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闱
春闱
春闱考試的前一天,錢婆子就帶着春娘給錢翊準備考場上需要自備的東西。
錢翊一共要考三場,每場三天,這三天兩夜內,他們的吃喝拉撒一切活動都不能離開考場,薄的硯臺,瓷的水注,镂空的毛筆筆杆,都先經春娘的手放入考籃,再由錢翊查看是否有缺漏的。
吃的方面,水是考場提供的,三天裏只吃幹糧怕體力不夠,錢婆子又給他備了些掰碎的肉糜,買了根參切成片,體力不夠時就拿出來含着。
“家裏的小爐子也帶上,遇到刮風下雨就煮些姜湯喝,這天氣只着單衣還是太冷了。”
瓶兒從廚房裏端出小爐子又放了些碳遞給春娘,春娘接到就放在了錢婆子指定的地方。
“聽說號舍三面有牆,沒門,南面是敞開的,再帶塊兒抹布以備不時之需。”
“卷布,也備上兩份,充當答卷的氈布,還有吃東西的桌布,保證考試時的整潔,對了,還有油布,多帶幾塊,擋風避雨,不知道香包能不能帶進去,考試累了還能提神醒腦。”
“祖母,你備的東西足夠了,春娘都要忙活兒暈了。”
“好春娘,你辛苦了。”錢婆子拍拍春娘扶着她的手。
“這天色也不早了,你再看會兒書就睡吧,我和春娘就不在這打擾你了。”
本來還在想怎麽将春娘留下的錢翊,被祖母這麽一說,一時間竟只能看着春娘扶着祖母的背影緩緩離開。
祖母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準他跨雷池一步,處處防他,現在就連和春娘單獨說說話也是不能夠的了。
翌日,到了春闱考試的時間,錢婆子由于身體原因不能出門親自送他,只好讓瓶兒跟着春娘去送送。
“春娘你相信我能高中嗎?”要進考場的錢翊撩開春娘的帽圍,一雙不染塵埃濕漉漉的眼睛就這麽坦蕩的看着他。
“子安哥哥當然能高中。”錢翊放下帽圍,仔細的給她順平,将她的臉遮的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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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你吉言。”
“青竹好好送小姐回家。”得到命令的青竹立馬保證定會将小姐好好送回家。
錢翊經受過查身後,終于開始了他追逐高位的第一步,他闊步走進考場。
“小姐,少爺進去了。”
“嗯。”春娘扶着青竹上了馬車。
“跟上去。”
貢院外一輛奢華的黑金色馬車在春娘的馬車走後也跟着動了。
“景鶴,那小子去哪了?”問的是身旁的安銘。
禮部貢院裏的奚伯彥正在同此次科舉考試主考官翰林學士張茂,視察科舉。
“回皇上,許是路上耽擱了,奴才這就着人去看看。”
“不用去了。”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渾身都是勁兒,踩着陽光的倒影,閑庭闊步。
“這春風得意的模樣,可不止是路上耽擱了這點事。”
奚伯彥打趣他,景鶴也不怕,他是少有不怕他的人,很久的以前,在他還沒有當上皇帝時,他愛喚他哥哥,但他算他哪門子的哥哥,小孩子見到比他大的男孩子,瞧着順眼就喚了哥哥,他答應的也開心,兩家父母也就私底下認了這門表哥表弟的戲碼。
威遠侯府滿門忠烈,唯今就剩下這麽個獨苗撐着門楣。
“那是皇上不知道我發現了什麽。”說着就從袖口裏掏出了一枚小印,拇指大小,瘦瘦長長,玉石的材質對于奚伯彥來說肯定是差的。
“皇上可以看看這個人的刻字。”
奚伯彥拿起玉石的底部看了一眼。
“我就說是像皇上的字。”
