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067章 第 82 章
當嚴論被押入州大牢時, 四大家族仍心存僥幸,企圖通過徐見敏活動關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個癡肥如豬的嚴家子弟, 在州大牢中叫嚣不已,揚言要像處理柳自一樣處理姬萦。
他的狂妄,在江無源走入牢中後戛然而止。
南亭處的每一個人, 都是刑訊好手。
在嚴家為着嚴論四處奔波活動的時候, 徐夙隐拿到了嚴論的供詞。
嚴論的供詞猶如一團亂麻中露出端倪的那根線頭,徐夙隐順藤摸瓜, 一連扣押了數十個與四家有着深深關聯的人物。
江無源近乎七天七夜都吃住在州大牢,審完這個審那個,所到之地,慘叫連連。
與此同時,随着嚴論等人的入獄, 城內四處的銅鼓中都出現了雪花般的訴狀,幾乎每一張都在控訴錢張嚴曹四家的暴行。
徐夙隐的大動作吸引了四大家族的主要注意力, 姬萦趁機讓岳涯展開了行動。
岳涯四處尋訪流落民間的有才之士, 将可用之才拟成單子遞給姬萦,由姬萦再次考察後,啓用這些懷才不遇的人,暫時将他們安置在不痛不癢的位置上。
此內外合擊之計乃是她和徐夙隐在前往暮州的路上便已商定好的, 除了需要時間推進以外,再有一些不足之處, 也在之後推進的過程中, 陸續補上了遺漏。
銅鼓之中的密信大多是暮州百姓所遞, 然而,姬萦故意放出消息, 其中不乏豪族子弟間的舉報。
錢張嚴曹四家本就是競争對手,摩擦不斷,因銅鼓之計,四大家族之間更是充滿猜忌,此時再想聯合,也是貌合神離。
徐見敏一開始,還想着為四大家族做斡旋,但他并非蠢笨之人,看出錢張嚴曹四家回天無力後,果斷地舍棄了他們。
元朔二十年的春天,在姬萦以雷霆手段查抄暮州四大家族後,姍姍來遲。
嚴家門前的玉蘭花謝了一地,嚴府的牌匾被取下,随意丢在一旁風吹雨打。姬萦看着嚴府老少被押往府衙,為首的嚴老爺,雙目浮腫,衣着粗布,恨恨地剜向站在門外的姬萦。
“我要你不得好死!”嚴老爺瞪着紅腫的眼睛朝姬萦沖來。
無需姬萦動手,嚴老爺已經被衙役按倒在地,一頓拳打腳踢後重新推入家眷之中。
等待着他的,将是嚴厲的刑法。
其餘三家同樣如此,無數曾經作威作福的富家子弟,被換上了粗糙的麻布囚服,在一路爛菜葉和爛雞蛋的投擲中,哭哭啼啼地走向州獄。
綿綿的春雨成千上萬地落在暮州城中,打濕了逐漸空置的暗紅色銅鼓,讓紅的更紅,黑處更黑。暮州城的家家戶戶,都不禁走出家門,喜氣洋洋地迎接着象征新生的第一場春雨。
他們對暮州前所未有的女太守的看法,也由懷疑轉為敬畏。
四大家族倒臺後,姬萦逐一清理了暮州的弊政。
那些曾受四大家族壓迫和剝削的平民,在新生之後紛紛為姬萦主動立起了長生牌,化身為姬萦最忠實的支持者。
就如孔老所言,暮州的四大家族,本質上來說依然還是商賈,除掉他們,并不是真正的難題。
難的是,在姬萦這個太守之上,還有一個态度暧昧的州牧——徐見敏。
姬萦剛來的時候,徐見敏試圖拉她下水,同流合污。後來,見她态度堅決,四大家族頹勢初顯,便果斷地袖手旁觀,看似是以大局為重,但那只不過是小人趨利避害的本能罷了。
三個月時間,暮州軍政煥然一新。
徐夙隐以監察使的身份,就此事寫了詳細的奏章遞至青州。
徐籍在宰相府書房裏展開了這封來自青州的信。
奏書上的一字一句都有徐夙隐式的飄逸靜美,平鋪直述地說明了這三個月以來,他在暮州設開口銅鼓,查冤假錯案的事情。
在姬萦的配合下,他們一舉鏟除了在暮州紮根多年的地方四霸,讓暮州軍政大權重回青隽掌控。
徐籍看完奏書,不置可否,順手就将奏書遞給了長榻一旁的心腹晁巢。
“你怎麽看?”他漫不經心道。
晁巢幾眼看完奏書,不敢輕置一言。
寫奏書的是宰相的大兒子,抨擊的是宰相的二兒子。
他怎麽看?能怎麽看?
