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051章 第 51 章

哐當!哐當!

明黃色的皇帳內亮如白晝, 無數乳白的蠟燭在精美的燭臺上燃燒,流下白色的淚滴。

帳內一片狼藉,桌椅傾倒, 茶碟碎裂,穿着五爪金龍黃袍的延熹帝氣喘籲籲扶在一把紫檀木太師椅上,暴怒之後的餘韻仍留在臉上, 扭曲了那張原本清秀的面龐。

六七個小太監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禦前總管太監殷德明就跪在延熹帝腳下。

當日三蠻殺入皇城, 就是靠小太監殷德明将還是十二皇子的延熹帝藏在了自己的床下,十二皇子才得以逃過一劫。

十二皇子登基後, 他便成了禦前總管太監。

此刻,他抱着延熹帝的龍腿,哀聲道:“陛下息怒呀,有什麽氣往奴婢身上發吧,奴婢皮糙肉厚受的, 陛下龍體貴重,可別傷了自己!”

“他徐籍簡直太不把朕放在眼裏!三品的官員, 他說殺就殺, 是不是哪天他不高興了,殺朕也就是那麽一刀的事情!”

殷德明哎喲一聲,完全跪伏在地上,而其他小太監, 則吓得幾乎貼于地面。

延熹帝旋又露出自嘲的苦笑,一身怒火像是他的精神氣, 瞬間便洩了。

“是啊, 他徐籍要殺我, 難道還需要取得誰的同意嗎?誰不知道,雖然朕坐在這皇位上, 但實際發號施令的,卻是他宰相徐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得好聽,分明是無上之上!”

小太監們顫如抖篩,恨不得自己生是聾子啞巴。殷德明也不敢說話,裝着什麽也沒聽見,額頭上卻流下豆大的汗珠。

延熹帝發了一通脾氣,無人敢附和他對徐籍的批判,他也自覺無趣,跌坐在太師椅上,呆愣地看着腳邊的碎茶盞。

殷德明使了個眼色,小太監們紛紛弓着背起身,趕緊收拾地上的殘局。

殷德明賠笑着對延熹帝說:“陛下,夜已深了,讓奴婢服侍您上寝吧。”

“殷德明,”延熹帝蔫蔫道,“你起來。”

“哎——”

殷德明剛起來,就聽見延熹帝說:

“你去找個年輕宮女過來,不要聲張,切記不要被皇後知曉。”

殷德明只差又給他跪下了。

“我的陛下诶,這後宮裏的事,奴婢可沒那麽大的本事瞞過皇後……”

“你自己想辦法去!”延熹帝不耐煩道。

延熹帝态度堅決,殷德明只好苦着臉辦事去了。不到一會,他領着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小宮女回來了。

小宮女臉上難掩恐懼,瘦弱的肩膀顫抖不已,大概是來的路上受到殷德明的再三“叮囑”。

“你退下吧。”延熹帝坐在龍床上,沉着臉說。

殷德明剛退,那小宮女也如獲大赦一般跟着他退,他連忙低喝一聲:“陛下沒讓你退!”

小宮女泫然欲泣地停下了腳步。

殷德明退出皇帳後,延熹帝上下打量着膽怯不已的小宮女。

“你過來。”

小宮女小步小步地不情願地挪了過去。

“知道讓你來做什麽嗎?”

“不……不知道……”

“侍寝,侍寝你懂嗎?”延熹帝說,“侍完寝,朕高興,朕就封你做娘娘。”

小宮女更是一副吓破了膽的表情。

延熹帝覺得掃興,不再看她的臉,把小宮女拉到床上,就開始粗暴地強脫衣裳。

小宮女臉色慘白,身體僵硬,任由延熹帝作為。

忽然,皇帳外一片喧嚣。

伴随着一片“皇後不能進啊”的哀求聲,那個和她父親一樣令他膽緊的腳步聲,風風火火地沖進了皇帳。

“陛下!”

延熹帝衣襟已散,但大致還好好穿在身上。他難掩厭惡神情,松開了屍體一般的小宮女,冷冷看向站在帳中,好像興師問罪一般怒視着他的徐皎皎。

“皇後來這裏做什麽?”

“大戰當前,無數戰士為我們浴血厮殺,陛下卻在帳內寵幸宮女,縱情聲色。我乃中宮皇後,有規勸陛下之責。”徐皎皎說,“淳靜,去把那宮女帶出,讓她抄宮規兩遍,若再有此事不得應召。”

“是。”名叫淳靜的大宮女行了一禮,走到延熹帝面前,又行一禮,然後看向那早已吓傻了的小宮女,“還不快下來謝皇後娘娘輕饒之恩?”

小宮女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下了龍床。

她哭着跪到徐皎皎,連磕三個響頭:“奴婢謝娘娘輕饒之恩,娘娘大恩大德,奴婢一定做牛做馬來還。”

淳靜正要将小宮女帶出皇帳,延熹帝起身走了下來。

“皇後連朕的意思都不問就把朕床上的人帶走,恐怕沒有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裏吧?也是啊,有其父必有其女。皇後不把朕看在眼裏,也實屬正常。”

“陛下言重了,只要臣妾身為中宮,就有勸誡帝王,訓導宮嫔之責。”

“身為皇後,最大的責任就是為朕開枝散葉!徐皎皎,你做到了嗎?”延熹帝冷笑道,“你不僅自己不履行這個責任,還三番兩次阻撓朕臨幸宮女,另納嫔妃。你是想讓朕絕* 後,然後你徐家取而代之是嗎?”

