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Chapter 13

姜倪孜沒有給明确的答案,她印象中的聚會體驗都不太美妙。她聽過很多同齡男孩在飯局上故作老成地講葷段子,老土又猥瑣,還不如她自己寫的。

她想說我社恐,不來,可她盯着陸啓樾的眼睛,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明明最擅長拒絕別人了。

姜倪孜回家洗完澡,那人的微信掐時掐點兒地殺來了。

陸啓樾:“又抽煙了?”

他們之間始終有一個人主動。

忍不住攪合在一起。

宿命一樣。

姜倪孜習慣了太多的寂靜夜晚,有沒有人跟她聊天都無所謂。她不渴望別人了解和關注她。

姜倪孜:“沒有。”

陸啓樾:“書店。你換了衣服。”

當時不問現在問。陸啓樾騷透了。

夜闌人靜,姜倪孜“啪啪”地打字,“嗯。”

陸啓樾:“糖又不好吃?”

姜倪孜懷疑陸啓樾每天晚上回家都在複盤他們白天見面的場景,“有時候想咬東西。”

陸啓樾沒再回複。

咬嘴唇,抽煙,都是發洩方式,她天生對外界敏感而主觀生成了太多的精神壓力。洞察幽微的能力是天賦,也是折磨。

其實她還有更香豔的解壓方式。

空調調低了兩度,她躺在床尾,長發拖地,發梢的水滴落在地毯上。

她像墜入深海的金魚,張嘴呼吸,想着他,濕了。

姜倪孜眼神迷離,打開微博小號,濕漉漉的指頭在鍵盤上敲敲按按:

認識一個人不久,不喜歡,也不讨厭。

跟他聊完,聊得滿手都是。

-

姜倪孜漸漸熟悉了書店的工作。

下班的時候,大雨砸地,烏雲稠密,路上堵癱瘓了,她打不到網約車。

書店門口的車站,她看見了蔣潮正。

他長得無功無過,比一般男孩高,撐一把透明傘站在那裏,路過的女孩頻頻回頭看他。

蔣潮正專門來等姜倪孜,他手裏提着兩杯奶茶,“他們去附近玩了,我沒去,想見你。”

不管再見幾面,她都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白襯衣,奶白色真絲半裙,脖子上戴了Tiffany吊墜,背限量帆布包,卷發随意往一邊撥——簡單文藝的打扮。她身上就是有種勾人的冷豔勁兒。

姜倪孜對這種等人的“深情”戲碼無感,他們無舊可敘,“有事?”

蔣潮正遞過奶茶,“喝哪種,兩杯都是才出的新品,我記得你喜歡......”

姜倪孜就當沒看見,下雨天和這人都讓她心煩,“謝了,我不喝奶茶了。”

蔣潮正被下了臉面,尴尬地收回伸出的手,“我在商場裏定了餐廳,能不能一起吃個飯?”

姜倪孜是細節控,她無端地想起陸啓樾,她要是不接他買的東西,他能偏執地一直舉着手,跟她一路,也不怕被拒絕,不怕沒面子,到她接受為止。她冷臉不說話,他就涎皮賴臉地逗她。

姜倪孜擡眼:“你是沒吃過飯嗎。”

蔣潮正被罵沒有生氣,反而開心地笑了,“阿婵,我很想你。”

姜倪孜愣了一下,被惡心的,她轉眼看車流,“那就沒必要了,想我的人多了去了。”

蔣潮正低聲下氣:“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姜倪孜不在意,“嗯。”

蔣潮正皺眉,“你非得這麽冷嗎。”

姜倪孜垂眼冷笑,攻擊性滿滿:“兄弟,我其實跟你不熟吧,你跑來聊騷合适嗎,微博裏那些小姑娘知道了不傷心啊,男菩薩。”

蔣潮正臉紅了,小聲解釋:“我微博都是公司在運營,你知道的啊。”

大雨不長眼地落下,姜倪孜今天忘了帶傘,路上公交車和出租車都沒有,她等得沒耐心了,掏包裏的煙盒,想了想又扔了回去,“包括跟她們約炮嗎。”

蔣潮正盯着姜倪孜看,怕她不信,“沒有這些事。真的。”

姜倪孜臉上沒挂情緒,這個人連進入她心的資格都沒有,“只知道給女孩買奶茶,這叫沒創意;送人奶茶,人家不接,你秒秒鐘就放棄了,這叫沒誠意。蔣潮正,你跟以前沒有半點兒區別。這課姜老師免費給你上了,不謝。你不配喜歡我,以後別來了。以前把你當朋友,是我眼瞎,我對你從來沒有過別的想法。現在、以後你就是個屁。我不會跟你睡,你不是我的菜,因為你心裏特別髒。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

