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情

是情

錢翊出考場是幾天後的事,出來時腿軟面瘦,哪裏還能看出以前的模樣,用馬車接回去後,又睡了一天一夜,期間人事不知,青竹給他喂飯時他也是閉着眼裏對付幾口,接着又睡去。

春娘晚間在做飯,近日的小印不好賣了,接連好幾天瓶兒都跑空,托人打聽也打聽不到什麽,只一個勁兒的推辭,之前說要給她一大筆訂單的大主顧,好些天沒個音信,怕是那次見面落下了不愉快。

春娘是不懂的,明明她覺得聊的還好,奈何對方不這麽想,或許一直都是他在遷就她,她沒感覺到罷了。

不過現下她也沒什麽好法子,祖母看病還得要錢,只好寫封信讓瓶兒再去碰碰運氣。

要說這景鶴早就撓心撓肺的想出宮了,心裏尚惦記着與春娘的“大訂單”,無奈不知老太妃從哪得來的風聲,聽他要相看娶妻的事,早早喚了他來,拘在宮裏看女子的肖像,非要他說出個子醜寅卯來,被逼無奈又在接到家中侍衛遞進來的信後,他随意指了幾個,交給老太妃後就急忙往家裏趕。

“她說要見我?”

“身邊的丫鬟這麽傳達的。”

“這身衣服怎麽樣?”景鶴換了身西北才有的着裝,肆意潇灑的同時又簡單利落。

“屬下覺得與京城崇尚的着裝風格相差太大。”

“風揚,我發現你回了京城,眼光就變差了。”

說了又不聽,還問他,他們侯爺哪天能不說風就是雨的該多好。

景鶴穿上自己覺得甚好的衣服出了門,前去春娘說的地方赴約。

春娘做好晚飯後,收到了那邊的回信,說要見面,思來想去雖說天色已晚,但機會只有一次,她務必得抓住,祖母還等着錢,明天去抓藥呢。

瓶兒知道她要晚出,當然是攔着,可再怎麽攔,自己也只是丫鬟,還能強行拘着不成,只好出發之前,早早給那邊的青竹傳個信。

春娘比景鶴早到了一步,身旁放着要送他的“賄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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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鶴到時看到屋內的屏風頓了頓,不着痕跡的将手裏的小印收回衣袖。

春娘見對方沒了動靜,深怕反悔走了,于是出聲道:“之前你同我說,西北風沙大,夜間你會睡不着,回去後想起之前替祖母做枕頭時,多做了幾個。”

春娘顧着說自己腦袋裏的話,許久才發現對方一直沒搭話,“你怎麽不說話?”

“你要送我枕頭?”景鶴在屏風前坐下。

“野花野草做的,但對睡覺很有幫助。”

“天青地白?”

“不認得,村裏人說那野花有用就試了試。”

“村裏人?”景鶴不解,好好的小姐怎麽又扯到了村子。

“嗯。”春娘回的自然,景鶴卻失了興趣。

“你那小印确定是你做的?”鄉野村婦哪來的皇上真跡,若是刻意模仿那也應該是高門大戶培養出來,供皇上取樂的玩意兒,但供皇上取樂的,又怎會同個窮鄉裏出來的考生扯上關系,接着又能恰巧吸引到他的注意。

“你不信的話,我可以當場做個給你。”

“若你還有誠意,應該撤了這個屏風。”做個給他算什麽呢?要做那也是得當着他面做才行。

“你不願?”景鶴的聲音同之前完全不一樣,氣息裏透着高位者的威壓。

“這屏風可以撤走?”說着春娘從裏探出了個頭,雙手扒住屏風。

景鶴原本想呵斥她在戲弄他,又想到她說自己是個村婦,轉而眼睛又落到手裏一直拿着的小印上,她的身上,一切都是矛盾的。

春娘背着景鶴,長長的發親密的撫過她的細腰,她好像力氣越來越小了。

“我搬不動。”春娘回頭解釋道。

恰巧擡頭想看春娘要玩什麽把戲的景鶴,一時不知用什麽語言去形容他看到的女子,他手裏的小印掉到了地上,“帽圍怎麽不戴上?”聲音裏多的是惱,又恨她故意對他使手段。

“不愛戴,每次戴它都覺得呼吸不暢。”

