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何宏傑發表完結案陳詞坐下後,姚珂卉站了起來。
“衆所周知,兇殺案中要認定一個人是兇手,就要排除一切合理的疑點才能做出這樣的裁決,但是在本案中,疑點還有很多。
“第一個疑點,被告在報警之後,曾對警方說,兇手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但最終警方以案發現場沒有發現任何與該男子有關的蛛絲馬跡而認定該男子不存在。可事實上,案發現場也沒有發現與被告有關的任何蛛絲馬跡。注意,我這裏說的案發現場,是指被認定為是殺人現場的被害人別墅二樓那間卧室,警方沒有在卧室裏提取到與被告有關的任何痕跡,指紋,腳印,□□,毛發,什麽都沒有。
“同樣是提取不到蛛絲馬跡,為什麽那個男人被認定不存在,也就是沒在現場出現過,而被告就被認定在二樓卧室殺了被害人?同一樁案子還有不同的認定标準嗎?就因為本來被擺放在二樓卧室的樹脂擺件上有被害人的血跡和被告的指紋?可是警方到達別墅的時候,這個樹脂擺件是在一樓大廳的地板上被發現到的,而且被告一早就說了這個擺件是真正的兇手拿下來的。在二樓同樣找不到被告痕跡的情況下,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這種可能是否應該被輕易地排除掉呢?
“第二個疑點,鐘嘉華的證詞。鐘嘉華說,他是因為擔心他的父親文兆榮先生因為出軌被母親掃地出門,才中了被告的圈套,告訴她被害人家的電子鎖密碼。既然一切是因為文先生而起,而敲詐勒索他的被告又是文先生的女兒,那從事發到後面他被迫給周振雄打款,他都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文先生,不是很奇怪嗎?如果在打款之前他跟文先生提過這件事,那就不存在什麽聽說哥哥被殺後很害怕不敢告訴父母,所以迫于壓力給不認識的人打了一百萬這種事。因此,鐘嘉華證詞的合理性與真實性,也是存在疑點的。
“第三個疑點,我方才已經提到過了,按照警方的說法,被告需要站在矮桌上才能對被害人造成頭部那種形狀的傷口,但被告站在落地窗前的矮桌上是沒辦法偷襲被害人的,被害人手臂上沒有抵抗傷就很可疑。
“第四個疑點,本案的兇器,也就是那尊樹脂擺件,總重量只有320克,這麽輕的兇器,一個沒有經過特殊力量訓練的女性,是沒辦法用它把一個成年男子的顱骨打到粉碎性骨折的。控方說,剛才人體模型擊打實驗沒有經過法醫的專業指導和論證,我本來是想請法醫上庭來作證的,誰也不知道會出那樣的意外。但是就算法醫沒能上庭,我們作為普通人也可以看得出來,要用這尊樹脂擺件對成年男子的頭顱造成粉碎性骨折的傷害,即便是成年男子,也需要受過力量訓練力氣很大的人才能做到。
“大家可以看一下被告,體格瘦弱身材嬌小四肢纖細,她像是能用那尊重320克的樹脂擺件擊碎被害人顱骨的樣子嗎?通過今天的實驗,我相信我的當事人曾經對警方做出的供述是真實的,本案的真兇是一名身材高大而且力氣也很大的成年男子。請各位陪審員依法裁定被告謀殺罪名不成立。”
法官道:“現在休庭,稍後宣判。”
除了上廁所沒有人離開法庭,都坐在座位上等。
二十多分鐘後,陪審員與法官陸續回到庭上。
法官問陪審團:“對本案的最終裁定,陪審團有沒有形成統一意見?”
因年長而被推選為陪審團主席的霍犇起身道:“法官閣下,陪審團認為本案還有合理疑點未能排除,故而一致裁定被告謀殺罪名,不成立。”
法官遂向衆人宣布道:“根據‘疑點利益歸于被告’原則,本庭宣判,被告文秀茵謀殺鐘嘉輝罪名不成立,當庭釋放!”
文秀茵幾乎是被記者們擁擠到了法院門口。
“文小姐,對于這件案子,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我想謝謝姚珂卉大律師,真的很感謝她。”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呢?”
