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争
相争
春娘是在一陣頭痛中悠悠醒來的,看不見的房梁告訴她,她睡至深夜又醒了。
她動了動被子外的手,想要揉揉發脹的眼睛,可實在沒力氣,腦袋昏的厲害。
“瓶兒?”春娘一向是沒有需要守夜的習慣,往常這般時間,瓶兒是不會出現在她床前的,不過除了瓶兒,又能是誰?
她舔了舔嘴唇,見床邊的黑影始終不動,才發現不對勁兒,但她不敢喊,怕吵醒屋裏頭的祖母,一齊遭殃。
“你是人是鬼?如果是人想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不要傷人性命。”如果是鬼,今日她怕是活不成了。
那黑影還是不動,筆直的坐在那兒,既沒有要錢的意思,也沒有要殺人的意思,春娘糊塗了,試探性地叫了句:“子安哥哥?”
“他半夜來過你的房間?”黑影動了。
“你不是子安哥哥,你是誰?”春娘抓住被子害怕地往牆沿縮去,看來是人。
“他半夜來過嗎?”
“子安哥哥當然會半夜來,趁沒被發現,你現在走還來得及,你放心我也不會報官的。”
春娘希望将對方吓走,她從沒遇到這樣可怕的事。
“你怎麽敢的?”
高大的黑影不等她反應,就帶着她曾經無比熟悉的松香壓了下來。
一陣寒氣闖進春娘肺裏,她打了個哆嗦。
是他嗎?為什麽?無聲的對望,撕扯這最後一絲理智,消失的突然,出現的突然,她守着一句話,日日不落往那胭脂鋪去,到頭來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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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娘沒由來的委屈,不同她小時餓肚子,找她娘要東西吃,她娘守着手裏那幾根野菜愣是讓她明天再吃時的委屈。
此時的委屈,她想要告訴他,讓他聽聽,之後呢?之後春娘不知道,她只想到現在她想告訴他,她難受,可話到嘴邊,她怯了,也怒了。
她生平第一次産生要反抗的念頭,而不是低垂着腦袋,傻傻地笑着。
“我為什麽不敢,娶我的丈夫早就死了。”春娘說的是事實,婚書衙門做主廢了的,她該嫁的人早就死了,他不過是個騙子,冒用了他人的身份。
“你再說一次?”他的言語充滿威脅與克制,奚伯彥雙手撐着停在春娘上方,将春娘牢牢困在身下觸手可及的地方。
“高羨早就死了。”
懸空的黑影陡然沒了支撐,向下撲食般鎖住小小一只的春娘。
春娘揪住身前的被褥,偏過頭,錯開的氣息在她的頸窩纏綿不去。
“那現在壓着你的人是誰?”
春娘不肯說話,只緊緊抓住身前的被子,兩眼瞪的通紅。
見她揪的緊,奚伯彥的腦袋就壓着她脖頸,手卻順着沒有被裹住的被隙,伸了進去,春娘柔軟的身體瞬間僵直,她紅着眼眶松開上面揪着的手,轉而伸進被子裏将那人的手抵在腰際,不許他往上。
沒手隔開,她的脖子被他咬住了,就像發情的公貓叼住母貓的脖子,無法動彈。
一口又一口地咬舐交織着對方粗重的喘息,他咬到了春娘敏感的耳朵,春娘渾身一顫,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臉上,不疼但那黑影卻凝固了,下一瞬發了狠似的去找她的嘴。
春娘的雙手從被子裏伸了出來,去推他,哪能推的動,那草木松香味熏的她頭昏昏沉沉。。
嘴巴沒被那黑影撕咬到,但被子裏的那雙大手也停在了別處。
黑影終于老實了,但他的喘息聲漸大,他将頭重新埋到春娘的頸窩,企圖掩蓋住他的聲音,手卻不伸出去。
春娘被壓的小臉漲的通紅,“這樣是不對的,我不要這樣,我還得嫁人。”
她難受的緊,她委屈的心裏直落淚,她想起了初見時的男人,又想起他要掐死她,還想起洞內那天的大雪,它是那樣的大,大到壓垮她的害怕,鼓足她僅有的一點勇氣。
黑影沉默,但很快又咬了起來,他的手在往她的衣服裏鑽。
被中春娘的衣服被扯的七零八落,被外的黑影只剩腳在床外,春娘被擠靠在牆壁間,一動也不能動。
“欺負傻子,你就能開心嗎?”春娘的眼淚珠子沁濕了薄被,她不看他只是閉着眼睛,就連那黑影也不想去看。
是了,在他心裏,她永遠是個傻子,只會什麽都聽他的傻子,他招招手就在,揮揮手就聽話的呆在一邊。
可是,那樣是不對的,春娘不知道不對在哪裏,此刻她越加不舒服,心直抽抽的疼。
黑影的氣息陡然收斂,手從被子裏撤了出來,一句話都沒留,幹淨利落的就走了。
春娘茫然的看着上方,直至空氣裏的松香漸漸捕捉不到。
她将自己的腦袋埋入被中,抓着胸口移了位的小衣,無聲的抽泣。
她好疼,也好冷,仿佛那黑影不帶憐惜地将他深夜帶來的所有寒氣全渡給了她,又在她拒絕他寒氣的傷害後,刮了一場毀天滅地的暴風雨。
他不知道,以前什麽都不懂的春娘,在他離去後,有了很多習慣,很多春娘自己都不喜歡的習慣。
春娘努力的哭累自己,又努力的抱着自己哄自己入睡,淚水順着汗濕的臉頰滑過鼻尖,她為挨餓哭過,為挨打哭過,為分別哭過,今日為的什麽而哭,泛疼的心髒揉碎了她的思緒。
“去給她倒杯水。”瓶兒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真正主子,眼睛不安地往他出來的屋內探去。
“是,主子。”
“再給她添床被子。”他知道她從那之後,身體總是涼冰冰的,如今摸到了才知道那冷有多冷。
“家裏沒多餘的被子了。”
奚伯彥被一噎,瓶兒沒有受過正規暗衛的訓練,也不知道奚伯彥的身份,但她一直都知道她被安排在春娘身邊的作用是什麽,她每半月都會悄悄的将春娘身邊發生的事,以信的形式事無巨細的交給青竹。
青竹會武功也十分厲害,他讓她喚他哥哥,她就是個無父無母的棄兒,有個白撿的哥哥可以照顧她,能讓她吃飽穿暖,她有什麽不能答應的。
青竹給她傳信說今夜主子會來,給了她一包藥粉,安眠用的,要她給錢婆子吃下,她就和到茶裏讓她喝了下去,果然睡的死,推也推不醒。
“賣小印的錢呢?”