“之前不看你還戴着?”景鶴今日是鐵了心想拆穿她的把戲,他要看看她背後之人到底何方神聖,竟想着用個女人,将他與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上。

“那是哥哥非得讓戴着。”春娘沒覺得景鶴的話裏有何不妥,倒是屋外的瓶兒驚出一聲冷汗,作勢要闖進去。

風揚在她張口要叫時,及時将她打暈,才避免了一場風波。

屋內的春娘當然不知,見對方沒有要幫她的意思,只好又試一次。

“他是你哥?”那眼神明明就是看自己女人的眼神,赤裸張狂,沒有絲毫想要掩飾的意思。

“嗯。”看着她那雙澄澈的眼睛,景鶴一時不知還要質疑她什麽。

“看着我做什麽?”有什麽好無辜的,仗着一張好臉欺騙時一點也不心軟。

“同你講話自然要看着你。”春娘腦袋裏沒有階級概念,她不會因為身份懸殊去跪,她的跪往往是自身有求于人才跪。

“你叫什麽名字?”

“春娘,你呢?”春娘以為他們在互相交換名字,所以順口就問了對方姓名。

景鶴好多年沒有自己說自己名字的經歷了,張了半天口才別別扭扭地道:“景鶴。”

“你的名字真特別。”

“我的姓氏确實少見。”

景鶴撿起小印,走到春娘身後讓她站到一邊去,雙手拉住屏風,一個用力就将它推至一邊去了。

“你真厲害,我用了半天力氣,它一動不動。”

“我不是小孩。”他總有種她在用誇小孩的方式糊弄他。

“我知道的。”春娘怕他不信,還當着他的面,重重的點了點頭。

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要追究她身後到底是何人在作祟的念頭,早抛諸腦後了。

“你們那裏人都穿這樣的衣服?”

她發現了,景鶴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抿了口桌上的茶,輕嗯了聲,以示回應。

“景鶴,有玉石和刻刀嗎?我出來的急,身上沒帶。”

一口茶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嗆進了嗓子眼裏,“我吩咐風揚去買。”

“風揚,去買塊玉石和篆刻需要的器具。”

屋外的風揚應了聲是,随後就離開了。

屋內再次沒了動靜,景鶴沒有和女子獨處的經驗,春娘又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以前或許還能主動說上幾句,但人總是在變,她也不例外,她變得越加沉默了。

忽地,開着的窗,飄進了雪,蒲公英般大小,在春娘眼裏是毛茸茸的,一下子就将春娘吸引了去。

景鶴尋着燈光向深處的春娘望去,她纖細的手伸出了窗外,柔軟的掌心朝上,虔誠的再等一朵雪的墜落。

“景鶴,下雪了。”她的聲音在訴說着她的相思,那時的景鶴不懂,只覺好聽,她也不明白,只是想說聲下雪了,喚誰都不重要。

“你喜歡雪?”景鶴好似被她的喜歡感染了,走到窗下,看着她掌心裏的落雪慢慢融化。

“嗯,白白的。”

“那你想近距離看它嗎?”景鶴不知何時成了這般模樣,他的火莫名就消失了,覺得她喜歡,就想讓她更喜歡,他也同她一樣了,像在哄孩子。

“可以更白,更大。”他的語氣也成了她。

“我可以嗎?”

景鶴将椅子上的軟墊取下,“你抱着它,我們去屋頂上賞雪。”

說着景鶴就隔着軟墊将春娘抱起,從窗口跳下又飛了好久才停,途中春娘吓的閉上了眼睛,緊緊摟住景鶴的脖子。

“好了,可以睜開眼了。”景鶴沒覺得不妥,春娘更不會覺得。

景鶴将軟墊放好示意她坐下,“這雪是不是更白了。”

春娘睜開眼睛,萬家燈火下的雪,盛大而美麗,那是星辰月光碎進了大地,然後又開出了一種名叫雪的花,在數不盡的歲月裏不舍得地一瓣瓣凋零。

“景鶴,你也喜歡雪呀?”