“錢張嚴曹四家膽大包天,有此結局也是罪有應得。”晁巢謹慎道。
“你不說,我便替你說。我這個二子,無甚大才,連小才也十分堪憂,最要命的是,心胸還尤其狹窄。”徐籍冷笑道,“一離開青州,就迫不及待想要當家做主。”
晁巢拿着徐夙隐的奏書,小心不語。
“上個月,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将他調回青州,不過——”徐籍說,“現在看來,卻是沒這個必要了。”
晁巢不解:“這又是為何?”
“天下無廢物矣,端看你怎麽去用。”
長榻上的矮桌,放着一只細長的玉瓷瓶,兩支開得正好的杏花正娉娉婷婷立在水中。
徐籍随手摘下一朵粉嫩的杏花,輕輕摩挲着它的花瓣。
“徐夙隐暫且不談,便說那姬萦,看似笑臉吟吟,心思淺薄,然其眉骨隆起,眸光似虎,絕非甘居人下者,不得不防。這兩人來往密切,恐有聯合。若放任這二人在暮州發展壯大,說不得會有失去掌控的一天。”
“眼下徐見敏已與這二人結下仇怨,留他在暮州掣肘兩人,不正是廢物利用?”
徐籍唇邊泛起一絲冷笑,淡粉色的花瓣在他布滿老繭的指尖忽而被狠狠碾破,滲出帶着淡淡花香的汁液。
十天後,徐籍的回信到了暮州。
如姬萦預料的那般,關于徐見敏的縱惡,徐籍重重拿起,輕輕放下,徐見敏并未受到多少實質性的懲罰,依然穩坐州牧之位,統轄着暮、蘭兩州。
徐籍的回信,标志着四大家族的作惡,以及徐見敏此前的縱容,就此塵埃落定,前塵不提。
徐籍不打算治罪徐見敏,便是将徐見敏這個難題扔給了姬萦。
得罪了上司,想來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徐籍打的大約就是這般主意,制衡之術,生在帝王家的姬萦太過熟悉。
徐籍的回信到了之後,原本還安分守己的徐見敏,當日傍晚便遣人遞了請帖過來,讓姬萦第二日晚上去州牧府參加家宴。
好在,有一個計深慮遠的軍師,徐夙隐已提前将這些利害與她分析清楚了,姬萦絲毫不慌。
徐見敏的家宴,究竟是示好的和解之宴,還是危機四伏的鴻門宴,姬萦的班底們衆說紛纭。
“我在徐府進學時,和徐見敏打過交道。”岳涯說,“他是一個睚眦必報的小人,在徐籍的三子之中,他最沒有存在感,因而最是憤恨不平。這次徐籍沒有治他的罪,難保他不會喪心病狂,以為是徐籍在為他撐腰,轉過頭來治姬萦的罪。”
“要不然,稱病不去?”譚細細一邊說,一邊和正在撕扯他官帽的小猴子作鬥争。
“不妥,如此便落了下風。”岳涯搖頭。
“嗐!要某說,還怕他咋的?某帶上某的家夥,和姬姐一起去,幹他爹的!”秦疾憤而一拍茶桌,吓得那竹石紋的青瓷小盤帶着盤中七八個紅棗一起跳了起來。
“就是!帶上我,我們一起掀了州牧府!”唯恐天下不亂,無處發揮神威的孔會大聲附和。
“砰”的一聲,是他話音未落便遭身後的孔老拿起拐杖敲了個響亮的爆栗。
姬萦先聽了衆人的意見,不反對也不贊同,等大家都說完了,她才清了清嗓子,緩緩道:
“徐見敏雖然恨我壞了他的糧場,但看在我背後是宰相的份上,也不敢公開治罪于我。此次邀我登門赴宴,十有八九,是看上了錢張嚴曹四家的抄家所得。”
這個結論,是姬萦和徐夙隐商議後的共同結論。
徐夙隐因為身份特殊,理論上是監察她的,因而沒有參加今日的議事。
“若是如此,萬不可退讓。”岳涯馬上說,“徐見敏性貪婪,一開先口,便源源不絕。”
“我也這樣想。”姬萦說,“我辛苦抄的家,我厚着臉皮得罪的人,他隔岸觀火不說,暗地裏還使了不少絆子,現在要我把到手的錢吐出來,真是異想天開。”
“大人——下屬有話要講。”
花廳下首位置,坐着一名清瘦的年輕文官,是由岳涯舉薦的暮州才子榮璞瑜,最近才加入姬萦的心腹團,由于是暮州出身,對暮州的彎彎繞繞了如指掌,在鏟除暮州四害的過程中,很出了一些力。
見他神色猶豫,姬萦鼓勵道:“你但說無妨。”
“州牧助纣為虐,魚肉百姓,我們都看在眼裏。若不是大人出現,暮州還不知要籠罩在錢張嚴曹四家的陰影中多久。但下屬既已效忠大人,有些話便不得不說。”
“俗話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大人才德雖然遠在州牧之上,但州牧再怎麽也是大人名義上的上峰。因着暮州四家,大人已經讓州牧不悅,若再把他得罪狠了,恐怕今後會有很多麻煩。這也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
姬萦耐心聽完,說:“我自然也不想與徐見敏鬧得太過難看,依你之見,我該如何?”