“确實有幾分相像。”那枚小小的玉石被抛還給了景鶴。
景鶴眉眼帶笑,“要說像也不是那麽的像,皇上的字雄渾有力,揮斥方遒間又克己複禮的端正自律,這人的字筆鋒游走間,多了幾分靈秀飄逸,頗有流雲意趣。”
奚伯彥知曉景鶴的意思,短暫的回味裏恣意妄為,自由無束,是個再也回不去的好時光,也難怪他會産生好奇。
“京城的風光你确實該好好看看。”
“風光确實是要比大西北好,這人嗎,還是大西北來的實在。”
“這又是誰得罪了你,讓你在今日都要過來告上一狀。”
“科舉考試,國之重事,臣說話向來沒邊。”一枚小小的玉印在景鶴的手上上下翻飛,轉的那個叫花裏胡哨。
奚伯彥不做聲,輕瞥了眼小印後就轉移了目光,“确實越發不着邊際,該給你娶個媳婦了,西北來京述職,路途遙遠,再幾年不見,只怕你要瘋言瘋語了,說說,這些天在外轉悠是看上誰家的姑娘了?朕給你賜婚,一清早就孔雀開屏似的轉。”
景鶴把玩着手裏的玉石小印,奚伯彥像是沒看見,接着道:“丞相家還有個待字閨中的小女兒,好像叫嘉婳與你年紀倒是相仿。”
“丞相家的閨女可真多,人家可着勁兒的生兒子,他家到與別家不同。”
“你不拒絕,朕就當你答應了,春闱放榜日後曲江宴,朕要見到你的人。”
景鶴想拒絕,但見皇上此時确實不想再搭理他,于是只好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繼續把玩這塊偶得的玉石小印。
奚伯彥見狀,給他推過去一盤葡萄。
“張卿覺得這屆考生裏誰高中頭甲的可能性大。”
被奚伯彥突然點名的張茂心懷忐忑地道:“伯恩侯府裏的長孫肖游,聽聞此人文采斐然,工部侍郎家的次子孫彺,賢名在外,蘇州巡撫長房家的三公子,素有小孟之稱……都是有可能的人選之一。”
“張大人忘了後邊那句君子顏如玉。”一旁的景鶴好整以暇的看着一旁畢恭畢敬的張茂。
張茂腦門上的冷汗一下子就給吓出來了,好好的開屏就開屏,他也不是聽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出醜就更不是了,做什麽還挖坑給他,這小侯爺不地道,支吾間硬着頭皮接了句:“不及,遠不及。”
收起孔雀屏的景鶴,悠哉地拿起之前奚伯彥推給他的葡萄吃了起來。
“皇上,臣……”跪在地上的張茂殺了景鶴的心都有,誰不知當年太後為了還政于皇上的事,在瓊林宴上當着衆臣的面給了皇上下馬威,令一衆進士去贊聖上的容貌,只字不提政績。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黻衣繡裳。”這樣的辭藻層出不窮,瓊林宴閉,聖上的容貌先登科詩一步遠揚,民間盛傳當今聖上是個貌如美玉的君王,也僅僅是個貌如美玉的琉璃瓶般存在的物件,這何嘗又不是太後在提醒皇上,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她給的,若她不給他就只能是個随扔随見的普通擺件。
“既是如此,朕倒突然想看看張愛卿盛贊的這位考生是何模樣了。”
張茂哪裏還敢再提那話不是他說的,忙不疊的躬身在前引路。
“景鶴,想必也是愛看的,一起去吧。”
正在吃葡萄的景鶴,怔愣地吞了嘴裏的葡萄,跟在其後,路上還在想怎麽就突然要去看個男人了,男人有什麽好看的,要是看,不如看他自己。
因為進考場前都要核查小像同本人符不符,錢翊排在後面,所以等到他的時候,大部分的考生已經坐在考試的號舍裏了。
穿了便服的奚伯彥不讓張茂身邊的人聲張,不近不遠瞧了一眼。
“那位就是吳祉。”奚伯彥順着張茂所指的方向看去,點點頭。
“确實不負盛譽。”
景鶴當然不感興趣,另指了指他後邊的那位道:“那人是誰。”