“給那婆子買藥了,還有家裏的開銷也是小姐承擔下來的。”
“罷了。”
瓶兒看着奚伯彥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黑夜裏。
這個主子令她摸不着頭腦,來時明明帶着一身火氣,進去後又半天沒動靜,等有動靜了,人又帶着一身寒出來了,噓寒問暖沒半句,丢下一句罷了就走了……
瓶兒想不明白,進屋端了茶,将燈點亮,“小姐是被夢魇住了嗎?瓶兒給你端了點水,喝些再睡?”
“不了,我好困。”
聲音悶悶的一聽就是哭過了,她不明白這樣的小姐要跳的怎樣高才能接觸到她那般的主子。
雖然她不知道她主子到底什麽身份,但是能讓那麽厲害的青竹鞍前馬後,身份自然不低,客棧的那一幕至今還在瓶兒腦海裏盤桓不去,他連侯爺都不怵,說搶人就搶了人。
不過她還是更喜歡小姐,起初以為是個傻的,別人說什麽都喜歡低低的笑着,不說話,包括對她這個所謂的下人也一樣,沒事還說些孩子話,讓她少說點,別讓人聽了覺得是個傻的,她也不反駁。
呆在她身邊長了,就會發現,她只是心思太過澄明,外界的情感她接收太慢,自己本身也不擅長表現情緒,或者說即使表現了她也不知道那是種什麽情感,統統歸類于她難受。
她家的小姐一點也不傻,看書,寫字,學的樣樣都很快,她就這般也很好,她喜歡這樣的小姐。
養心殿內,回來的奚伯彥沒有就寝,站在打開的窗前看着外面那厚厚的一層雪,久久不曾動一下,冷風凜冽一片雪花飄到了他的睫毛上,是冷的,他忽然想起記憶裏那段有關雪的片段。
他以為她是那無數個背叛過他的人裏的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甚至是個從未出現過的傻子給抛棄了,那晚的雪下的有多大,他的心就有多冷。
她對他從前的種種都是謊言,若不是謊言那就可悲了,所以他寧願相信那是假的,沒人會什麽都無所圖的為他情願付出生命。
他是皇帝,他也不需要那婦人之仁的情感,需要就抽筋拔骨地利用到死,不需要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給個眼神,他不需要真正在乎別人的情緒,關心別人的心情,他只需要發號施令,收買人心,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是他不屑卻很有用的方法,每個人都在虛與委蛇,沒有真話只有知道的真相和不知道的事實。
他活在猜測與謊言編織的巨大陷阱裏,卻也離真相的中心最近,他的情與愛都不再屬于自己,他将它肢解到陷阱裏的每個角落,每個角落裏都有,但每個角落裏都只有那麽點,上鈎的獵物被殺死,未掉進陷阱裏的是等待搏殺機會的同等獵殺者,他們都在等待彼此的失誤。
“皇上夜深了。”皇上之前不在,身為總管太監的安銘自然知道。
“不用掌燈。”雪下的月光清澈透亮,銀白的純淨輝澤,不含一絲雜質,一如她的眼睛。
奚伯彥的眸光變深,不曾預料到的變化竟然出現在意料之外的人身上,就因為那場雪?那場她沒有逃走,他卻狼狽而返的雪?
躺了三天他都沒能明白,她為什麽不丢下他自己逃走,相反還引走了狼。
傻子知道什麽?傻子什麽都不知道,就知道她娘教的,她爹教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別人教的,包括宜子期教的,他教她的卻都不記得,自己活成那樣,就連多餘的被子也沒有,還要用他的字跡去賺大錢救不相幹的人。
他那孤本送的就是為他人做嫁衣,奚伯彥啊,奚伯彥,你也是個傻子……
“何至淪落于此……”
一聲長嘆融于漫漫雪夜,白白的?他怎麽就看不出這雪有多白,這雪有多好看?