姜倪孜過于直白,蔣潮正的眼神慢慢地變冷。

陸啓樾出車庫堵了十多分鐘,開車過來,看見這倆人站在檐下躲雨,一言一語像打情罵俏。

他輕按一聲喇叭,滑下車窗。

他本來就打算送她,她倒好,每到下班就像放風的鳥,抓都抓不住。

姜倪孜回頭看見陸啓樾,冒雨跑過去,他什麽都沒說,打開中控鎖。

姜倪孜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去。

陸啓樾看向蔣潮正,手搭在車窗上,眼神不怒而威。

越野車彙入主路後,姜倪孜看向後視鏡,甩瘟神一樣的劫後餘生,“謝了啊陸總,你要是有事的話,把我扔前面的地鐵站。”

“啪嗒”一聲,陸啓樾把車鎖死了,回頭看她,“上了我的車想下去,哪有這麽容易。”

雨打在車頂,清脆酥耳的聲音,車前雨刷刮了刮,世界一遍一遍地模糊。

他們像在落日時分的水族市場,周圍車輛的尾燈是魚,擠過來,游過去,店鋪的燈第次熄滅,他們誰也不急着走,站在一方玻璃魚缸前,臉上蒙了一層水裏投射來的光,晃晃悠悠地,給對方找個亮。

姜倪孜被雨水澆透了,襯衫透出內衣的邊緣,她扭頭看陸啓樾,濕濕的眼神。

導航上紅了一片,估計會堵十多分鐘,陸啓樾踩了剎車,手伸向後車座拿毛巾,“給。”

姜倪孜微微撅嘴,盯着毛巾看。

陸啓樾:“新的,沒人用過。”

姜倪孜接了,“你車上怎麽會有毛巾?”

陸啓樾:“打球的時候放的。”

姜倪孜拿毛巾擦頭發,右手的無名指還裹着創口貼,動作滑稽。

“放手,我來。”陸啓樾看笑了,拎着毛巾的一端,蓋在她頭上,他拇指按在她眉心,輕輕地搓她濕掉的頭發。

姜倪孜臉太小,毛巾滑下來,遮住她大半張臉,下巴露在外面,白白淨淨的皮膚,嘴唇紅豔豔的。

雨水在車身和玻璃上亂流,冷氣不高不低。

陸啓樾手裏的動作放緩,看着姜倪孜的嘴唇;她的襯衫領口分開了,豎着一道細溝。

姜倪孜被陸啓樾搓得心神蕩漾。他的手很大,用力地包住她的後腦勺,幾根指頭插進她發絲,來來回回地揉。

她鼻音嗡嗡地,伸手抓他的手臂,“陸啓樾你會不會?”

陸啓樾勾了嘴角,頑劣地扯着毛巾兩端把她拉到身前,深深呼吸,胸腔裏充滿她的味道,淡淡的清冷茉莉香,很誘人。

他什麽也沒說,放開她,心跳如鼓。

姜倪孜把毛巾披在身上,“這個位置坐過多少女孩啊?”

她以為他又要反問。

年紀輕輕,他最擅長跟她打太極。

陸啓樾:“你是第一個。”

姜倪孜自己擦着頭發,眼睛看他,“這麽榮幸?”

陸啓樾年輕氣盛,憋了一路,還是藏不住話,“剛那是前男友?”

姜倪孜指了指自己,臉上有生動的表情,“我眼光是這樣?”

陸啓樾:“朋友?”

姜倪孜:“已經不是了。”

車流龜速往前移動,陸啓樾吸了吸臉頰,打轉向燈,盯着後視鏡,姜倪孜在出神。

陸啓樾:“喲這才分開多久,惦記上人家了?”

姜倪孜動了動眼珠,“你是不是有病。”

陸啓樾笑了,“堵得無聊,說說。”

姜倪孜和蔣潮正連暧昧都算不上。

她那天在霍林惠公司和霍林惠大吵一架,蔣潮正在電梯裏碰到她,給她遞了紙巾擦眼淚。她習慣了孤獨,碰到有人對她釋放善意就會心軟。那時候姜倪孜的防備心還沒那麽重,加了他微信,慢慢地微博也互關了。

蔣潮正深谙人性弱點,姜倪孜一度以為他懂她,把他當朋友;但他會錯意,是來撩妹的。她天生性冷,慢熱,他自認為付出了感情得不到回應,反過來說她這樣的個性不好、沒有其他人喜歡,只有他願意忍受,但是他累了。