“我打算回大陸,找我兒子小川。”
“你還是認為你不是文秀茵,而是張靜雅嗎?”
“我……不管是文秀茵,還是張靜雅,都要去找小川。”
……
姚珂卉站在人群的另一頭,遠遠地看着文秀茵。
她看上去精神狀态好多了,言詞清晰,臉上也有了笑容。
不斷有人從姚珂卉身邊經過,恭喜她又贏下了一樁大案子,她也一一笑着回應。
姚昱菲湊了過來,悄聲道:“姐,這個案子終于有了個好結果,我剛剛通知爸媽,明天不是正好周末嗎,爸媽提議去海邊玩,慶祝一下。我們一家人也很久沒有一起出去玩過了,你有沒有空啊?”
姚珂卉笑道:“當然有空了。”
姚昱菲高興之餘,扭頭看到還被記者包圍着的文秀茵,問姚珂卉:“姐,你不去跟她說幾句話嗎?”
“不用了。”
姚昱菲覺得姐姐的眼底似乎掩藏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不待她細究,王怡然把車開過來了,姚珂卉跟她打了聲招呼就乘車離開。
第二天,姚珂卉開車帶着姚父姚母和姚昱菲去海邊玩。
姚昱菲年輕好動,在海邊跑來跑去,看到遠處似乎有個帥哥在玩沖浪,就喊十幾米開外的姚珂卉看。
姚珂卉捋了下耳邊長發,扭頭看向她,嘴張合了幾下,只聽見聲音,但聽不清說了什麽。
“那邊有個帥哥在玩沖浪。”姚昱菲又大聲喊了一遍。
姚珂卉朝她走了過來,似乎還是沒有聽見她說什麽。
姚昱菲朝她跑去,跑了幾步,腳步一頓。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今天海風不算大,她和姚珂卉之間相隔十幾米,她這麽大聲喊姚珂卉都聽不見,鐘嘉輝的別墅她去拍過照,院門到別墅門廊的距離少說也有二三十米,文秀茵在給警方敘述案情的時候肯定不會用喊的,那個戴眼鏡的中年婦女,她站在院門外怎麽可能聽得到?
這麽一愣神的功夫,姚珂卉已經來到她面前,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姚昱菲回過神來,收斂一下情緒,回身指着遠處道:“沒什麽,就那邊有個帥哥在沖浪。”
姚珂卉笑道:“怎麽,想過去搭讪又不敢,叫我給你壯膽嗎?”
姚昱菲一邊咯吱她一邊笑:“你都還沒有男朋友,我急什麽?”
姐妹倆跟孩子似的在沙灘上互相咯吱,看得一旁的姚父姚母直笑。
四個人玩了一天,吃了晚飯才回家。
姚父姚母都累了,洗過澡便早早回房休息,姚珂卉說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姚昱菲洗了澡回到自己房中,想起白天在沙灘上心裏泛起的疑問,捧着筆記本上了床,開始搜索與鐘嘉輝被殺案有關的人員信息。
因為這件案子社會關注度極高,從案發開始各家媒體都在挖與之相關的消息,除了被告與被害人的相關社會關系,連出過庭的證人也不能幸免。
姚昱菲翻着翻着,就翻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那個給她提供獨家新聞的自稱在鐘家附近做保姆的阿姨,她的真實身份,是周荃的母親葉友蘭。
姚昱菲驚呆了。
如果一樁陰謀就像一張蜘蛛網,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已經觸及了這張蜘蛛網的其中一根絲線。在她姐姐可能也是組成這張蜘蛛網的絲線之一的情況下,她應該及時止步。
可是,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近乎瘋狂地在網上翻找浏覽與這個案子有關的一切,但三個小時過去,她也沒能找到可以驗證她腦子裏那個可怕想法的第二根絲線。
她将筆記本扔在一旁,靠在床頭努力清空自己的腦子。
她知道這樣盲目的尋找是很難拼湊出真相的,要得到線索,還是要從本案的疑點出發。
最後一場庭審,姐姐通過實驗推斷,真兇不是文秀茵,而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這個男子也在文秀茵的口供中出現過。
