃飯他就發現了,在濃墨重彩的紅湯世界裏,清心寡欲,也就她獨一份兒了。

範聲跟姜倪孜确認了一遍。

陸啓樾:“哎你會不會烤,要麽我來。”

範聲:“滾蛋。”

姜倪孜問陸啓樾,“聲爺為什麽會來擺攤?”

陸啓樾:“這是他的夢想啊。”

“?”夠接地氣的。

“他說駕駛艙寂寞,休假的時候就找最有煙火氣的方式休閑娛樂,說白了他就是閑不住。”

姜倪孜:“在天上飛是什麽感覺?”

陸啓樾:“有機會帶你體驗。”

姜倪孜不信:“沒看新聞嗎,帶妹進駕駛艙的,都停飛了。”

陸啓樾低頭笑,“是你傻還是我傻。”

幾個意思?姜倪孜好奇了,這人不再繼續說。

夜間的食客多了起來。

範聲甚至沒給燒烤攤起名字,全靠口口相傳,有口皆碑,顧客都是看朋友圈來的。

範聲一個人忙得腳不沾地。

陸啓樾擡了擡下巴,“你手破了。”

姜倪孜微微翹起手指,“沒事,不用管。”

她下午開幹果罐,指頭被金屬封口劃破了,在店裏忙起來也不覺得痛,傷口早就不流血了。

陸啓樾看了姜倪孜一陣,去路口的藥店買了創口貼回來。

姜倪孜抗拒:“我不貼,這個貼着醜。”

陸啓樾無語,拆了一塊給她看,“透明的。”

姜倪孜咬着串,手不得空,伸出無名指。

“陸啓樾,你幹嘛這麽好?”

明知故問。

有人嘴硬:“因為我蠢。”

陸啓樾低頭貼創口貼的時候,姜倪孜理解為什麽人會對痛覺上瘾。

有人那麽愛受傷,是不是因為給她貼創口貼的人太溫柔。

酒足飯飽,月亮出來了。

姜倪孜:“你腿是怎麽傷的?”

她期待他辟謠,要是打群架傷的,不良少年就作實了。

她最恨校園暴力。

如果他是這樣的人,她立刻絕交。

陸啓樾:“想知道我腿怎麽傷的?”

他盯着她。

她的眼睛過于漂亮。

多年後他回想,先愛的,也許是她那雙眼睛。

姜倪孜切換視線,“我管你啊。”

她戳一下碗裏的烤南瓜,這要是拌在蛋炒飯裏,混着吃一口靈魂都能升天。

陸啓樾無奈地笑,“都說我打架,誰他媽看見了,以訛傳訛,還把我媽扯出來。官方澄清一下,我是滑冰摔的。”

咳。

姜倪孜接着咳嗽好幾聲。

都傳您是社會上有地位有排面的哥,原來您受傷的原因這麽純樸啊。

姜倪孜咬着酸梅汁的吸管,“你還會滑冰啊?”

陸啓樾:“嗯,教教小朋友,賺個零花錢。”

姜倪孜震驚,她不對陸啓樾比個“6”,都是對他勤勞的不尊重。

按道理說他家境不錯啊,什麽也不缺,那麽小就賺錢?

燒烤攤後是一家大排檔,忙碌的服務員兩手端着湯鍋從姜倪孜身後經過。

辣紅鮮香的毛血旺,油湯溢出陶瓷盆缽的邊緣。

姜倪孜無知無覺,咬着空吸管,不知道在想什麽,露出一段雪白的後頸。

陸啓樾伸手,手臂擡高,替她擋了一把,手被滴了兩點油。

服務員沒察覺,送餐去了。

陸啓樾扯了一張紙,不在意地擦幹淨。

姜倪孜發完呆,擡頭,發現這人不見了。

陸啓樾去範聲那兒結了帳,又拿了一罐酸梅汁過來,單指扣開拉環,遞給她。

姜倪孜道謝。

陸啓樾挑眉,“晚上出太陽了?能聽到你說謝。”

他幫她搬行李,給她殺蟲劑,幫她擋架,她哪一次道謝了。

“我說了的啊,你送我回家那次。”姜倪孜吸了一口飲料,歪着頭看他,“那你還要什麽回報?”

陸啓樾看着姜倪孜的眼睛,臉色平常,卻鼓起某種勇氣,說:“十六號我生日,你來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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