我他媽要你忍受,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很偉大?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你累了關我屁事——她當時這麽回複蔣潮正,然後拉黑。誰還不會反PUA嗎。她從來都清醒,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不會委屈自己。

姜倪孜對蔣潮正的丁點兒好感變成無感。這段失敗的交友經歷她惡心透了,她跟南羌都沒有分享過這件事,對外都說她和蔣潮正不認識。

姜倪孜:“夠言簡意赅吧。我就不聽你講你的前塵往事了,可能三天三夜都聽不完。”

她想到貼吧裏密密麻麻的少女心事,還有曲笙的小作文,陸啓樾不可能有多純潔。

陸啓樾沉默片刻,在心裏罵姓蔣的不是個東西,“我沒前塵往事給你講。”

姜倪孜半信半疑,“嗯,你最好是。”

姜倪孜看到中控臺上有一本書,講氣象的。她也有這個系列的書。

“陸啓樾,這是什麽雲?”她指着封面問。

陸啓樾:“飛碟雲。山脈上方氣流颠簸,有山地波的标志。”

對答如流,從容不迫。

“懂得挺多啊。”她只是試他,萬一他買書是為了壓方便面的蓋子呢。

陸啓樾:“嗯。”

姜倪孜不多問了。

陸啓樾接到陳維舟的電話。

陳維舟:“啓子你在哪?我和周章在球場。”

姜倪孜在車載藍牙裏聽全了對話,“你是不是有事,那我在地鐵站下。”

陸啓樾:“還沒到站,順風車這麽好搭的嗎。”

姜倪孜撇了撇嘴角,卻是不生氣,“上賊車了。”

陸啓樾踩一腳油門,把姜倪孜一起帶過去。

開了一段路,他忽然問,“你把我當朋友了?”

姜倪孜停頓了一下,“不然呢。”

-

老城區裏有一個居民的自留地,待拆的危房中間圍着一個籃球場。

小年輕都喜歡這裏的廢墟氛圍,晚上場館點了篝火,有種窮途末路的自由。

陸啓樾他們經常在這兒打籃球,他到的時候,陳維舟摟着周章的肩膀,跟幾個陌生男孩掐架:“你們打了人就想走是吧。”

“哪裏打他了,球場上被砸一下不是很正常嗎。”

“那老子砸你!”

“你沒砸嗎。”

“哦喲喲喲喲,我看沒砸痛,還有力氣在這裏叫。”

“你你你你什麽素質!這裏又不是你們的!”

“你們什麽素質!!!懂不懂先來後到的規矩!錢鐘書先生說了,對于醜人,細看是一種殘忍。我現在閉眼一秒鐘,你跪下謝恩吧。”

“你!”

“我什麽我。我比你帥,比你有氣質,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

姜倪孜跟着陸啓樾進去,一堆小學雞在叽叽喳喳地吵架。

她認出,對方那幾個人裏面有在咖啡吧見過的698,還有——

“阿婵,你怎麽來了?”

姜倪孜皺眉,看向蔣潮正。

陰魂不散。

陳維舟把事情經過給陸啓樾說了,他和周章他們來打球放松,打到一半,遇到698這幫人抱着籃球來擺拍Vlog,二話不說讓他們清場,态度非常嚣張,誰他媽欠他們的嗎。

凡事講個先來後到,一來二去,他們沒談攏,拱起了火,開始搶場地,幾顆籃球亂飛,打到了周章的背,陳維舟當時就急眼了,氣急敗壞地搖了籃球群裏的人。

698看着陸啓樾,拍了拍球,“來人了啊,比一場嗎?”

他又看向姜倪孜。

球場上帶了女人,雄性的勝負欲會被立刻拔高。

何況是姜倪孜,妖嬈恣意,讓人想征服她。

球場空曠,滿氣的籃球砰砰地彈在地面,聲音很放肆。

挑釁。

劍拔弩張。

陸啓樾擰着眉看過去,嗤笑一聲。

他原來在學校打校隊,有規則在那兒框着,還算正規,私下他都泡在野球館,MAKE IT TAKE IT,得分就贏。不過他從來都是純玩,不涉及任何利益,不成為別人的棋子。那幫人的路數髒得很,打完球渾身帶傷是常事,他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陸啓樾眼神犀利,“跟我打?我怕你被碰兩下就碎了。”

698不信邪,“吹牛逼。”

陸啓樾凜着态度,目光越過698的頭頂,看向蔣潮正,“打一場。”