案發後警方肯定排查過蔚藍山莊相關的監控視頻,如果他們在相應的時間段有看到符合描述的男子出現,不可能不經調查就排除他的嫌疑,說文秀茵口中的真兇不存在。也就是說,那個男子應該沒有在監控中出現過。
兩種可能,一,男子和文秀茵一樣,都是從後山非法入口進入的蔚藍山莊,也是從那裏出去的,所以沒在監控中留下影像。二,蔚藍山莊裏面就有他們的窩點,他們不需要出去。
對比之下,她認為第二種安排對他們來說更安全也更穩妥。
于是她又開始搜索蔚藍山莊的業主信息,試圖從中尋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但除了特別知名的業主以外,其它一片空白。
她不死心,又開始查找蔚藍山莊因業主死亡而空置的別墅。搜索這個消息時,五年前的一條新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知名青年大提琴演奏家袁婉儀在蔚藍山莊自己的別墅中自殺身亡,自殺那年,她才25歲。
自殺兩個字觸動了姚昱菲的神經,她開始搜索與袁婉儀有關的信息。
這是個才華橫溢卻又命途多舛的女孩,五歲時第一次摸到大提琴就表現出非凡的音樂天賦,七歲時父母離婚,她被判給母親,二十歲時她母親陪同她在國外進修音樂,在街頭遭遇搶劫被捅死。二十五歲,她自殺。
姚昱菲搜索她母親柴佳瑩時,發現柴佳瑩就讀的中學和大學有點眼熟,似乎和她看到過的另一個人一樣,是誰呢?
她注意到柴佳瑩的年齡,瞬間想了起來,點開戚木靜公開的個人信息頁,果然,年齡,就讀的中學和大學,與柴佳瑩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戚木靜和柴佳瑩從中學到大學都是校友,那麽她們就可能是同學,甚至是朋友。
袁婉儀的死與鐘嘉輝有關嗎?網上沒有相關報道。但是兩人都住在蔚藍山莊,而且兩棟別墅相隔不是很遠。
戚木靜上庭作證,又因為和文秀茵有利害關系而被輿論推翻,是故意的嗎?會與袁婉儀的死有關嗎?
若是有關,作為那麽知名的心理學專家,她直接說文秀茵有多重人格障礙不就行了?為什麽要上庭作證又被推翻,弄得這麽複雜?包括後面的周荃也是。
姚昱菲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想着,困意就襲了上來。
冥冥中,她忽然想到,文秀茵被判無罪的理由與當年鐘嘉輝被判無罪的理由一樣,都是利用“存疑時利益歸于被告”這一原則。
明知她是兇手,但因為她是精神病所以不用坐牢,和明知她是兇手,但因為疑點利益歸于被告原則她被判無罪,哪個更讓受害人家屬難受?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原來如此。
姐姐知道這一切嗎?
不管她知道不知道,她都以她為榮。
三月末,美國明州,紅磚曼城。
文秀茵乘坐出租穿過城市來到一幢獨門獨棟的小別墅前。
出租剛剛駛離,周荃和戚木靜就從門內迎了出來。
周荃激動地抱住了文秀茵,戚木靜搭着她的肩道:“辛苦了。”
文秀茵搖了搖頭,和兩人一起回到屋中。
“周伯伯的病怎麽樣了?”三人在沙發上坐下,文秀茵沒看到周振雄和葉友蘭夫婦,問周荃。
“一個星期前剛做完手術,我媽在診所照顧,目前恢複良好。”周荃一邊給她倒茶一邊道。
戚木靜遞來一張卡,道:“用來成立受害者家庭成員醫療基金的那部分錢我單獨留出來了,這是你那一份。”
文秀茵拿着卡,沉默半晌,問道:“Mars呢?”
“他帶着阿堯的照片去北極看極光了,那是阿堯十八歲許下的生日願望。不過你不用為他擔心,他說去過北極,就去泰國學泰拳了,反正現在有錢追逐夢想。”周荃故作輕松道,“你呢,現在有這麽多錢,接下來打算做些什麽?”
“我想繼續去讀書,只是不知道我的精神狀況能不能支持我繼續求學。”文秀茵扭頭看向一旁的戚木靜。
戚木靜遞來一張名片,笑着道:“新診所剛裝修完,還沒開始營業,歡迎你來做我的第一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