他指的人當是錢翊,但小地方來的舉人又沒怎麽參加京城裏的詩會活動,張茂還真一時答不上來,忙差人去取小像。
奚伯彥手裏捏着把合上的扇子,“普普通通,不及他前面那位。”
“看着也是周正,好奇便問問。”
奚伯彥打開了扇子,“以後的肱骨之臣,可是要出自這些考生,景鶴該關心他們學問如何才是。”
“那是皇上該關心的事,我就一只會打仗的莽夫,再有就是喜歡看看稀奇古怪的東西。”
張茂拿來了小像,常山人氏,姓錢名翊。
奚伯彥揮了揮扇子不再多看,景鶴倒是想繼續看,但皇上既然都不看了,他再好奇也只能忍着。
“錢翊,名字不錯,長的也不不錯,不知家中娶妻了沒。”
“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景鶴被怼了也不怕,面上含笑道:“剛剛貢院外看到個小娘子在送他,娉婷身姿,袅娜之态,端的不一般,他卻唐突的撩了人家帽圍,按理說那小娘子再與他熟識被這麽對待也是該惱的,偏偏小娘子站的筆直與他相對。”
啪嗒,重重的扇子聲沒能打斷景鶴的話,面露喜笑道:“要說是娶了,後邊的那句小姐該是夫人才是。”
“你這麽好奇,就自己去問問。”
奚伯彥轉頭就走,景鶴哪知他為何突然鬧這般,忙跟上,“皇上我不好奇了還不成麽?怎麽就走了?”
錢翊聽到動靜,擡頭望去時,只看到了奚伯彥身後追着景鶴,他們的主考官如釋重負地恭送下連連遠去的背影。
“那人是誰?”下意識的他羨慕地問出了口。
能讓景侯爺鞍前馬後的主,除了當今聖上不做他想,吳祉是知道的,聖上要來的消息,家裏早有人提醒,吩咐他那天穿着面容都要得體,不能污了聖眼從而讓聖上所不喜,知道是知道的,但他還沒好心到要告訴個井底的鄉下人。
“不該問的別問,皇城腳下多嘴就是送命。”核實小像的人員呵斥道。
錢翊攥緊拳頭,連忙稱是,待又核查完所帶的東西,終于是正式進入考場。
第一科考的是八股文,這是他擅長的所以寫的較快,寫完後又小心仔細謄抄,這一考就考到了晚上,他将寫好的八股文用油布裹好放到一邊等人來收。
接下來的幾天他還要在這個手腳不能伸直四面漏風的號舍裏完成試帖詩,經、史、時務……
傍晚時分才回到府邸的景鶴傳來小厮問道:“看清楚回哪裏去了嗎?”
“回禀侯爺,那輛馬車朝着禦街方向去了。”
“禦街方向?沒跟到府邸?”
“不知怎麽的,今日路上的人太多,碰倒了個賣菜的商販,對方不依不饒,這才跟丢了。”
“沒告訴對方府上是哪裏的?”
“報了侯爺的名諱,但對方胡攪蠻纏。”
“好了,下去吧。”
景鶴撫着下巴,桌上放着把玩了一天的小印,真有那麽巧的事?聖上的字也能随意流出去,關鍵人家還敢光明正大的模仿,再光明正大的賣出來。
他扮做過要給對方一大筆訂單的大主顧,要求其見上一面,好确認一番,奈何中間人只能安排隔屏相敘,說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
他怕打草驚蛇隔屏時只聊篆刻小印,對方積極應答,一番暢談下來,他更加好奇,她是個怎樣的女子,她的世界太澄澈,一派的春和景明,天真無邪,孩童般自由的思維卻又不困于孩童的所知,相反她所知之甚多,就連他說起西北,她也能同他談到西北的民風習俗,事畢她還對着他道:“你說的和書上有不一樣的地方。”
他毫不懷疑她在質疑他,而不是質疑她的書,怪人,都和她說了自己是在西北長大的,她卻只信她的書。
走時屏風上印下的綽約風姿像極了今天貢院前見到的女子,可惜跟丢了,否則他倒要看看誰這麽大膽連他和皇上都敢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