很久沒收拾人了,他現在只想把這孫子撂在地上。

陳維舟帶動身旁的朋友起哄,“哦~~~~”

“一個燙知識,六中那個,到處吹自己表哥是CBA的,經常靠打球來撩妹,結果還不是被啓子按在地上摩擦。”

蔣潮正笑了笑,談吐儒雅:“改天吧,今天沒穿鞋。”

陸啓樾沒放他們走,眼神突然變了,瞬間打掉698手裏的球。

698後知後覺,敏捷地去搶。可他每一個節奏都落後了。

對面有好幾個人出來堵陸啓樾。

陳維舟了解陸啓樾,他甚至不需要隊友聯防,虐菜還不是分把鐘的事,他跟這幫人玩兒都是降維打擊。

陸啓樾彎着背拍球,晃了兩個假動作,咬着前胸的衣服,眼神不洩露任何信息,運着球飛快從698和698紙糊一樣的隊友身旁滑過,幹淨利落地帶球過人,起跳投籃,手指下壓,指骨分明——“哐當”。

他輕松加愉快地進了一個球,氣息平穩。

姜倪孜看着,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他的速度,彈跳力和爆發力都驚人。

陳維舟和周章鼓掌和尖叫:

“陸哥牛逼!”

“仙品仙品仙品!”

698嘆為觀止,心裏是服氣的,男孩之間有種心照不宣的預判,有些人的氣場看一眼就知道,惹不起,也打不過。

陸啓樾點到為止,“之前是誰打的人,跟我兄弟道歉。”

698:“那你朋友還罵人呢。”

“對對對,他罵我是豬,那麽兇,氣死個人!”

陳維舟氣笑了,“兇你就怕了?兇的就是你!略略略略略略略。”

姜倪孜搖了搖頭,小學雞他媽給小學雞開門了。

陸啓樾掌心掂了一下,籃球在他指尖旋轉兩圈,他把球扔給陳維舟,“一碼一碼地來。”

朋友們不依不饒,蔣潮正卻有偶像包袱,萬一他被周圍的游客拍到了發表不妥言論,照片和視頻挂到網上他會掉粉兒,他在一旁和稀泥,輕言細語:“相識就是緣分,球場磕碰是常态。大家都是朋友,沒必要鬧矛盾吧。”

姜倪孜不屑地垂眼,蔣潮正還是這麽做作。

陸啓樾微眯了眼睛,他講原則,也護自己人,“行啊,要麽你替你朋友道歉,要麽你們今天都別走了。鸠占鵲巢,你要跟我論對錯,我們就來論一論。”

-

最後蔣潮正沒道歉,他朋友出列了,極其不情願地吱唔了一句對不起。

陳維舟:“大點兒聲,你蚊子嗎!”

周章夠不好意思的了,“算了算了,我聽見了。”

蔣潮正:“嗯,該你們了。”

陳維舟無所謂啊,他勾着周章的脖子,站像松垮,這三個字說的幹幹脆脆,震天響。

蔣潮正和他朋友沉默地離開了。

陳維舟一秒鐘可以說一萬個對不起,挨打要立正,他讨的是一分公道。

他看了看陸啓樾和姜倪孜,招呼哥兒幾個散了,拍着球往外走,“爽。走走走,撸串兒去。”

周章:“多不好意思,還讓啓子來一趟。”

陳維舟:“你怎麽回事,未來的周大律師,現在開始就要培養舌戰群儒的氣勢。”

周章:“哎我我,我再适應一下。”

腳步和人聲都漸漸消匿。

老房子四周的蕨類植物散發出綿密的綠意,苔藓挂了滿階梯,檐前有雨水,空氣潮濕,萬事萬物生機勃勃。枝葉繁密,稀稀疏疏的燈火綴在樹林間,黃昏把老街推入濃蔭。

姜倪孜看着陸啓樾,他也在看着她,眼神深邃。

她越來越不能理解,他們時不時地對看到底是什麽意思。

陸啓樾忽然說,“姜倪孜,我能追你嗎?”

姜倪孜心頭滾燙,沒說話。

陸啓樾平靜地看着她,起伏的胸腔出賣了心跳,“一直在玩兒我?”

姜倪孜平時張口就來騷話,現在竟然有些膽怯。

我的父母不喜歡我。

我朋友少。

我性格不好,牙尖嘴利,說話不讨喜。

總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奇怪,你不要靠近我。

真的不要靠近我。

姜倪孜站在晚風中,搖搖晃晃。

不是裙擺。

不是因為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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