榮璞瑜得到鼓勵,揖手說道:
“州牧上任之時,随行人員中有許多貌美婢女,其中有一異族女子,名告裏,乃是雲州之人,聽說是州牧來暮州上任時,在路上偶然救下的麗族女子。暮州四家看出州牧喜好,搜尋了許多風格各異的美人相贈,但仍以告裏尤其受寵。”
“州牧後院中,有女子懷孕,但最後往往不知所蹤。唯有告裏,順利生下了一名男嬰,此後被州牧納為側夫人,如今又再次懷上身孕,州牧對她格外愛重,允她主持中饋,猶如正室。”
榮璞瑜擡眼看向坐在上首的姬萦:
“大人若要中間人從中斡旋,以下屬拙見,告裏便是最好的選擇。尋常人很難見到告裏,但大人身為女子,要想與後宅中的告裏取得聯系,比旁人輕松許多。”
姬萦沉吟片刻。
能少個敵人自然最好,她開口道:“榮兄所言有理,只是我不知如何才能聯系上告裏。”
“告裏院中的陳姓花匠,其婦正好是下屬的奶娘。大人若是有意,下屬便讓奶娘代為傳話。”
“可以。”姬萦說,“此事交予你去辦,務必要在明日赴宴前,安排告裏與我一見。”
榮璞瑜揖手應是。
當天稍晚一些,榮璞瑜的奶媽便傳回了消息:告裏願意與姬萦一見。
榮璞瑜效率極高地安排好了這一場會面,見面地點就設在暮州城外的若水寺。
第二天巳時,姬萦提前一炷香時間來到約定的寶塔之下,尋了個陰涼樹下,靜待告裏的出現。
為了不引人耳目,她特意換下了習慣的道袍,沒有帶那極打眼的劍匣,穿着尋常女子的衣裳,如尋常女子一般安靜站着,只是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怎麽也閑不下來,誰路過都要聚精會神地看上一眼,直把一個路過的小沙彌看得滿臉通紅。
她等了好一會,等得都快無聊起來,終于見一個頭戴白紗帷帽的紫衣女子,在丫鬟的攙扶下,向着寶塔這邊緩緩而來。
姬萦盯着她看,想要穿過那層搖曳多姿的白紗,看清紗中人真正的面龐。
對方發現了姬萦的視線,卻并未避開,而是輕聲與丫鬟說了什麽,丫鬟急匆匆調頭而回,她站了一會,待丫鬟消失不見後,再次擡腳往姬萦這裏走來。
她的小腹微微突起,正是有孕之相。
姬萦确定此人便是告裏,随即迎上了上去。
“小冠見過夫人。”姬萦露出親切的笑容,拱了拱手。
告裏伸出一只雪白的纖手,輕輕揭開臉上的白紗,露出一雙含着三分憂愁和冷清的鳳眼,細細地打量着眼前的姬萦。
“你便是新任的暮州太守,姬萦?”
“正是小冠。”姬萦笑道。
“上一任暮州太守也曾想扳倒暮州四家,但他沒有成功,反倒弄丢了自己的項上人頭。”告裏說,“沒想到,你身為女子,卻做到了男人也未曾做到的事。”
“小冠以為,女人不比男人差。”姬萦謙虛道,順便想捧一捧對面的告裏。
沒想到,告裏卻不為所動,反問道:
“那你身邊有多少女官女将?”
姬萦一愣,被問了個啞口無言。
霞珠算是嗎?就算是,那也只有一個。似乎也拿不出手回答告裏。
告裏并未糾纏這個問題,她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或者是壓根沒想到要從姬萦這裏得到回答。總之,她話鋒一轉,說道:
“陳叔自我到來之後,便一直為我侍弄花草,我離開家鄉多年,只能靠花草聊寄思鄉之情,陳叔得力,因而我願意賣他一個人情。”告裏說,“我也不賣關子,直接告訴你罷,你們猜得沒錯,州牧設宴邀請你,為的就是四家抄家所得。”
“還請夫人告訴我,可有斡旋之法?”姬萦追問。
“暮州四家橫行霸道多年,積攢了巨額的不義之財。這一點,你應當最為清楚。”告裏說。
姬萦沒有否認。
的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不會去做。當初下定決心鏟除暮州四家,而不是取一個中庸之法,便是看上了四家積累下來的巨額家財。
徐籍在她的活票上剜了好大一塊肉,她總得從其他地方找補回來才是。
“要你如他所願,恐怕你也不願,不然,也不會找到我這裏來。既然無法對症下藥,那不妨試試投其所好。”
“還請夫人直言,如何投其所好?”
“你可聽說,”告裏的鳳眼輕輕睨着姬萦,“州牧有人妻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