“陛下想多了。”話雖說的客氣,但她的神情毫不客氣地表露着輕蔑和厭惡,“臣妾之前攔着陛下,是因為陛下的狂症還未痊愈,若每臨幸一個宮女,便死掉一個宮女,無人敢再服侍陛下事小,傳出去毀了陛下千古英名事大——”

“什麽千古英名?!有你們徐家在,朕還有什麽千古英名!”

“陛下,是臣妾的父親冒着生命危險,親自帶軍深入被三蠻盤踞的天京,這才帶出了躲在太監床下的陛下。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授意百裏蘭修寫賦攻讦父親,難道不怕寒了忠良之心?”徐皎皎緩緩道。

延熹帝的氣勢忽然矮了下來。

“朕什麽時候吩咐過這樣的事?朕自登基以來,連奏折都沒看過一張,怎麽可能安排百裏蘭修寫什麽賦!”

“若不是陛下授意,百裏蘭修怎麽會有那麽大的膽子,公然污蔑我父親?”

“有人害怕宰相,自然有人不怕。”延熹帝諷刺道,“百裏蘭修偏偏就是不怕宰相,難道這也怪得了我?”

不等徐皎皎說話,他又說道:

“一個宮女罷了,你要帶走便帶走吧。”

延熹帝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徐皎皎年輕天真的面龐。

“我起碼知道自己在被利用,可憐皇後你,連被父親當做了棋子也渾然不知。”

這話似在影射她受了徐籍蒙騙,事關父親的清譽,徐皎皎懶得再裝國母氣度,冷笑一聲道:“當初要不是你為了得一個保障,再三向父親求娶我為後,父親怎舍得把我嫁到這吃人的深宮來?你只是想要一個保命的憑證,卻毀掉了我的一生!現在你後悔了,又想把一切推給我父親,你什麽時候才能敢作敢當?”

“徐皎皎!”延熹帝臉色鐵青,“你放肆!”

“那就廢了我。”徐皎皎不屑道。

年輕的帝後針鋒相對,仇恨流淌在寂靜的皇帳之中。

“既然陛下暫沒有廢後打算,臣妾就先告退了。”

徐皎皎敷衍一福身,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将氣得喘不上氣的延熹帝扔在皇帳裏。

徐皇後一走,延熹帝立即爆發出怒吼。

“哎喲,我的陛下,可別和皇後娘娘硬碰硬。她背後是誰,您又不是不知道。”殷德明連忙走進皇帳滅火,“咱們忍一時海闊天空,退一步風平浪靜,咱們還要靠宰相趕走那些三蠻,千萬別在這時候和娘娘鬧大……”

延熹帝倍感窩囊,可又無法可施。

他頹然跌回床上,背對着外界。

過了一會,殷德明聽見了陛下埋在被子下隐約的嗚咽。

他早已習慣這位傀儡皇帝在皇後和宰相那裏受氣之後回來蒙着被子哭,不動聲色地吹滅了帳內的蠟燭,正要退出皇帳,忽然聽到黑暗之中,傳來帝王沙啞的聲音:

“那個扼殺貞芪柯的女冠,叫什麽名字?”

“回陛下,此人道號明萦,出家前名字叫做姬萦。”即便在黑暗中,殷德明也習慣性地躬身回應延熹帝的問題。

“……也姓姬?”延熹帝喃喃道。

殷德明在黑暗中等待着。

半晌後,傳來了帝王的再次開口。

“告訴宰相,明日戰後,我要在皇帳設宴論功行賞。”

……

延熹帝要在徐營的皇帳裏論功行賞的消息,姬萦是第一個知道的。

因為來傳話的小太監,特意滿臉讨好地告訴她“奴婢第一個來的您這兒”。

太監大多幼年時便淨了身,嗓子又尖又細,哪怕說着好話,也有一種股尖酸刻薄的感覺。姬萦聽着眼前這個小太監的話,不由想起了同樣淨了身的江無源。

江無源講話可就不像他們。

或許是淨身晚的緣故吧,若他沒有那麽坦誠,光看外表,姬萦還以為他是淨身公公手裏的漏網之魚。

“我知道了,小冠一定去。”姬萦将一錠碎銀塞給小太監,笑眯眯道,“多謝公公,拿去喝茶吧。”

小太監笑得更加真誠,深藍色的袖子一抹,那錠銀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能得陛下愛重,今後定有大前途等着您,奴婢就在這裏先祝賀小道長了。”小太監笑得眼睛縫都瞧不見,行了一禮,趕着去下一家了。

姬萦看着他的背影離開不見後,轉身回了帳篷。

小小的帳篷裏,秦疾和岳涯共坐在草席的一頭一尾,他們都聽見了姬萦和小太監在帳篷外的談話。

“你一戰成名,就連陛下也想要招攬你。”岳涯說,“若你沒有此意,明日赴宴,需小心謹慎,不留把柄。”

岳涯說的很含蓄,因為他也摸不準姬萦是不是那麽忠君愛國。

若說是,她似乎并不關心延熹帝的處境。若說不是,這一路上她的種種表現,都說明她心系夏室。

就連岳涯有時候也看不清她的真意。

“橋到船頭自然直,走着看吧。”姬萦笑道。

傍晚,聯軍鳴鼓收兵,扔下破敗不堪的宮牆回到營地。

姬萦洗掉盔甲上的血跡,穿戴整齊後如約赴宴,在徐營最高大寬敞的那間皇帳裏,見到了她僅剩的血緣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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