“白白的确實好看。”

“可是有的人不喜歡,怎麽會不喜歡雪呢?它這麽好看……”她的落寞讓落在景鶴身上的雪有了涼意。

“你喜歡就好,在意他人的看法做什麽。”

她聽過類似的話,但那人是個騙子,他什麽都在騙她,就因為她是個傻子,春娘忽然覺得心口好疼,這遲來的疼讓她四肢百骸沾染上了無力的劇痛,逃脫不得。

一顆淚珠子順着柔嫩的面頰滑落,很快串成了珠鏈子,一顆一顆的往下墜。

景鶴低頭看她時,就是這麽個場景,破碎的,支離的,仿佛下一秒她就成了雪。

淚珠子在春娘的眼眶裏成型,要墜不墜,細密的睫毛輕輕一拂,就又是滾落一地。

“好好的,怎麽哭了?是因為訂單的事?既然答應了你,肯定是要的,白紙黑字寫着呢,你要是不忙,明天開始交貨也成。”

“好冷。”一定是她落下的病根複發了,所以她才這麽的疼。

“怪我,忘了你們姑娘家怕冷。”說着将身上的衣服脫下給春娘,自己只着一件單衣。

衣衫落在春娘的身上,短暫的黑暗裏裹挾着春娘需要的暖意,她像要凍死的旅人,緊緊抓住景鶴的衣服。

“我們不看雪了,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哪有什麽天色,天早就黑的不能再黑了,另一邊的青竹,回禀錢翊後就急忙的找了過來,在見到被打暈後的瓶兒,臉色比身旁的錢翊還要黑。

風揚買完東西回來時,見到衆人,又發現屋內的侯爺不見了,也是一臉不解,但面上卻是不顯,一把劍攔住了要去報官的錢翊。

青竹在一旁掐醒瓶兒後,恨鐵不成鋼地低聲問道:“小姐呢?”

瓶兒一個激靈,只覺天要塌了,正當她要痛哭流涕時,好在景鶴抱着人回來了,但這般場景……

瓶兒下意識的去摸自己的腦袋,随後咬着牙跑到景鶴身旁道:“登徒子,快把小姐還我。”

春娘顯然是哭累睡着了,窩在景鶴的懷裏被他用衣服裹得嚴嚴實實。

“侯爺。”風揚在等景鶴吩咐。

景鶴不想鬧的難看,畢竟春娘說了對方是她的哥哥,于是輕輕的将春娘交給瓶兒,別看瓶兒年紀小,力氣卻大的很,穩穩的抱住春娘後,春娘只是抽泣了幾聲,又沉沉的睡了去。

“是侯爺就可以強搶民女?”錢翊怒視着景鶴,氣的快要發瘋,猩紅的眼眶下是崩緊的青筋。

“齊手齊腳的男人,居然還要個女子出來賺錢養家,不覺丢人現眼也就罷了,還要在這裏跟本侯狺狺犬吠。”

“搶了,你又能拿本侯如何?”什麽哥哥,真該叫醒那女人好好看看,眼前這個如困獸般嘶吼着要她的模樣。

景鶴一掌将瓶兒拍開,本以為這樣就能将春娘搶回來,誰知道就連一旁的風揚都沒反應過來,就被錢翊身邊的小厮青竹搶先一步,還是穩穩接住。

錢翊見狀心底終于順了口氣,“春娘是個傻子,與侯爺不堪配,望侯爺日後休要糾纏,否則草民拼了這條命也要到禦前告上一狀。”

是了,他是今年的考生,但他憑什麽就篤定自己能見到聖顏。

“好大的口氣,春娘怎樣都好。”

“說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你還不信,下次再讓我聽到那兩個字,就敲碎你的牙,拔了你的舌頭,不會說話就不要說了。”

景鶴一腳将錢翊踹倒在地,臨走時還不忘拿走春娘做的枕頭。

風揚将買來的東西遞給瓶兒,然後恭敬的跟在景鶴身後離開,走時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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